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软总部在市区,一栋前年落成的28层大楼,以及其极具现代化气息的外装修,被公认为丁香区的地标。
建这么高的楼,在nb系中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之所以能够建如此奢华的大楼,完全由于nbs只是控股方,为了处理好与第二大股东、四年前恢复老校名安东大学的安东工学院之间的关系,所以在这一问题上最终作出了让步。
同时为了尽可能利用现有资源,大楼落成后nb电气(中国)公司毫不犹豫地售出刚投入使用一年的另一栋六层建筑,并将集科普、展示和办公与一体的安东nb科技中心搬到安软大厦。
nb电气旗下的子公司,也把分支机构全部设在这里,渐渐地,安软大厦成为了nb系在东北地区的总部。
上午九点,大厦保安像往常一样走出科技中心,把“请勿停车”的标牌放到地下停车场出入口。
刚把标牌放好,正准备跟路边执勤的交警老韩打个招呼,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士,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站在科技中心门前。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保安的存在,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仰望,像是在犹豫进去还是不进去。
“小姐,科技中心免费开放,请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再过两个月就要年中考核,服务态度是最重要的考核内容,都说当保安没前途,那是只其它公司的保安。王思成可不想丢掉这份工资待遇比交警老韩都高的工作。急忙上去礼貌地打起招呼。
东北不比内地。都五月份了天气还是有点凉,女士穿得不多,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把衣领向上拉了拉,她回过头来,今年才高中毕业,正血气方刚的王思成不禁心头一颤。
柔和清晰的眉,婉转清澈的眼。挺直细削的鼻,水润微红的唇,娇嫩滴水的白皙肌肤,还有腮上欲走将行的淡粉红晕,大概是穿了高跟鞋的缘故,她显得又修长了一截,比科技中心讲解员李晶晶还要高出一些,再加上这身时髦的衣着,整个一电影明星。
“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来参观的。”
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很好听,一听她那口音。王思成就意识到她是南方人,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小姐,您是找人?”
这里是安东的繁华地段,林荫道两旁都是新建的大楼,建筑风格豪华奔放,卓尔不凡,充满诱惑,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女士回头环顾了下四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问:“我想找郑爱芳,你知道她在几楼吗?”
就知道不简单,没想到来头这么大,王思成不敢怠慢,急忙接过行李箱笑道:“原来您找郑总,她办公室在顶楼,对了,您有没有预约,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先通报一下。”
这几年很少联系,或许是那点看似可笑的自尊心作祟,联系时从来没问过她工作上的事,当年一起当会计的老同学突然间成了老总,赵小芸五味杂陈,边跟着这个很礼貌的小保安往大楼里走去,边鬼使神差地问:“郑总管什么?”
“郑总是我们公司首席财务官,这个职位在国内叫得比较少,所以介绍时一般称呼她财务总监,全公司的财务全归她一人管,经常出国开会,可厉害了!”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过了几年,差距一下子拉得这么大。
想到当年那个“不思进取”的老四章琳,想到不止一次挽留自己的老大朱惠,本来就跟离家出走差不多的赵小芸,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油然而生起一个扭头就走的念头。
正胡思乱想,保安已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放下行李,从总台里拿来一个登记簿,很阳光、很灿烂地笑道:“小姐,在通报之前我们需要登记一下,您贵姓,来自哪个单位,找郑总有什么事,当然,您不用说得太清楚,大概情况就行。”
见面还要预约,谱儿挺大。
赵小芸看着大厅左侧的nb科技展厅,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姓赵,叫赵小芸,是你们郑总的大学同学,你报一下我的名字她就知道了。”
“原来是郑总的同学,赵小姐,您请坐,我这就给您通报。”
在接待区坐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跑了出来,远远地便激动不已的喊道:“小芸,来前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啊!算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上楼坐会儿,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一起去见一个人。”
赵小芸搂着她胳膊,低声说道:“我谁也不想见,就想见你。”
郑爱芳朝正帮老同学把行李送进电梯的保安微微笑了笑,旋即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到的,是出差还是旅游?”
“刚到,既不是出差也不是旅游。”说到这里,赵小芸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
郑爱芳大吃一惊,急忙把她拉进电梯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跟曹斌闹别扭了?”
