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三十三名锦衣卫,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败露了,诛杀九族都是轻的,毕竟大明朝除了明目张胆造反的,其余朝廷在职官员,还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这要是被人家真凭实据拿住了,只怕祖坟都会被皇帝下令刨开,又或者学着方孝孺似的诛十族,好歹在巍巍青史上也能留下一笔,只不过这一笔估计不会那么光彩就是了。
话说回来,哪怕是挺光彩的,宋庆也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或者说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喜欢被人诛十族,因此做出这等事来,自然要永绝后患,绝对不能留下手尾,在事情全部都安排好之前,他自然也不会离开。
好在胡捷本身也是共犯之一,对这件事自然上心的很,当天夜里找好地方,便叫人拿大车把尸体运出去,两人亲眼看着这三十三人的尸体全部埋进深山之中,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开始询问起了最近这段日子邳州这边的状况。
说起这个来,胡捷显得格外兴奋,方才斩杀锦衣卫之后那点余悸转眼不见,指着大营方向道:“将军,我这边已经开始召集人手了,战死那一千多弟兄的兵额马上就能补全,还有那些临时招来的流民,我也挑出了其中的精壮,按照之前商议过的,凑出四千专门打仗的兵马来,其余的人该种地种地,用来养活这四千人,我本人也拿出积蓄来养兵。”
“如果钱不够用,只管来找我要,邳州卫原本就是徐州三卫之一,大家也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等到那边的营地都建好了。就把兵马都带过去,到时候大家一起练兵,好歹给你练支强军出来。”宋庆对胡捷的快速动作非常满意,按照他原本的预测。这位稍有些慢性子的指挥使,回了邳州之后好歹也要先休息个十天半月,然后才能想起来做这些事情,这会儿能把自己大营里面的事情都处理好就不错,想不到对方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不但将新兵都招募出来,甚至把那些流民都已经分流好了,这倒是多少让他有些兴趣,笑笑道:“明天带我去看看那些人吧,然后去城里看看生意。”
“没问题。我给那些人讲了不少咱们在辽东时候的事情,那些人也都想要见见将军。”说这话的时候,胡捷脸上带了几分悲伤,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从打大凌河之战结束之后。他就一门心思想要回到邳州,靠着那三百种子兵,重新拉出一支新的队伍,一支能征惯战的队伍,在山东平叛的时候,宋庆没让他那些人上阵,为的就是要保住这三百种子兵。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胡捷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虚,他渴望能够带着士卒参与到那些战争中去,却又因为只有绝对不能损耗的三百来人而未能成行,那是一种浑身精力完全无处发泄,只能在心里憋闷的感觉,让他觉得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这种感觉他从前绝对不会出现。整个邳州卫没人喜欢打仗,种地做生意才是他们的日常生活,闲逛和吃东西才是他们的最爱,打仗这种事情曾经根本就不在邳州卫的字典当中,可如今不但他这个指挥使有了。剩下那三百多人同样也有了。
有了这种思维之后,他们渴望重新建立自己的军队,不但是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战死在辽东冰天雪地里的弟兄,在回到邳州卫之后,根本不等胡捷开始动员,他们便自发的开始招兵买马,这些人已经全部都是有功人士,最差的也已经成为了小旗,又是在自己本乡本土的原有体系中做事,自然事半功倍,因此效率相当的高,现在已经勉强做出些规模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胡捷便领着宋庆等人到了邳州卫的营地,老远便看到一队队士卒正在用宋庆那边的方式操练,虽然明显看出不足,队形非常散乱,人也还没有狗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但考虑到他们正经操练只有几天时间,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要知道邳州卫从前根本是不操练的,杨方根本没有孙伯平那种渴望军功的性格,他只在意如何赚钱,稳定住自己的官职,同时继续拿钱去讨好上司,让他的官职还能够再进一步,最不需要操心的其实就是卫所的战斗力问题。
因此从前的邳州卫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农夫,其实大明大多数卫所都是这样,徐州卫绝对算是个非主流的,要不是上千年传下来的悍勇武风,只怕跟其他的卫所也没什么区别,宋庆也绝对没这么容易就拉出一支队伍来。
宋庆曾经分析过徐州人的个性,说白了就是不安分,总想要做出点什么来,运河还从徐州经过的时候,大家吃穿用度都有地方来钱,这个性格就被掩盖住了,自从运河改道之后,这些年来生活越来越凋敝,原本隐藏起来那种血性因子也就重新显露出来,这也是宋庆招兵如此容易的原因,因为有不少人都指望着拿刀子赚钱,宋庆则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机会。
但这种前提条件是徐州的,也许沧州人也会有,但邳州人绝对不会,因为运河在他们这里,他们有的是能赚钱吃饭的地方,当兵不过是最差一个选择,还好这边有不少流民,总算是让胡捷把兵马都招募齐了,四千人堪堪够数。
看着眼前正在操练着的兵马,宋庆觉得看到了自己最初时候练兵的模样,只不过胡捷是个指挥使,起步阶段就要比他人多,各种条件也要比他那时候强,毕竟人家是邳州卫中说一不二的领头人,又是带了军功和圣上赐宴的巨大光环回来,还有那三百多已经充满狼性的种子兵扈从,想要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稍有反抗力量,那三百多人就会将其扑灭。
“不错。短短十几天工夫能弄出这种规模,相当不错了,你老哥也算是没少花心思!”对这种积极向上的行为,宋庆从来不会吝惜夸奖。尤其邳州是他除了徐州之外最容易改变的地方,也是目前最为看重的地方,如今见邳州卫能够拉出一支四千人的兵马专门操练,让他发自内心感到兴奋,也感觉到格外踏实,至少如果再出什么事情,不会是他一个人扛着了。
他对胡捷已经能够比较信任,这世界上再没什么比一起在阎王殿前滚一圈的战友情更可贵了,胡捷现在就已经具备了这种资格,甚至在一起干掉三十三个锦衣卫之后。勉强都能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此人了。
如今已经是崇祯五年,明年这个时候,大批农民军就该准备渡黄河南下,到时候徐州这边虽然不是重要战区,但朝廷军马顶不住的时候。肯定会把他这个窝在徐州的名将调上去,农民军可不比后金好打多少,而且数量保证不会少,自己这边素来都走的是精兵路线,到时候如果能有邳州卫的四千人马加入进来,也能多几分把握,这才是真正能用上他们的地方。
想到这里。宋庆竟是有些等不及了,指着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卒道:“要不这样吧,你带着人过几天就去营地,那边我也已经派人过去了,再就是孔有德的那些乞活军,大家在一起先聊聊。彼此熟悉一下,我那边也有不少新兵,都要重头练起,一起练上几个月,交情也就起来了。往后不要再分什么徐州卫和邳州卫,大家都是一马勺吃饭的弟兄,你看这样可好?”
