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她现在是要做母亲的人。
杨云屏道:“你是皇上的师妹,又是太后的义女,更是先帝赐封的安西郡主,于公于私你都该劝上一劝。”
杨云屏信素妍,不仅是拿她当自己的妹妹,更多的也是朋友,在无助时更是寄望于素妍。她心里也明白,新皇对素妍一直有份难舍的情结在,即便新皇不说,但新皇的心里,总有一块是为素妍置留的空白。
那样一小块地方,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任何人都不可以侵犯之地。
“二姐,我……”
杨云屏不容她说完,“算我求你,就替我劝劝皇上。”
“我现在不想见他!”
“这样可好,若是他来凤仪宫,指定是为见你来的,你就见见他,再陪他下下棋、说说话。如今没人能劝得住他,要是你再劝不住,我再设法找了朱先生劝他。”
身为皇后,打理六宫,又要相夫教子,杨云屏当真做得很不易。
若是他不来凤仪宫,便是真的放下了素妍,也不想见素妍,就算素妍求见也没用。
如若他来了,自另当别论。
杨云屏问道:“你们江家此次也送了女子入宫?”
素妍惊诧,这事儿她可是一点也没听说过。
朱雀低声道,“昔日留下的十二名都督之女里,有一个写的是‘三晋都督堂侄女江传珠’。”
杨云屏道:“三妹不知道此事?她的运气倒不错,因借了平国公堂侄女的名头,得太后青睐,留入宫中,还被赐封为才人,也是她服侍得好,又被皇上晋为美人。”
“江传珠!”
素妍立即忆起那个咄咄逼人。总想得到荣华富贵,生得虽然美丽,却有些尖酸刻薄的女子。
她不知道。恐怕连江舜诚也不知道。
旁的不说,她借的可是江书鲲的身份入的宫。
否则。今岁秀女哪里轮到上江传珠的份。
朱雀道:“此等大事,连王妃都不知情,这是怎么回事?”
素妍理清思绪,早前没听家里人说,恐怕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道:“我在晋阳见过她,最是个刁钻难缠的。二姐不必看在江家和我的面子上对她另眼相看,只视她为寻常嫔妃。”
即便她姓江又如何,素妍着实不喜欢她。
早前没与江家打招呼,自然不需要护着江传珠。只是万一出事,莫要累及江书鲲一家才好。江书鲲还真是,真要帮族里女子入宫,好歹仰行事沉稳、圆滑的来,怎么就挑了江传珠。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传话今儿中午要在凤仪宫用午膳,一会儿就过来。”
杨云屏瞧瞧天色,还是辰时,日头还在东边,离午膳尚早。
扭头对翠鹂道:“去御膳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准备一桌皇上爱吃的菜。”
又有内侍来禀,“禀皇后娘娘,漪兰殿的张才人听说左肩王妃入宫,前来拜见!”
杨云屏笑道:“张才人倒真是个得体的,话不多,言行得体,太后见过她两回,也夸她贤良温和。”转而道,“传她进来。”
张锦绢携了心腹侍女,举止从容,款款行礼:“婢妾拜见皇后娘娘{过左肩王妃!”
她与张锦绢,一个是君,一个是臣,素妍起身回礼。
杨云屏赐了座,笑微微地看着张锦绢,她总觉得,这是素妍给她送来的帮手。张锦绢的年纪不大,但办事倒也得体,相貌虽然普通些,但看着实在,又没有什么花花心肠,也不喜欢搬弄是非。
素妍问:“如今没有外人,我们说话都自在些。”
张锦绢细细审视着素妍,“小姨这是怎了?几月不见,怎的瘦成这般模样?”
杨云屏笑道:“你小姨有身孕了呢,如今害喜得厉害,能不瘦么?”
张锦绢面露喜色,“恭喜小姨了!”
