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恍若未见,只闷头准备着施灸用的药草,小心地挫成细条。
吴王浓眉一挑,“你要试的施灸轻重,又非是完全一样的灸法?”
素妍不紧不慢地道:“大殿上的公公、太医都过来,我挑个与皇上脉像最近的来试。灸穴之法根据不同的体质,施以不同的灸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吴王想试,我自有安神祛乏的灸法可用。我这么做,就是想知道,施灸之后,对皇上会有多大的功效。”
她说得平静无波,只以事论事。
皇帝见吴王哑然,这事已经过去很久,可吴王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柔软的、欣赏的,但凭这份欣赏,对她的情已深埋心底。
素妍挑选一番,选中了一位养性殿中打杂的太监。
令他躺好,素妍点上草药,小心地灸上几处大穴。
太监微微蹙眉,太医院院使看着两名太医,示意他们好好在旁学着。看素妍灸法熟练,倒不是第一次施用。
半炷香后,一切完毕。
大总管问道:“如何?”
太监坐起身来,挥动胳臂,“早前奴才浑身又酸又痛,这一结束,浑身甚是轻松。”
太医院院使上前诊脉,脉像却比之前轻了几分,眼露敬重,抱拳道:“不知郡主这灸穴之法从何而来?”
素妍不紧不慢,“《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但到前朝华氏父子时灸穴之法广用于宫中。此法可直达经络,更能治病。”
大总管已给皇帝除去上衣,搀起裤腿。
她重新替皇上诊脉,秀眉微蹙,“愿皇上施用此灸法后能睡个好觉。臣女会与太医人一起给皇上配上祛痰散内服。皇上不用担心,此药散并不苦涩,反而清凉,甚是美味。”
药哪有美味的?
宇文琰忍不状唇而笑。明明说得很严肃,听到他耳里就是想笑。素妍又照着之前的法子,对皇帝施灸。
院使因医术是太医院的翘楚,此刻掳着胡须,一脸凝重地与几个年轻太医解说每处穴位关联的地方,施灸的种种妙用等等,同时又对素妍对穴道的精通颇是赞赏。
施完了药灸,素妍取下时,发现皇帝已经睡着了,一脸平静。
院使又诊了脉,抱拳道:“郡主此法果有奇效。”
“刚才三位瞧过我如何施药灸,可都学会了?”
知道是哪些穴道,可这是给皇上施用,一个不慎,就是砍头的大罪。
素妍道:“几位大人可会制作祛痰散?”
几人皆未听说,就是这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那儿有一套前朝御医华氏父子所著的《百病药方》,还请院使大人派几位太医去文忠候府里抄录。这套医书是我从旁人那儿借来的,内容着实太多,你们着人小手抄录就是。”
她说得依然轻淡,仿佛是我那儿有一张处方,你们抄一遍吧。
然,三位太医喜形于色,颇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凡是医者,任谁得了这样的宝贝都会藏着,可素妍却要与太医院众太医共享。
院使忙忙抱拳:“郡主此话当真?真是失传天下的《百病方》?”
百病药方,又称百病方。只要提及前朝御医华氏父子,但凡懂晓医术都就会想到他们所著的《百病方》,医书原藏于前朝宫中的太医院,刚修订后,南北两朝战事起,《百病方》也毁于战乱之中,而民间并未抄录此书。只有传言,说此书除了前朝宫中,另有华氏后人所拥有。一百多年来,并未见任何医者用过《百病方》的药方和方法给人治病。
“华氏父子著书遗传后人,是希望能为百姓解除病痛。派人去抄吧!我们府里有专门用来抄书的地方。只一个条件,抄写的时候,请太医院的人多抄写一套,我好为自己留上一套,多谢了!”