赵小芸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而出,扑到她怀里梨花带雨地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居然背着我在外面跟别人鬼混,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她丈夫曹斌一表人才,家世又好,市长家的公子,前年参加她婚礼时郑爱芳还认为她终于修成正果,找到了一个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没想到才结婚两年,就闹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郑爱芳很惋惜,禁不住劝慰道:“小芸,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已经走到了一起,哪能说散就散?你有没有总结过原因,有没有想过给他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
“怎么连你都这么说?”想到父亲为了巴结曹市长劝自己的那番话。赵小芸就是一肚子气。
“那你让我怎么说。难不成劝你们离婚?
“离!”
赵小芸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紧咬银牙说道:“不是我没给过他机会,而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我不愿意将就,更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必须离,坚决离,谁劝都没用。”
清官难断家务事。郑爱芳可不想她们将来复合了自己成坏人,更何况她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干脆把这事先放一边,挽着她胳膊关切地问道:“那你来我这儿,你爸和你妈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跟他们说。”
作为安软集团首席财务官,郑爱芳考虑问题要理性得多,当即掏出手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儿行千里母担心。先给家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他们只知道趋炎附势。根本不关心我,根本不理解我的感受。”
她爸是局长,她公公是市长,整个一政治联姻,郑爱芳暗叹了一口气,翻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说:“幸好我留了你家电话,你不打我打,至于曹斌,来最好,不来我也要去找他,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日子还想不想过了。”
“爱芳,都已经这样了,问有意义吗?我现在就想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放心吧,到了我这儿就像到了家一样,我会为你做主的,居然在外面鬼混,看我怎么帮你收拾他。”
走进郑爱芳的办公室,赵小芸才真正意识到上市公司财总是什么概念。
面积50多平米,高档的办公家具,两台最新款的nb电脑,一台显示着安软的实时股价,一台用于办公。透过左侧落地玻璃,可以俯看整个市区,右侧玻璃隔断外的财务部里,十几个财务人员正在格子间里忙碌。
坐到她那个阔气得不能再阔气的真皮老板椅里,郑爱芳像是换了一个人,扶了扶眼镜,不无歉意地说道:“老三,你的事重要,工作同样重要,我这边有几份报表要处理一下,只能委屈你等会儿,那边有报纸、杂志,隔壁茶水间里有饮料,想喝什么自己去拿。”
赵小芸在文化局也是坐办公室,清水衙门,整天无所事事,看着老同学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不禁想起在nb电气实习的情景,背靠着落地玻璃欲言又止地问:“爱芳,这段时间见过老四没有?”
大学同学那么多,真正要好的就这么四个人,谁什么样的性格郑爱芳再清楚不过,边看着报表,边淡淡地说道:“上个月去美国开会,在香港转机时见过,她问起你,还让我转告你有时间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去特区聚聚。”
人家是世界500强公司的董事,章家在nb电气的代言人,身家数以十亿计,自己只是个市文化局的小科员,这个差距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何况当年离开nb电气时,人家苦苦挽留,自己却没领情,错过了人生中最大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现在连婚姻都失败了,赵小芸心里像刀割似的,苦笑着说道:“稀里糊涂折腾那么多年,到头来一无所有,就剩下苟延残喘的自尊了。爱芳,你说我好意思给她打电话吗?”
“还那么要强!”
郑爱芳抬头看了她眼,没好气地说:“都是好姐妹,有什么好比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得就是你这样的。”
“人都这样了,你还往人伤口上撒盐。”
“那你让我说什么?说赵小芸啊赵小芸,全世界都错的,就你一人对的?”
郑爱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接着道:“对了,老大快生了,前天在电话里还念叨你,说你们两口子都结婚两年了,怎么还不要个孩子。”
赵小芸轻叹了一口气,扶着沙发幽幽地说:“没要就对了,如果真要了孩子,我还能来投奔你?”
“投奔我,认输了?”
“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不投奔你投奔谁?”
郑爱芳指了指手边的电话,没好气地问:“投奔谁也不如投奔老四。放下你那点苟延残喘的自尊。给老四打个电话会死啊?”