杨云屏道:“你人年轻,好好将养着身子,太医配的药也要吃着,说不准哪日侍寝就怀上一男半女的。”
张锦绢入宫以来,见过新皇几回,许是皇后猜到他要来,特意留了张锦绢在凤仪宫用午膳。
吃一顿饭时,新皇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容貌普通,要不是因着父亲张德松是冀西都督,她连入宫都没指望,又因素妍帮忙说合,她才成为漪兰宫的一宫之主,又得皇后庇护,方能安稳平静的生活下来。
杨云屏起身道:“本宫去御膳房瞧瞧,你们姨甥二人说说话。”
张锦绢问了些家里的事,多是张府,张锦瑟、张昌兴等事。
素妍简明扼要地、照实说了。
张锦绢轻叹一声,“大哥也太胡闹了,当日母亲帮他订下唐秀,那可是认真挑选才订的,如今竟是这种地步……”
素妍道:“你不必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她又笑着说了虞盼儿与祈栗的事。
张锦绢不敢相信,原来祈栗心目中的女子是虞盼儿那样的,相貌算不得特别出色,但也如花似玉、清秀可人,能下地收割庄稼,又能打理家务……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祈栗厌恶自己,如今看来,祈栗不过是想寻个勤劳、善良的女子,用素妍的话说,“祈公子原是想找个能适应山村生活的寻常女子。”
而张锦绢虽是庶长女,到底是官家秀。
张锦绢常想,若是没有入宫,若是祈栗没有再三拒她,伤了她的心,她是不会听从父母之命到宫里来的。然而,做了一日的嫔妃,终身都得为嫔妃。
黄莺进了大殿,唤道:“张才人,皇后娘娘请你去御膳房帮忙给皇上准备膳食。”
张锦绢起身,“小姨,我先去了。”
素妍却知道:他。来了!
果然,张锦绢离开不到一刻钟,新皇进了大殿。
翠鹂一早奉了棋盘出来。
素妍见罢了礼。翠鹂侍着茶点。
“皇上,我陪你下一盘棋吧。”
她是这样的恬静。静得这滚滚红尘似乎容不得下她。
偏生,她的静又这样醒目的出现在眼前,由不得他忽视。
各执一子,素妍是悠闲自如的,而他却下得有些费力。
不知是她乱了他的心神,还是他近来的身体到底有些亏损。
素妍轻声道:“我帮你诊诊脉。”
大总管令人取了引枕。
素妍小心地诊脉,一面继续下着棋。“为了帝位,皇上放弃了最喜欢的,难道就为了在做了皇帝之后累垮自己的身体?”
“你在担心朕?”
他以为,她不会再在乎他的好坏。
那么久。好几个月都不入宫。
他以为,她是真的放下了,忘了曾经有过那样的过往。
那一段,尚未开始,便已经被迫放弃的情感。想爱而不能爱,却化成一朵似开而非开的花,最是迷人,也最是动情。
素妍眸光跳动,执着棋子。不紧不慢地道:“你把自己弄成一根众多女人舔食的香蕉,也不觉恶心。”
新皇整个人呆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一边的大总管却忍耐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新皇回过神来,气得倏地起身,指着素妍道:“你……”
何止是胆大,居然敢打趣他。
他是皇帝!
不是香蕉!
说他是一根被众多女人舔食的香蕉。
香蕉?
想到这东西,他不由地低头审视,那地方可不就像香蕉么?不过是不用剥皮罢了。
江素妍当真过分,谁也不敢这样说话,唯她敢。
新皇哭笑不得,想要发作,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那乱窜的火苗又在瞬间扑灭。
素妍不紧不慢地道:“你可曾想过,这后宫嫔妃如云,真心待你的又有几人?就算要宠,宠着那些真意喜欢你的。为了帝位,你舍弃那么多珍贵的东西,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的放纵任性?”
曾经朱先生问他,想要怎样的人生。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帝王之路,选得这样的果决,走得这样的执着。
但,每当夜深人静,他是这样的寂寞,他这一生,真心相求的不过一个心中的女子。
然,终是错过了。
留下的,唯有他心中深深的遗憾。
他说:“朕舍弃了珍贵的东西?”
他从来不曾舍弃什么,也没有舍弃素妍。
于他,素妍就最珍贵,是仅次于江山、皇位的珍贵。
“自在恣意、狂妄任性、率直真诚、爱情……”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当你选择帝位,我说的这些都与你无缘。你是皇帝,若想做个明君,就没有放纵任性的资格,因为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天下,事关百姓。”
她说得慷慨激昂,语调一转,道:“你说,你选择天下,选择帝位。我也说过,我所守护的……”
是他啊!
她守护他的平安,站在不远的地方,陪他守护这天下。
他寂寥已久的心,又感觉到她传递的温暖。
素妍看着棋盘,“皇上还是下棋吧。”她指了指棋盘,“先生曾经说过,人生如棋,要么做下棋之人,要么做别人的棋子。”
“朕是皇帝,谁敢拿朕做棋子?”
“为何不敢?”素妍反问,“有人要荣华富贵,讨好了皇上,便能得到,他布的局是‘荣华局’,皇上就是他手里的棋子。”
她更多的心思用在下棋上,时不时望上新皇一眼。只一眼,却让他心动不已,即便她是宇文琰的妻,却让他失控地沉陷。
她,是他的毒,这一生都难以得解。
她悠悠轻叹一声,“许久没见先生了,听说天下第一藏就快完工了,工匠们开始做书架了。得空的时候,不妨请先生入宫坐坐,先生说话虽直,却是天下最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