素妍坐下,屋里的婆子添了茶水。
青嬷嬷道:“这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每人赏一身茧绸衣料,又一身寻常的衣料,给你们添置春裳的。这会儿都搁在清心别苑管事那儿,你们且去领来。”
几人一听,立时欢喜起来。
婆子唤了两个服侍丫头,一起去上房领衣料。
素妍道:“回府后,从库房挑两块瞧着鲜艳的衣料送来,再给这孩子挑几块送来,配齐了要用的线一并送来。”
辛氏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辛姨别客气,如今都是一家人,你这么说话岂不见外了。”
凌薇抱着耀东,逗着他玩:“快叫奶奶p奶奶……”
耀东听了一阵,又习惯地咦咦呀呀发出声音。
凌薇喜道:“这孩子真和阿琰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大,一逗他就咦咦呀呀地说话,又不怕生人……”
青嬷嬷自打开包好的糕点、糖果,取了几块递给苦儿。
苦儿拿在手里,往嘴里塞了一颗,腻在辛氏腿前,一双眼睛怯怯地审视着素妍和青嬷嬷。
素妍微微一笑,他立时就躲到辛氏怀里,将头埋了起来,却又小心地偷望几眼。
素妍歪头瞧着,“嬷嬷,这苦儿瞧着像谁呢?怎的越瞧越面善。”
青嬷嬷也细细地盯着苦儿,那样深邃的眼眶,又乌黑的眼睛,虽然不大,却足够有神,还有他的眉毛。浓浅适宜,那鼻子最是挺拔,下巴略尖,瞧着瞧着,青嬷嬷也觉着面善起来。
“还真是面善得很,像谁呢?怎就想不起来了。”
辛氏道:“王妃和嬷嬷……该不会见过苦儿那薄情的爹?”
素妍笑着,“凌姨,我去厢房瞧瞧慧娘。我懂些医术,帮她再诊诊脉。”
凌薇应了。
诊脉是假,素妍从苦儿的眉眼瞧出一个人的影子来,许因她擅于绘画之故,对于自己见过的人,都能记得特别清晰。
苦儿。像一个人!着实太像了,简直就是那人的缩小版,那样的眉眼、五官。除了那个人,她再想不到第二人。
即便,她只讲过那人一次。
辛氏见苦儿喜欢吃糕点,又取两块给他。
苦儿正要往嘴里送,突地想起什么,往厢房奔去,推开房门,看到素妍正给慧娘诊脉,也不支声,只将两块糕点搁到慧娘手心。
慧娘心头一缓。“苦儿,你吃!娘还不能吃甜的呢。”
苦儿摇头。用手抓了一块糕点,一把塞到慧娘手里,“娘……娘吃!”
无论吃多少苦,有这样一个儿子相陪,她都觉得值得了,笑着吃着糕点。“家里来客人了?”
“嗯!”苦儿低应一声,吞咽着口水,“凌姥姥家……的……客人!”
慧娘道:“你和姥姥陪客人说话,去吧。”
苦儿见母亲吃了糕点,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转身回了花厅。
辛氏问:“这向府里可好?”
青嬷嬷轻叹道:“原是极好的,这不老王妃要来了,一来就为难人。老王爷离开的时候,特意吩咐,叫不让动静堂的布设。可老王妃人未到,先写了信来,让把静堂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你们且说说,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王妃也没法子,在府里挑了处清静的院子,照着老王妃喜欢的样子布设了。我瞧着,待老王妃到了,又得是一场风波。”
别说素妍听说老王妃要来,心里不舒坦。
青嬷嬷也觉着老王妃就不该来,可又不阻止,好歹老王妃还挂着素妍婆母的名份。
“辛姨、凌姨早早就给世子做了衣衫礼物,我家王妃生下世子都一百多天,老王爷倒备了一箱礼物送来,虽都是孝子玩的小玩意,倒是有心的。老王妃硬是连个礼物都没有。紫霞郡主只说家里事多,百日宴未来,送了一套孝子做的衣服。青霞郡主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呢。”
青嬷嬷小心地看着外面,压低嗓门道:“王爷瞧了那衣服,都不许给世子穿。”
凌薇一脸好奇:“这是为何?”