赵小芸像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嘀咕道:“我丢不起那个人。”
“来我这儿诉苦就不丢人了?”
“你不一样,你是我闺蜜,是我姐,我亲姐,刚才还说要为我做主,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郑爱芳没有再顺着话茬往下说,而突然合上最后一个文件夹,起身笑道:“好啦。我们吃饭去,安东最好的酒店,想吃什么点什么。对了,去洗手间好好收拾收拾,妆都哭化了,像个怨妇似的。”
想起她在楼下说的话,赵小芸急忙问道:“中午你有应酬?”
“请一个几年没见的老朋友吃顿饭,算不上应酬。”
她上个月才在香港见过章琳,应该不会是自己最怕见的人,赵小芸这才松下口气。想了想之后又问道:“男的女的?”
“男的。”
她就是一工作狂,如果不是工作狂也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想到她迄今为止还是单身,赵小芸顿时连连摇头道:“你跟朋友聚会,我去算什么?先送我去你家,在附近找个酒店也行,我可不想给你当电灯泡。”
“想哪儿去了,就算约会那也要到晚上。”
二人赶到安东大酒店已是中午十一点,就在她俩忙着点菜之时,章程在廉原高和高阳的陪同下,走进酒店的旋转门厅。
几年前来安东挖nb医疗总工程师江明青时,在这里住过近一个星期。故地重游,感觉却截然不同。酒店内装修要比之前富丽堂皇,比当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迈步向前,红地毯两侧各有十几名俊男靓女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先生,中午好!”
在身着淡蓝色西服的领班引导下,三人来到二楼的218包厢前,廉原高上前推开房门看了一眼,旋即转身道:“章先生,我们就不进去了。”
听到外面有人说“章先生”,赵小芸大吃一惊,郑爱芳则快步跑到门边,兴奋不已地招呼道:“章工,恭候多时了,为了让你吃好喝好,我还请了一位特别的陪客。”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而靠着窗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士,正神不守舍的看着她。
章程一愣,暗想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来前还跟实验室的几位同事提起赵小芸,没想到她居然出现在这里,章程轻握了下郑爱芳的手,一边朝赵小芸笑了笑,一边埋怨道:“郑姐,小芸姐,都是自己人,在哪儿吃不是吃,搞这么客气干嘛?”
赵小芸惊讶的神情瞬间消失了,她看着章程那张轮廓柔和、五官分明的笑脸。很淡的笑,像春风。眸子里有丝缕的波动。但片刻,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
章程也注意到她这些年似乎没变,上身穿着浅灰色缎面绣花小衫,前襟绷得紧紧的,胸部惊心动魄地隆起,安静地坐在那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薄荷香。
“看来我不需要介绍了。”
郑爱芳一边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一边拿起红酒吃吃笑道:“不瞒章工,这顿饭是公款,我们刘董知道你不喜欢那一套,所以特别委托我代安软尽一下地主之谊,连合规部王总都知道,就算真想找麻烦你也别找到我头上。”
安软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不仅是安软的创始人,还是安大的教授、博士生导师,甚至兼任安大副校长。亦官亦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nb系高管,做事方式也于nb系有着很大不同。
章程此行只会去技术部门,不会与公司高管和商务人员打交道,不接受宴请,不干涉公司运营。并且事先强调过多次,不得惊动地方政府。
刘董请郑爱芳出面,自己却不来,可见想得有多么周到。
章程反应过来,拿起筷子笑道:“刘董有心了,回头请代我向他表达我的谢意,嗯,既然是公款,那不吃白不吃,小芸姐,还愣着干什么,动筷子啊!”
当年那个送姐姐上大学的大男孩,现在已是赫赫有名的企业界、科学家、慈善家,赵小芸尴尬不已。拿起筷子欲言又止地说道:“章……章……章工。您……您什么时候来安东的?”
“昨天夜里刚到。都说了是自己人,别一口一个您,太生分。”
“是啊,这里又没外人。”
郑爱芳帮他斟上红酒,坐到对面笑问道:“章工,我们刘董还给我布置了个任务,委托我向你汇报下公司的大概情况,你说是边吃边汇报呢。还是吃完再说?”