“那当然好了!”胡捷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兴奋,他其实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宋庆在他心目中几乎就是军神般的存在,能够跟着这样的人,无论是荣誉方面,还是在活命方面都很难得,对他和邳州卫都是最佳选择。
只是他不知道宋庆是个什么意思,胡指挥使如今在面对宋庆的时候,已经习惯性的把自己放在从属的位置,哪怕他俩官品相当,他甚至还有个爵位傍身,但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比宋庆大,老老实实听命已经成为了习惯,因此在宋庆没发话之前,他也不好说让自己邳州卫实际上并入狗营体系的事情,但心里面却一直都在这么想着,指望将来把队伍操练的有模有样,能被宋庆看入眼中,说不定就有并入狗营的机会,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实现了,实在是让他大喜过望。
随后,他开始给宋庆介绍起麾下各处的训练情况,宋庆听得也是格外认真,没事还要走到操练队伍中去看看,确定这些人的热情都很高涨之后,叫胡捷将兵马聚集起来,自己则找了个高处站好,准备给大家伙儿讲几句。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也已经越来越喜欢这种讲话方式,而且还觉得这种沟通方式很有必要,因为这年头的将军们很少去做这个,上辈子他所见过那些已经烂大街的方式,那些非常套路性的东西,在如今这个时代中全部都是新颖的,哪怕他在徐州已经用了几次,徐州的官民百姓依然乐此不疲,而且还都没人仿效,似乎完全就是个一个人独创并使用的东西。
就此他曾经咨询过宋虎,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种经常沟通的方法不错,却一直都没有第二个人去做,宋虎的回答也很简单,大家都很怯场,包括他宋老英雄在内,平时怎么吆喝都行,人多点也无所谓,但只要站到高处正经讲话,看到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哪怕再能言善辩的主儿,也会一瞬间变成个闷葫芦,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了这个结论之后,宋庆开始加大宣讲员队伍的建设了,因为这方面的领先,在如今的年头里算是他的一大优势,既然是优势,那就必须要发扬光大,让这种优势逐渐扩散开来,迸发出更加强大的威力,不过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训练出合格的人才来,以至于这种活动还必须要他宋参将自己来完成,好在他如今也算是驾轻就熟,对这种场面早就已经习惯了。
看着台上的宋参将,邳州卫的士卒们也都非常激动,那三百多种子兵回到家乡之后,立刻就变得与众不同,从前大家都还能够在一起聊天闲逛,但这次再见到时,留守的人都发觉了这三百多号变了,变得几乎都不认识了,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偶尔开几个玩笑,还能够重新找回以前的样子,但内心深处的东西却跟他们完全不同了,变得像是那些打过他们的徐州兵。
没错,最初大家还没太想明白,等到第一个人确定这些家伙像是徐州兵之后,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这些跟着徐州兵去打仗的同袍们,在辽东尸山血海中滚了一个来回,如今也变得像是那些徐州兵了,哪怕武技暂时还跟不上,但内心深处却跟他们再不相同了,发现这种状况之后,他们最初反应平淡,没几天之后却变得越来越难受,甚至感觉有些憋屈。
如果是正牌子的徐州兵,他们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那不是他们的人,甚至还干掉他们不少弟兄,哪怕因为畏惧让他们甚至无法憎恨对方,但同样也不会把对方当成自己人,更不会因为徐州兵跟他们不同就觉得难受。
但现在不同了,这些人都是当初的老弟兄,大战劫后余生的回来,却发现每个人都变得让他们不认识了,这种感觉真的挺难受,尤其那三百多人明显比他们更加优秀,除了些猥琐或者鸡毛蒜皮的话题之外,他们几乎找不到跟对方交流的东西,一种淡淡的被轻视感就这么产生出来,并且越来越浓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新任分守徐州参将宋庆。
这个人是一切改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