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王宇文谦是跟着先帝长大,兄弟深,先帝对左肩王也多有关照、看护之,也难怪左肩王会觉得皇城是个伤心地。
素妍道:“还是去上房吃饭,就当是陪陪父王、母妃。”
他们也怪不容易的。
宇文琰挑完了地契,又抄了房契,连晌午也未去上房用膳,而是令下人送到了小书房里。
王妃听说午膳是青霞郡主准备的,倒也没挑出不是。见着素妍,依是板着一张脸。
素妍只作没瞧见。
用罢午膳,王妃就以困了为由,先回内室歇下。
厅上坐着素妍,她用心打量着左肩王,竟似比在西北时又苍老了许多。一个人在遭遇重创后会老,会伤心。饮了一口茶,笑道:“父王,儿媳陪你下盘棋如何?”
左肩王唤了下人送来棋盘。
青霞郡主立在一边瞧着,又有各处的管事来问婚宴剩饭、剩菜,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王妃早早回了各处管事:“现在是世子妃当家,莫来问我。”
众人去寻了宇文琰,宇文琰忙着整理店铺房契,着他们先问青霞郡主。
青霞郡主因着各处的事,在王府四处转了一遍,每样都要瞧过,弄明白怎么回事,方决定如何处置。
剩下的熟饭熟菜,都一并送到城郊赏给乞丐们吃,又另买了十几只锅儿送到城郊去。
账房整理出的礼物清单,也要一一对应、整理收入到大库房里,诸事繁琐。
青霞郡主想着素妍刚进府,而宇文琰到底是男子,张罗了人手,亲自对照物什,入了库房。
素妍在花厅里陪着左肩王下棋。下了一阵后,轻声道:“昔,儿媳也曾陪先帝奕棋。先帝最大的心愿。便是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走出皇城,去江南、去北地瞧瞧……”
人活着。就得有活下去的动力。
左肩王布满沧桑的眼里多了几许疲惫,这是很危险的讯息。
素妍希望借说先帝的心愿,能让左肩王重新振作起来。
“先帝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给皇上留下更多可用之才,文有我爹,武有杨家,皇家还有个左肩王,可年轻一代里。可用之才不多。先帝最是信任父王,父王虽说要回卫州,却有了更多的时间云游天下,看各地风。了晓民生。虽然先帝不在了,但父王依然能为先帝做更多的事,了却他生前未完的心愿……”
左肩王抬头看着素妍,他突然明白素妍下棋是假,要劝他才是真的。“我还能……为先帝了却心愿?”
素妍点了点头。很肯定地道,“父王比我父亲还要年轻许多,我父亲还在朝中为官,何况是父王呢。”
江舜诚被新皇再度重用,出仕为官。一大把年纪,每早出晚归,忙忙碌碌。
左肩王轻叹一声,“先帝与我说过,他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重用你父亲。你父亲是个能人,不仅是一代贤臣,也为朝廷培养了平国公、嘉兴伯这样一武一文的人才。”
“我二哥有机会报效朝廷,是先帝恩典。我三哥能受新皇器重,更是新皇的隆恩。”
这是冠冕上的话,无论是谁,先得有本事,再得努力,才能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左肩王道:“无名子是个大贤之人。”
素妍道:“他不适合留在俗世。他能与皇上探讨学问,让皇上有所感悟,便是大功一件。”
左肩王面露憾色。
素妍用指头捻着棋子,果决落定,每在下棋的时候,她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更多了男子决阀果断。
左肩王却深深地明白,就是她的这份果决,最终让先帝无法接受将她赐嫁给宇文轩,这才让他儿子得到了面前的奇女子。
“钦天监的天师曾言道,天下还有一乱,天相乃是二龙夺帝之兆?”
素妍没想他有此一问,微微一凝。
左肩王道:“早前怀疑是宇文理、宇文珉,可这二人,一亡一,怎还是二龙夺帝之相?”
宇文理乃是昔的静王,宇文珉是被软皇陵的宁王。
素妍至今也不知要生乱是何人,这也是新帝迟迟不肯放出宇文理妻儿的缘故。
宇文理亡,宇文珉的长子也在诏狱自尽亡。
“以父王之见,若真有此劫,何人最为可疑?”