这套医书的失落,一直是天下医者最心痛的事,偏华氏后人失落民间,再难寻找。
她请太医院去文忠候府抄书,居然与他们说谢谢,这让三位太医觉得颇是尴尬。但凡有人得到绝世医书,都会收入各家,视若珍宝,愿拿出来供大家抄录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再看素妍说话的样子,很是真诚,不像玩笑。
院使抱拳道:“安西郡主说笑了,让我等前往抄录《百病方》,乃是太医院众太医的荣幸。”
素妍浅浅一笑,移身一边的小案前,“我写一道方子给你们,照我方子、方法制作祛痰散。”
院使面露感激,含笑示意。这等大义大爱的女子世间少有,怎不令人心生敬重,“下官一定亲手制药。”
素妍愿意把《百病药方》给太医院,也是想让江家广积善缘,今世要让江家有个善终,让父兄得又寿终正寝。她带回的《百病药方》不是众人面上看到的造福于民,仅仅是希望他日江家子孙里有一、两个犯过的,望皇家能看在江家造福百姓的情面上减轻对家人的重惩。
她不是为了人心,也不是为了名利,只为家人。
她拥有着太多的技艺:医术不俗、书法丹青令人瞩目、武功过人、懂音律,晓医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赚金银钱财,都是为了她能成功守护家人。但凡她觉得能为成功守护家人增加一分把握,便会利用自己的才华去谋划。
前世的江家惹来灭门大祸,原因很多,但有一点素妍却是清楚的,江家贪敛的巨额钱财却是一个潜在危险。这一世,江舜诚改变了敛财的性子,只求一份平淡安稳的日子。
素妍写了方子,共有十二种药材,每一种如何用,怎么配制,详尽地当着三人说了一遍。
院使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对药方很是赞赏,更对制作化痰散的法子意外后颇有些茅色顿看。
素妍问:“可听明白了?”
院使道:“郡主的法子着实精妙,采用蒸、炒、精炼诸法,这样一来,便是一小匙药粉,也胜过大半碗药水。”
这样繁琐的制作过程,可与制作“快活油”有得一拼。好在院使帮皇帝制作过,太医院亦有几套这样的制作工具。
素妍道:“皇上不愿吃药,自然得用奇巧之法。就算用些心思,也是应该的。就劳院正大人亲自配药。”
院使回到太医院,挑选了几名心细、认真的太医配药。
陶济听说郡主邀了院使派太医去候府抄医书,吓了一跳。很显然,这事儿长平县主一定没与安西郡主提过,否则她怎会邀太医抄书。
左肩王看着从大殿出来的宇文琰与素妍,素妍举止大方得体,神色从容。
宇文琰含着浅笑,在她的面前宇文琰一直笑着,那是从心底散发出的欢喜与幸福,笑得温和,笑得略显痴傻。
陷入情网的人啊!左肩王暗问:老子当年也是这样傻乎乎的?还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乱转?
左肩王面露忧色,皇帝不仅是敬重的兄长,更是他的君王。亦父亦兄,是皇帝更是至亲。
不等左肩王说出口,素妍轻声道:“皇上睡着了,让他好好歇歇。”末了,欠身行礼与左肩王问安。
左肩王摆了一下手,示意她免礼。
素妍还是坚持行了礼。
宇文琰道:“我送你出宫。”
吴王闪了过来“不行!”
宇文琰神色微凝。
吴王解释道:“太医院那帮蠢才!不会使草药灸穴法,就是这祛痰散也不会……”他想留素妍在宫里,虽说刚施完药灸,皇帝就睡得香甜,可见是有效果的。
素妍道:“每个太医都有其擅长科目,有的是儿科,有的是外伤……你怎能要求太医们样样精通?你应相信太医。”
太医们为什么就想不到,偏是她想到了,还减轻了皇帝的病痛。
吴王低声道:“本殿就信你!”
素妍哑然。
吴王目光炽烈地凝望,万语千言都藏于心中,只盼她能留在宫里给皇帝治病。就算是皇家,就算他贵为亲王,可现在他觉得好无助。他羽翼未丰,要是皇帝就此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支撑起江山天下。
宇文琰站在吴王与素妍的中间,挡住他看往她的视线,“吴王殿下,弱水已把制散的法子详细讲给太医。院使听明白了,定能制出祛痰散。弱水一片好心,你非得为难她。不将她送回去,江老太太会找我麻烦……”
眼神交流,她别开视线。从吴王的眼里,她知晓他对自己是真心。她选择的是宇文琰,哪怕是一个安慰的眼神都不能有。悠悠道:“这药散最晚明日辰时就能做出来的,那时,我再入宫。我可以辩识祛谈散是不是最好的。到了夜里,若皇上咳得厉害,可以传太医再施一次药灸。一日最多两次,每次必须相隔在五个时辰以上。”
要是施药灸太过频繁,素妍担心会失了效果,反适得其反。皇帝的病是常年积下的旧疾引发重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下猛药,皇帝的身子会承不住,毕竟皇帝不再年轻了,亦是步入六旬的老者。
她欠了欠身,转身退去。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把她长久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要有她,她总能化解他心头的阴云。
吴王快奔几步,大喊“弱水”。
她放缓脚步,眼帘低垂。
宇文琰低声道:“不理他!”拉了素妍就要离开。
吴王追了过来,拦住素妍与宇文琰的去路。
她与宇文琰站得这样的近,宇文琰牵着她的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宣布着对她的所有权。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