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连闹两场,并未影响杜鹃家的温馨。
或者,是杜鹃姊妹竭力转圜,不想被扫兴的事破坏自家的生活。
晚饭的时候,任三禾跟黄老实在堂间,冯明英和几个侄女干脆把饭菜端到冯氏房里,一边吃一边陪她说话。
冯氏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喝汤。
她额上缠着红布。本来是用白布包扎的,黄雀儿说不吉利,因此便在外面加了层红布。
冯明英捧着饭碗吃着,瞄一眼姐姐,噗嗤一笑,道:“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月子呢。”
杜鹃想起冯氏当年在山上生了孩子,孩子丢了,又捡了自己回来,其中种种苦楚,忙道:“娘就当做月子好了。娘以前日子苦,生娃的时候没好好养。如今我们都大了,正好借这次的机会,把那受的苦补回来。”
黄鹂急忙插嘴道:“娘,我已经好了。明天我就伺候娘。”
冯氏听了小闺女软糯糯的声音,心里也一软。
“好,娘就让你伺候。”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也很柔和,倒真像月子中的女人,散发着母性的温柔光芒。
冯明英看得一呆,羡慕道:“姐,瞧你三个闺女,多叫人眼红。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冯氏没吱声,小口喝着汤。
喝完了,把碗递给盯着她的黄雀儿,又接过杜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道:“我是没什么想不开的了。我都想开了。我告诉你,我今天一点都没怄气。”
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准确,又改口道:“有一点气,不过一会就好了。今个是我嫁到黄家来最舒心的一天。她爷爷砸我一碗,我才不难受呢。哼,让他砸!再闹,连他儿子也不认他了才好呢。”
说完。她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顺手还把凑在她身边讨好她的黄鹂搂进怀里。就跟抱着一只小猫似的,不停地摩挲她柔顺的头发。
杜鹃看着娘那慵懒惬意的神情,惊得张大小嘴儿。
若不是娘头上还捆着绷带。她都要以为她遇见喜事了。比如真的生了娃。还生了个男娃,以至于如此幸福。
对,就是幸福!
冯氏一向愁苦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都说幸福的女人从脸上能看得出来。杜鹃以为这话是真理。因为一个人幸福不幸福,是很难伪装的,心态会直接表现在脸上,哪怕你再会装都不行。
看不出来那是看的人眼睛不够毒。
冯氏还是那个冯氏,但她很明显解了心结,那份从容、满足和舒心,便立即反应在她的脸上。即便头上还带着伤,脸色也不好,但她的轻松和惬意却仿佛有感染力。令身边的亲人觉得亲切和安心。
杜鹃便对黄雀儿看去,发现她也惊喜地看着娘。
冯明英抱怨道:“哟,闹了一场,姐就跟没事人一样。早晓得这样,我就不出头了。村里人肯定在背后说我,说我像泼妇。”
事儿都过了。她才担心形象问题。
杜鹃一下子笑出声来,黄雀儿也忍俊不禁。
黄鹂安慰道:“小姨一点都不像泼妇,和气的很。”
冯明英听了,忍不住用手捏她小脸,“就你会哄人。”
冯氏白了她一眼。道:“爹把你嫁在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姐撑腰。你姐被人打,你当然要出头了。”
说得冯明英喷了一口饭,大家都笑起来。
开心地吃完后,趁着大家高兴,杜鹃问道:“娘,小姨,二月二那天,咱们要不要喊爷爷奶奶过来?”
冯氏道:“喊。不喊你奶还不蹦翻天了。”
冯明英道:“咱们喊咱们的,来不来是他们的事。真不来就算了。犯不着跟往常一样,把他们供着。我瞅他们就是不识好歹。哼,惹火了我,再去砸一回。这回把他瓦都给掀了!”
冯氏瞅了她一眼道:“你还砸上瘾了!才说怕人骂你像泼妇,说话也不晓得过过脑子。”
冯明英笑道:“我又没在外人跟前说。”
冯氏道:“黄鹂还小,回头不留心在外学出来怎办?”
