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徐州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了五月末,天气已经算比较暖和了,甚至对宋庆这种极度耐寒,却非常不喜欢温暖的人来说,已经觉得有那么点热了,加上回到徐州之后,他几乎就没有能够闲下来的时候,忙得像头奔跑中的驴子,因此从内到外都觉得有些燥热,而且心情还格外的郁闷,这种郁闷来自于不被理解,却还不能多说什么,万幸的是如今的徐州他一言九鼎,倒是也没人会反对他的意见。
宋庆不被人理解的地方在于他回来之后的所作所为,几乎全都是按照战争模式在进行的,无论是从物资的储备工作,还是军队的训练计划改变,几乎都是从和平模式转化到战争模式的路数,这让很多人感觉到非常吃惊,同时也很不理解,因为目前徐州所处的状态是绝对和平的,哪怕那些职业军人,也是刚刚从河南那边的战争模式中走出来,进入了和平阶段,因此这种行为是非常不能够被理解的。
不过如今在徐州他的话就是圣旨,哪怕不理解大家也会照做,这是宋庆在多年来屡战屡胜,几乎从无败绩的战斗中积累所致,哪怕有人觉得他的话跟自己的想法不同,也会下意识的改变想法,因为事实证明每一次宋庆总是对的,跟他意见不同的则是错的,这在徐州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加上宣传的足够到位,很多年轻人甚至已经开始将宋庆神话,就差立个生祠,弄个塑像,供他们每日膜拜了。
好在宋庆自己还很清醒,知道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真觉得英明神武。毫无缺点了,弄不好最后的下场比九千岁魏忠贤还要凄惨,因此他愈发开始注意与丁魁和薛五等重将的交流活动,尤其是一直都能保持给他提意见习惯的丁大官人,更是成为了宋庆重点关注的目标,几乎是每隔几天就会专程拜访,然后跟丁大官人进行一场触及灵魂的谈话,内容则是随着时间和事务而自动变更。
这么一来的话,宋庆倒是轻松多了,他每隔几天所积累的种种问题。都会经过这种谈话方式解决掉,但丁大官人却是惨爆了,因为他不能像宋庆那样做个甩手掌柜,每天只是下达些命令,批阅一些文件,然后去校场跟士兵们共同参加操练就行,他每天需要处理的东西多如牛毛,原本就觉得时间不够用了,现在居然还要拿出一部分来跟宋庆交流心得。这种痛苦的感觉实在非常人所能够体会到。
的确,常人真是体会不到的,因为常人对丁魁羡慕到家了,没什么比在某个体系中和老大关系莫逆更好的境遇了。宋庆就是徐州系的老大,是所有人的天,而丁魁就是总能跟老大肆无忌惮聊天的人,这种待遇又怎么可能不被人所羡慕。这是正常人群的最正常反应了,也就是他资格实在太老,不然都有人会因为羡慕嫉妒而产生恨意。保不齐丁大官人什么时候都有可能遭到刺杀之类的行为。
但就丁魁自己而言,这种感觉真心没什么可羡慕的,他跟宋庆实在是太熟悉了,从原来那个懦弱的宋庆开始,一直到这个心口碎大石,胳膊能跑马的家伙,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不觉得和此人说话有什么荣誉感,反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痛苦,因为他聊天耽误的时间最后都要自己补上,而弥补的方式就是减少他最喜欢的睡眠,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做完没有完成得工作,这实在是让他痛苦不堪。
如果说这种聊天有什么正经事也还罢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需要认真谈的,全都是宋庆本人对前几天工作生活得一些总结,虽然作为朋友,他听听也无所谓,还能够提出些意见什么的,但总是听这个也不是个事儿,尤其他现在的工作越来越繁忙,真心是想多点时间放在工作上面。
不过很显然,这只是个奢望,宋庆在徐州系中拥有最终选择权和最终解释权,同样也有无限度让某人做什么的权利,哪怕内心深处十分不愿意,但丁大官人也不得不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陪宋庆聊天。
今天同样是如此,丁魁刚刚吃过午饭,宋将军便已经登门了,他只能将手头的事情放下,苦着脸道:“庆哥儿,今天又有什么事情啊?我这里事情很多的,要不找别人陪你聊?”
“别人没空。”宋庆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别人没空难道我就有空?丁魁的脸色更苦了,几乎用受害者的表情唉声叹气道:“说说吧,这次你又有什么人生体会了,体会完了我好赶紧做事,文宣队那边还有两出新话剧让我过去把关呢。”
“不着急,你先看看我写的这个备战计划,都是这几天刚写好的,有什么问题你帮我找找,然后再给我画个圈,回去我再仔细琢磨。”宋庆说完,拿出了一摞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小字,见丁魁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笑道:“你放心,打仗的事情我自己处理,这里主要是后勤和宣传方面的东西,都是给你和赵满熊、周志安他们看的,这些原本也是你们的工作嘛,所以今天不算是闲聊天。”
“好吧,那我帮你看看。”听说是正经事,丁魁脸色总算是好了些,将宋庆那摞纸拿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正要提出些自己的整改意见时,忽然间似有所悟,猛然抬头问道:“你说这是战备计划?这也的确是个战备计划,问题是你要跟谁打仗?或者说什么地方要打仗,那些流寇出了车厢峡,不是已经又开始到处乱窜了,他们总不敢打到咱们徐州来吧?那你这是打算跟什么人打仗?”