青嬷嬷低声道:“原是件七成新的。哪有一套新衣服有股霉味的,一瞧就是临时拿出来的,我瞧着倒也还行,让丫头用热水洗过。可王爷还是不许穿,赏了府中婆子的孙儿。”
辛氏没想,早前老王妃待宇文琰不好。
而今,连紫霞和青霞也跟着学样。
侄儿百日宴,哪有当姑母寻了孩子穿过的旧衣服当礼物。
青嬷嬷对老王妃母女早有戒备心,而宇文琰听说是她们给的,也难免会多问几句。
辛氏低骂道:“恶妇生的女儿,当真和恶妇一般行径,没穿是对的。”用眼瞅着凌薇,“只怕叶氏来又没安好心。”
凌薇抱着耀东,这几句话击中她心头的软胁,有些微的担心与疼痛。
“可不是么?想到早前,老王妃撕了我家王妃的陪嫁字画,还诅咒王妃和王爷过不到一辈子,至今想来,都让人胆颤心惊呢。”
凌薇看着耀东那如瓷娃娃般的脸庞,那双乌黑的眸子多像宇文琰小时候。
脑海里浮现幼时的宇文琰,总是那样的招人心疼,不哭不闹,直至到了一岁才开始辩人。而那时,他被叶氏夺走已有半年,早已认不得她,何况她还是那副鬼模样。
辛氏道:“青嬷嬷说得对,只怕叶氏那恶妇又打旁的主意呢。而今你的脸好了,难道你就委屈地活一辈子,让老王爷蒙在鼓里一辈子,让王爷也……”
这些话,她何尝不明白。
传到凌薇的耳里,心头一痛,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她抱紧耀东。似发誓一般地道:“她敢伤害我儿子、孙儿,我自与她拼命。”
听她说出,青嬷嬷便知自己猜中了。
辛氏道:“你只说管什么用?你得想法子把老王爷诱到皇城来,你得把真相告诉老王爷。”
凌薇轻叹一声,“卫州那边正忙着修河渠的事,他哪里走得开身。”
辛氏颇是无奈。
厢房里,素妍正与病榻上的女子诊脉。
这个女子瘦得皮包骨头,一张脸白得如雪。全无半分血色,只着灰白色的中衣,半倚在榻上,素妍未说多话,只细细地给她诊脉,“你是产后失调。气血不足。身子太过孱弱,这场风寒怕是不易好,要想康复。得加强营养,好生调理,食物与药物共进,才能管用。”
慧娘如死水般的眸子里,看着素妍时又生起了一份光亮。“早听我娘和凌姨提起你,说你是个极好的女子,咳……咳……”
素妍伸出手来,一把握综娘的手,“你是疲劳过甚所致,难道你想早早丢下苦儿。让他与辛姨、凌姨处长大?”
慧娘想到过往点滴,“生有何欢。死又何苦?”
“你真自私!”素妍吐出几字,“你活着的今日,多少作古之人奢求的明天。”
只一句,像一面重锤敲打在慧娘的心上。
她讷讷地瞧着素妍,良久才道:“我是个苦命的女子,不到五岁就被送到父亲结义兄弟家生活。虽然叔叔、婶婶待我极好,可到底是寄人篱下……”
素妍低声问道:“可是威远候府?”
慧娘瞪大眼睛,没想素妍竟一语道破。
素妍道:“我见过韩绍,他待青霞一直不冷不热。在他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可见他待你是真心的。苦儿长得与韩绍一般模样,让我猜不到都难。”
“我……咳……”
素妍倒了热水给她,“你且放心,我不会将这个秘密讲出去。我只盼你能够振作起来,苦儿那么小,要是没亲娘照顾,你觉得像青霞那样的性子,会善待他么?”
“不!不!不……”慧娘连连反对,“我不会让苦儿回韩家,韩婶婶说过,便是我生下儿子,她也不会让我跟了绍哥哥。”
那是怎样恶毒的话语?
慧娘每每阖上双眸,都能想到威远候夫人说的话。
韩家养大了她,她对威远候夫妇来说,如同女儿一般。
韩家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媳妇,甚至被威远候夫人指责她不要脸面。
她喜欢韩绍,那样的喜欢,几乎连她的命都可以不要。
可是韩家希望韩绍迎娶青霞郡主。
素妍伸手,“就算这样,为了苦儿,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你若死了,他该怎么办?
没有娘亲的孩子会很可怜的,我会告诉你,他会被青霞刻薄、虐待,会被青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辛姨待他好,可辛姨到底替代不了你,替代不了你这个亲生母亲。”
慧娘望着素妍,“你以为我是故意拖坏自己的身子么?”
素妍未答。
慧娘摇头,“不是的!我得养活苦儿,只要能养活他,我吃什么苦都可以。皇城发生瘟疫时,我跑出庵堂,给郊外的几户富贵人家浆洗衣裳……”
她伸出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还有冻疮的盂,这是一双带着累累伤痕的手,“苦儿身子太弱,我只想买点肉,给他在庵外做顿肉粥。娘随凌姨离开后,虽给我留了五两银子,可苦儿感染了风寒,吃了十来日的药,我又不能住在庵里,早把钱花光了……”
素妍问:“你都会什么?”
慧娘想了想,“洗衣、做饭,女红……我都会的。”
“既是这样,我交给你几处田庄、铺子打点,你可会?”她粲然笑道:“不让你平白帮忙,收益一成五算是你的工钱,如何?”
慧娘一脸狐疑。
真的要交给她打点?
素妍道:“你若应了,我就交给你,这里有绸缎庄、酒楼、客栈、分茶铺子,你想打点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