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辍学,一切步入正轨。
除了去沙洲烟草公司进烟和搭送鸡蛋的车回乡下送烟,大表哥吴小柱都是早出晚归,在人流相对集中的人民公园、工人文化宫和船厂家属区几个地方叫卖。
章程的时间安排得比较紧凑,早上去中山路友谊商店,边卖烟边捣汇。九点半去海员俱乐部,在俱乐部门口呆一个半小时,再去动力机械厂食堂跟吴小柱汇合。
机械厂效益好,工人多,食堂有厂里补贴,饭菜非常便宜,一到下班时间就挤满了人。炒素菜五分一碟,炒肉菜一毛五一份儿,茶蛋一毛一个,肉包子一毛一个,粉肠一毛一段,汆丸子两毛五一碗,啤酒一毛一杯……六个窗口同时卖饭,队伍依然排得老长。
两兄弟总是掐着点提前一刻钟来,发几根烟,说几句好话,就能享受机械厂职工待遇,花几毛钱吃一顿丰盛的午饭。遇到食堂做红烧肉和红烧狮子头时还多买两份,往饭盒子里一装,带回去给奶奶、母亲和二姐改善生活。
“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许伯伯,您今天抽什么?”
工人们的饭刚打上,章程和吴小柱已经吃完了,挎起木盒开始一桌一桌的叫卖。装配车间许主任是个老烟枪,一口大黄牙,连食指和中指都被熏黑了,见章程笑嘻嘻地朝自己走来,立马放下筷子笑道:“老样子,一包黄桂花。”
车间主任工资和奖金加起来高达七八十块,整包买的消费得起,普通工人可不行,学徒工一个月才拿二十三,二级工才三十八块五,只能一根一根的买。
两兄弟捧着烟盒转一圈,食堂里立马变得乌烟瘴气。
一个身材窈窕,长相秀丽的女工被呛得受不了,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孩儿,说你俩呢!你们再这样我就跟厂办提意见了,吃我们厂的喝我们厂的不算,还赚我们厂里的钱!”
这么大的厂,谁还能真跟一个小孩计较,章程可不吃她这一套,死皮赖脸地狡辩道:“大姐,我这是方便人民群众。”
“搞得乌烟瘴气,还有理了你!”
“当然有理啊,”章程一边收拾烟盒准备转移战场,一边振振有词地说:“工人师傅的烟瘾不解决,哪有精神搞生产?生产不出柴油机,咱们国家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往小的说我是为人民服务,往大的说我这是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厂花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吃了蹩,看热闹的小伙子们不禁哄笑起来,一个钳工车间的小伙子更是打趣道:“杨明玉,难怪你的入党申请没通过,看来你的觉悟还有待提高啊。”
杨明玉俏脸一红,气呼呼地说:“还一套一套的,简直强词夺理。”
动力机械厂对面就是市高压电器厂,他们开饭要比动力机械厂晚十五分钟,正是卖烟的好时候,章程懒得再跟她斗嘴,呵呵笑道:“各位伯伯叔叔,大姐小姐,你们慢用,我先走一步,咱们明儿个见。”
俩小子刚背着大木盒屁颠屁颠地跑出食堂,一直冷眼旁观的许主任脸色一正:“小杨,以后别为难三儿了,人家爷爷是烈士,父亲也是烈士,奶奶卧病在床,家里条件要多困难有多困难,成绩那么好却连学都上不起,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挣钱养家,多可伶!”
“烈士?”杨明玉楞住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嗯,”一个中年人回过头,不无惋惜地解释道:“他爷爷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他爸是遗腹子,所以取名章援朝,跟我一般大,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后来我进厂他当兵,据说牺牲前已经是营级干部。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果他爸没牺牲,现在也是干部子弟。”
《高山下的花环》厂里组织看过,电影里烈士们的事迹非常感人,杨明玉还没看完眼睛就哭肿了。
电影毕竟是电影,离现实似乎很遥远,杨明玉怎么都没想到一个烈士的儿子居然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内疚地说:“许主任,我错了!您放心,我不会再为难他了。我爸也抽烟,以后我家的烟全找他买。”
女人真是感情动物,杨明玉刚表完态,其他女工也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我也是,以后我爱人抽烟也找他买。”
章程可不知道别人无意中帮他打的悲情牌,已经替他彻底垄断了动力机械厂的香烟市场,刚在高压电器厂食堂卖完就蹬着自行车往机电学校赶。
利润最高的就在这里,学生们没什么钱,几乎都是一根一根的买,在男生宿舍转了一圈,五条黄桂花卖完了。半个小时不到,净赚四十五块,相当于母亲一个月工资,简直就是在抢钱。
其它几个学校的男生没机电学校多,但一圈下来也能挣二三十块。直到下午两点学生上课,他才能闲下来在传达室歇会。
“三儿,老抽你的白大烟(白抽的意思)怎么好意思?你赚点钱也不容易,来……这是今天的烟钱。”
机电学校传达室刘大爷人很好,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烧一壶开水,留着给口干舌燥的章程解渴。他的烟钱自然不能要,章程放下报纸摇头道:“刘爷爷,这烟是我孝敬您的,千万别跟我客气,不然我明天就不在您这落脚了。”
校工工资本来就不高,更何况还是校工中工资最低的,刘大爷不再坚持,指着里面的一叠报纸说:“这都是今天的,你既然喜欢看就慢慢看,反正老师们都在上课,现在送过去也没人看。”
没时间和精力看电视,看报纸是章程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学校订得报纸种类很多,还有《半月谈》等杂志,每天下午花一个小时了解时事,渐渐成为一个习惯。
经济新闻是章程关注的重中之重,尤其对各种原材料和产品价格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邻省的小学生作业本、圆珠笔等商品价格,半年都没批下来,学生开学了还没安排生产!看着报纸上的这则新闻,章程这才真正意识到现在国家对价格管理统得有多死。
按照现有政策,确定或改变一种商品的价格,程序复杂,周期很长。工厂试制出一种新产品,提出成本资料和出厂价意见,先报工、商两个公司协商,再报工、商两个局协商,还要报市物价局或中央工、商两部批准。经常是新产品试制出来了,价格几个月批不下来,致使企业无法安排生产,真是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价格统得过死,商品价格不能随供求关系的变化而变化,迟早要出大事。
历史上“价格闯关”没闯过去,通货膨胀却来了。
虽然前世经历过,可那时还小,不懂事,只知道什么都东西都在涨价,所有人都在疯狂抢购。章家穷,买不起贵的,只能挑便宜的买,在席卷全国的抢购大潮中母亲居然一下子买了三百多包火柴,最后因为受潮划不着,不得不全都扔了。
初中没毕业,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国家经济的大政方针章程改变不了。事实上真让他去当总理也无济于事,不仅没这个能力,就算有能力也解决不了目前这积重难返的危局。
想到这里,章程轻叹了一口气,暗道涨就涨吧,胀就让它胀去吧!怎么才能在接下来的通货膨胀中赚更多钱,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事。只是眼睁睁看着父亲那八百块钱抚恤金,以及母亲省吃俭用下的三百多块存款贬值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