说着说着,丁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但一直以来宋庆表现虽然出格。却勉强也能卡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因此他只是表示淡淡的担忧,工作忙碌起来基本上就忘却了,但今天他却再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原因则是因为宋庆的这份战备计划。
其实如果仅仅是一份战备计划,还不足以让他如此失态,问题是这份计划太成熟了些,几乎是应对极强敌人的计划书,显然不是打流寇的,那么大明境内除了流寇之外。还有什么敌人可打?
“我,我说庆哥儿,你这计划书到底是用来对付谁的?”丁魁不知道自己问这问题的时候脸色如此,但他可以保证,一定不会太好看,因为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紧张程度,那是一种即将走向未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难说得清,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同样也有对未知的期待,两者混杂在一起,也就是他这些年经受了无数类似的事情,锻炼出了一副大神经。否则只怕此时已经抵挡不住这种恐惧了。
宋庆当然明白丁魁在想什么,只是他真的没打算这么做,马上就是皇太极第二次入寇,进攻宣府大同等地了。在这时候掀起反旗攻击大明,先别说徐州本地如何想,是否会有大批人支持他。哪怕是真的全民支持,他在其他地方也会变成汉奸,哪怕将来真的能够成就帝业,这名号也不会太好听,毕竟她不是流寇那种原本就跟朝廷没关系的人,李自成只是个邮递员,而他是大明重将,可谓深受国恩,如果反叛的话,那可就真正是妥妥的逆贼行为了,这种行为换个角度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虽然名声之类的东西宋庆不是特别在乎,但他必须要牢牢把控起来,要让自己的形象始终如一的完美,完美到哪怕将来他真的取代大明成为天下之主,官民人等也都是举双手赞成,觉得这是天命所归的,而不是说把他当成一个篡权者,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因此在眼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容易被人误会的情况,反倒是还要将自己摆放在忠臣孝子的位置上,哪怕受点委屈都在所不惜。
因此,他祭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丁魁的思想动向,笑呵呵的说道:“我判断了好几天,总觉得建奴那边八成又快要入关了,这次只怕打的比之前还要惨,因为他们八成不会进攻京城,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天下兵马勤王的盛况,但咱们徐州兵声名在外,肯定还要被调去跟建奴打仗的,因此这才做了个战备计划,毕竟咱们如今家大业大了,万一有个马失前蹄的,不少人跟着遭殃啊。”
如果这么解释的话,丁大官人倒是好受多了,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宋庆究竟是怎么判断出建奴将会第二次入关侵入中原地区的,不过宋庆今天过来找他也是因为这个,他已经琢磨出了一整套说辞,现在就指望着依靠丁魁薛五这些人,把他的说辞传达出去,否则当皇太极第二次入寇的消息传过来,而他又早早做出了相应的准备,未免有点未卜先知的神棍趋向,风言风语的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见丁魁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宋庆立刻便兴奋起来,将自己那份东西拿到手里,逐条的解释起作用,随后开始阐述自己为什么会判断皇太极即将展开第二次南侵之类的想法,以他的口才和强辩能力,丁大官人当然不是对手,没多长时间就已经陷落进去,到最后就只剩下点头了,内心深处已经完全相信了宋庆,并且得出那条经常出现的‘他总是能想到前面’的念头,从而彻底选择服从。
就在两人聊天的两里地之外,邱老虎正带着他手下的弟兄们在吃喝,只是这次他手下的弟兄并不只是原来那四个老兄弟,而扩大到了整整五十个人,宋庆让他做官的话没有食言,回到徐州之后,他就被考功司叫了过去,最初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在心里隐隐有那么点猜测和期待而已,可当他从考功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总旗,手下管着五十个人,算是初步有了些前途。
最让他激动的是,他这个总旗的位置是宋庆做过的,也就是直接从徐州卫拉出来的那个位置,算是整个狗营的核心传承之一,在宋庆做过之后是薛五,薛五之后则是洛小北,之后还经历了两任总旗,全都是很得宋庆看重的人才,如今能够做到这个位置,足以证明他邱老虎的地位了,这让他欣喜万分。
为此,他在接收了自己的新部下之后,立刻定了桌丰盛酒菜,请新老弟兄们一起来大吃一顿,当然以他的经济条件而言,这所谓的丰盛酒菜也就那么回事,但对于当兵的来说,有酒有肉能吃痛快也就够了,他们刚刚在河南经历过大战,虽然只是打流寇,但那二十几万人的大阵势也够唬人的,加上确实有人在河南战死,再也不能像这样吃喝了,这种劫后余生还能有酒有肉的生活,已经是很美好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邱老虎将筷子放下,清清嗓子道:“弟兄们,别的咱不多说,我邱老虎没念过书,在宋将军办的那个扫盲班中勉强识了几个字,算是会写自己名字,会写徐州两个字了,如今又被将军大人看重,提拔咱当了总旗,这份恩情是没的说,不过咱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往后带着弟兄们努力报效便是,大伙儿凑在一起也是有缘,有我邱老虎一口肉吃,绝不会让大家喝汤!”
邱老虎如今的名气已经不小,跟着他的这些人都是知道的,因此在老大表态之后,纷纷都将自己的酒碗举了起来,痛痛快快的喝了下去,随后就是胡天胡地的扯淡行为了,这基本上也是所有汉人的基准行为,别的民族喝多了都能歌善舞,唯独汉人喝多了称兄道弟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