左肩王下定棋子,“岂可胡乱猜测,任何一个猜测,都会带来灭门之祸。”
先帝有三位赐有封地、封号的庶子,因其生母份卑微,他们并无甚建树,也只得一郡王两候的封号,郡王六县封地,被封为候亦只得三县封地。封地小,按理也掀不起大风浪。
左肩王轻舒一口气,“皇上将宇文理妻儿久不定罪,到底不是法子。”
素妍并未接话。
左肩王道:“明早朝,本王有两件事,一是奏请皇上恩准,让琰儿承袭王爵;二是请皇上尽快判处宇文理的妻儿,是贬为庶人,还是软,总不能关入诏狱迟迟不处置的。”
新皇不是不愿处置,而是他自己都没想好,该拿宇文理的妻儿如何。
左肩王愿意过问旁事,说明他没有忘记自己是皇族亲王,上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素妍陪左肩王说了一阵话,她能瞧出左肩王言辞中的孤独无助感,先帝是他最信任和敬重的人,一朝去了,让他如何适应。虽然新皇依旧重用他们父子,可左肩王还沉浸在先帝时,半是君臣半兄弟的感中。
素妍笑道:“父王该与镇国公、荣国公处多走走。”
左肩王不解。
“听说近来荣国公也闷得发慌,跑到兵部打听哪里有贼匪,想带兵打仗呢。”
战时,武将有用武之地。如今闲下来,一个个都不适应。
素妍顿了一下,“父王,卫州十二县。有五县极是贫穷,究其原因有二,一交通不便。二水源奇缺。要是父王可以令人掘通河渠。引卫河之水过去,许能让他们过上好子。”
左肩王过往几十年。都是听先帝的,先帝说你该干什么事,一声令下,他就去干。如今,领头的没了,他像只没头的苍蝇,也正是这样的行事风格。被先帝器重和偏了一生。
左肩王惊呼一声:“修掘河道……”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办成的事。
“左肩王的王爵世袭罔替五代,封地亦是如此,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父王不会因为要贴银子进去就不乐意了吧?”
通常的亲王爵为世袭,因为左肩王是先帝最疼和器重的弟弟。先帝特赐了个“世袭罔替”,这算是额外的厚赏。
左肩王早年想过,可这需要一大笔银子,伸手比划了五根指头,“没有这个数。很难掘通河道。早年蓬山县的乡绅倒是给本王递给请命书,说蓬山若能掘通河道,土地有了水,就能灌溉,也能成为良田。不惧干旱。”
“既有人一早想过,父王为什么不做呢。再上书朝廷,想法要些银子,让卫州的百姓再设凑些,自己出些,许就够了。”
左肩王伸手指点着素妍,“你这丫头,再难的事从你嘴里出来,似乎容易得很。”
“银子一定得让皇上出些,这样,就算完成此项大事,也是皇上隆恩,朝廷之德。”
左肩王道:“明上奏朝廷,本王又多了件事。”
素妍吐了口气,“宇文理妻儿的事,父王还是暂时不上折子。皇上许早有主意,在皇上顾虑未消之前,是不会给他们定罪的。”
一盘棋结束了。
她看着棋盘,“千一的棋艺是父王所授?”
“千一……”他沉吟着,很快问道:“你说琰儿?”
素妍含羞笑了。
“你小字弱水,他给自己取了个千一,真有意思。”左肩王一笑,素妍的脸涨得酡红。
素妍告退。
左肩王坐在花厅,想着她说的那些事,就算先帝不在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原来还可以继续为先帝做些事的啊。
白芷跟在素妍后,又至无名院前,看着院门前置白的牌匾,她凝思了片刻,该用什么字体的好?行书?楷书……
白芷道:“世子说,这里空着,是让郡主取名的。”
素妍进了院门,一眼就瞧见白菲正站在一边与童英说话。
白芷正想打趣几句,白菲欠了欠,飞野似地往内仪门奔去。
白芷大声道:“白菲姐,你跑那么快做甚?”
童英抱拳,唤了声“世子妃”。
素妍面含浅笑,“你若真心喜欢白菲,想要娶她,与青嬷嬷商议。我边的大丫头,无论是白菲还是白芷,出嫁的时候,一律陪嫁二十亩良田,再三间砖瓦房。”
这样的嫁妆,可是寻常人没有的。
白芷嗫嚅道:“郡主要说白菲姐,扯上奴婢做什么?”
素妍如今成了亲,也不如之前扭昵,笑道:“是,我的白芷不成亲,要一辈子守着我。”
白芷呼一声,却说出一个字来。
素妍进了内仪门,青嬷嬷立在一边,行礼道:“郡主,嫁妆都尽数入库了,这是簿子和小库房的钥匙,嫁嫁堆了一间半屋子。”
素妍接过钥匙,如今不比未嫁时,这些都是她来掌管的,又接了簿子,笑着往花厅方向走去。自花厅进了偏厅,刚进内室就被一个人抱住,吓得她没大叫出来,后的白芷低呼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好好的,你发什么疯?”素妍微蹙着眉头。
宇文琰一脸粲笑,“一去大半,瞧瞧,都近酉时了。说是去陪父王、母妃用午膳的,一去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