黄鹂急忙道:“娘,我不在外瞎说。”
“嗯。”冯氏低头叮嘱她,“跟人说话要想着讲,不要抢着讲。娘这辈子就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你别学娘。”
黄鹂乖乖点头。
说说笑笑的,等外面男人也吃好了,冯明英叮嘱大姐好好歇着,便和任三禾告辞了。
杜鹃要把娘当月子伺候,自然要在饮食上下功夫。第二天清晨,姐俩一齐在厨房忙开了。
黄雀儿一面煮油茶,一面擀饺子皮。
杜鹃则去园子里掐了些菠菜回来,做饺子馅儿。
她将洗净的菠菜在开水里捞一遍,然后挤出水,细细地切成碎末。接着又切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腊肉。肥肉炸油,瘦肉切成肉丁。等油炸出后,才把腊肉丁下锅炒熟。
然后又炒了两个鸡蛋,跟碧绿的菠菜、粉红的腊肉混着搅拌在一块,盛了两大海碗,和黄雀儿开始包饺子。
灶上外锅里油茶已经煮好了,香气四溢。
油茶,本是杜鹃前世在皖北吃过的一种面糊状的浓汤,里面有千张、面筋、芝麻、花生米、海带,和搅碎的蛋花,吃的时候根据口味加油辣子。喝油茶,配上煎饺、包子等,可香了。
但她前世只会吃,不会做。
这时只好秉承“一法通,万法通”的饮食之道,根据想象和试验,自创杜氏油茶,口味倒也别具一格。
她先把花生煮熟,芝麻炒熟,和着面粉煮面糊。因为没有千张、面筋和海带,便把泡开的菌子撕成小条,再加些五香笋干代替。鸡蛋如今是不缺了,打两个鸡蛋搅碎了,再撒些细盐下去,那油茶味儿丝毫不比她前世吃的差。
有时她又用栗子粉或者豆粉或者玉米粉代替面粉。另加炒熟的瓜子仁,或者腊肉丁,根据食材变化做出各种风味来。
因为闺女的巧手,黄家连早饭都丰富起来,再不是千篇一律的玉米糊、玉米饼子。
黄老实经过昨天一场大闹。媳妇又被爹砸伤了。本来心上似压了块大石般沉甸甸的,哭丧着脸,然见媳妇和闺女们并没有受影响。他又是心里不存事的人,立即跟着高兴起来。
他见闺女早上蒸了饺子,十分高兴,笑道:“咱们把饭端你娘屋里陪她吃,不然她一个人闷。”
这是昨晚见她娘儿们一块吃饭热闹,才想起的。
杜鹃见爹能想到这个,巴不得,就跟黄雀儿动手,将油茶饺子。一齐找东西装了,父女往冯氏床前搬。
冯氏见这样,忙问道:“都弄这来干什么?”
黄鹂高兴地说:“陪娘吃。人多热闹些。”
她见姐姐们忙,便亲自用小木盆打了洗脸水,摇摇晃晃地端进房来给娘洗脸,还剥了根柳枝。蘸了盐让娘漱口,伺候得有模有样,十分尽心。
本来冯氏和黄老实早上都不刷牙的,因闺女刷牙,任三禾夫妻也刷牙。他们渐渐也跟着改了习惯。
才洗漱完毕,黄老实便搬了小桌子进来,放在屋子当中摆好,一边开心地对冯氏道:“雀她娘,杜鹃和雀儿包了饺子呢。等下你多吃些。”
说罢,见她洗了脸,忙顺手接过木盆端了出去。
看他们父女忙前忙后,都是为了迁就自己,冯氏将溜到嘴边的“费这事做什么”给咽了回去。又见黄雀儿和杜鹃各端着大砂锅油茶和一屉蒸饺进来,忍不住还是埋怨道“大早上包饺子,也不嫌麻烦。”
黄雀儿将饺子摆好,文静地笑道:“不麻烦。娘,我擀面皮可快了。杜鹃炒饺子馅儿也快。也没用别的,就打了两个鸡蛋,炸了点腊肉做油,菠菜馅儿的。”
冯氏听了心里一酸。
这点东西,要是以前也不能常吃,现在他们可是经常吃。
都是闺女聪明勤快,一春一秋养两季小鸡,一年喂两三头肥猪,家里鸡蛋和腊肉就没断过。依然还是玉米山芋等粗粮为主食,那日子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顿顿饭菜都是花样翻新。
看着几个闺女,她满心感慨,真心觉得一般男娃配不上她们。夏生那小子捡了个大便宜,跟雀儿定了亲。杜鹃么,她可要好好帮她挑个人家。看林春长大好不好吧。不好的话,她也顾不得了,一定不能把杜鹃许给他。
正想着,她们姊妹已经装了一碗油茶来,又捡了一碗蒸饺放在床头矮柜上,让她自己吃。
黄老实父女也围坐在桌前吃起来。
老实爹一连吃了五个蒸饺,喝了一碗油茶后,在等待杜鹃帮他舀油茶的空儿,问黄雀儿道:“这饺子可有多的?送一碗……”
总算他还没笨到家,看见冯氏头上包扎的绷带,想起昨天的事,就说不下去了。
杜鹃忍笑,问道:“爹,送一碗给谁?”
老实爹不惯耍心眼,很老实地回答道:“我本来想说,要是有多的,就送一碗给你爷爷奶奶吃。算了吧,先不送了。”
黄雀儿微微一笑,和杜鹃交换了下眼神。
黄鹂则大力表扬老爹:“爹真好!”
冯氏瞪了小闺女一眼,对杜鹃道:“待会你捡一碗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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