章程乐了,放下筷子摇头道:“安软是上市公司,你们只需要对股东负责,别说我的股权已经捐给了基金会,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听什么汇报,因为股东想知道的,要知道的,必须知道的,年报和中报上都有。”
“真不管了?”
“说不管就不管,真要是管。那么多公司我忙得过来吗?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甩手掌柜当到这份上,郑爱芳算是彻底服了。优雅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红酒笑道:“章琳不管,你也不管,如果刘董和nbs的董事们都这么好说话,我这个财务官的日子就好过了。”
章程吃了一片酱牛肉,饶有兴趣地问道:“郑姐,你的日子不好过?”
郑爱芳不愧为财总,竟拐弯抹角地说起了工作:“十份财务分析报告,有九份要被打回来,换作谁谁都不好过,要求是越来越严格。章工,不是我跟你诉苦,而是安软不同于其他公司,如果一切都按照合规部的规定来,那国内业务根本就无法开展。”
安软开发的各种软件,已被广泛运用于国内工程、电力、电信、房地产、工厂设计等领域,软件商品化率是国内最高的,也是国内最大的以软件技术为核心,提供行业解决方案和产品工程解决方案提供商。
天天跟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打交道,免不得人情往来,章程意识到她指得是“反商业贿赂”新规,想了想之后一脸严肃地说:“郑姐,我能够理解刘董的难处,但我更认同公司的基本价值观。为了公司的发展,好的应该入乡随俗,不好的一定要坚守自己的底限,绝不能随波逐流。”
把国外那一套硬套到国内,很多人不理解,郑爱芳同样如此,禁不住提醒道:“章工,这么下去,损失会很大。其他公司我不知道,光我们安软,今年至少会失去一亿以上的订单。”
nb电气“自查自纠”,在内部掀起的“反商业贿赂”风暴,赵小芸并非一无所知。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印象就是章程疯了,居然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赵小芸忍不住提醒道:“章工,国内与国外不一样,人情社会,如果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真不利于业务开展。”
“谢谢,谢谢你的提醒。”
章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端起酒杯笑道:“很多事情啊,我们要从不同角度去看待。诚然,公司这么做短时间内会有一些损失,但只要能够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那就能树立一个廉洁自率,对社会负责任的品牌。
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业主,你需要采购一批设备,你会选择价格高度透明,采购过程中无法做任何手脚的公司,还是选一家劣迹斑斑、只能通过不光彩的方式赢得订单的公司?如果你是负责采购的政府官员或事业单位领导,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自己的官声,你又会选哪一家?”
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郑爱芳沉思了片刻,又说道:“可是……”
“郑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些为了敛财不顾一切的人肯定有,而且为数不少,但我相信正直的更多,相信社会风气会越来越好,相信国家的反腐力度会越来越大,也许是十年,也许需要二十年,而真正树立一个品牌需要比这更长的时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郑爱芳重重点了下头,嫣然一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回复刘董了。”
“好,不说这些了,我们叙叙旧。”
章程朝多少年没见的赵小芸举起酒杯,半开玩笑似得说道:“小芸姐,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那么漂亮,我敬你一杯,祝你青春永驻。”
对于容貌,注重保养的赵小芸很自信,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曹斌为什么会跟他们单位那个长得实在不怎么样的女人鬼混,被章程这么一夸,腮上有了细微的红晕,端起酒杯轻轻地说:“我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感叹什么岁月在脸上留下了多少多少的痕迹,虽然还有点为时过早。但要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那是有点夸张。”
“实话实说,一点都不夸张。”
“好啦,说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对了章工,你太太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去西北了,那边有几个捐建希望小学的项目。”
“听说你收养了一个非洲小女孩?”
“嗯,中文名叫章晴,正在美国念初中,”章程掏出钱包,指着里面的全家福介绍道:“这是我儿子章翰,嘉辉你应该见过,现在都这么高了。这位是我二姐夫游少均,留德博士,在实验室基础研究学部搞研究。”
在眼前这位面前市长算什么,郑爱芳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冷不丁地来句:“章程,你小芸姐被人欺负了,正无家可归呢,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赵小芸急了,连忙喊道:“爱芳!说那些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