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时间,祖大寿的神经一直都在剧烈紧张当中,他总有种感觉,皇太极似乎在耍什么阴谋,因为这三天每日城下都要攻上一阵子,只要稍稍有点军事常识的人,应该都能猜出城中守军不多,偏生皇太极却一直都没有要倾力攻城意思,只是延续着头一次的小打小闹风格,打几下便退下去,第二天换一拨人再继续打,丝毫看不出进取心来。
若说对方欲用疲兵之计,偏偏晚上也不见铜锣响动,更不闻鼓噪之声,似乎这五万大军来到大凌河就是散步的,根本没想将这城池攻下来,可对方越是这样,他心里头就越不踏实。
跟皇太极打交道也有不少年了,早年间还是奴儿哈赤在的时候,他就是后金高层中的智囊,不少人都在他手上吃过亏,如今做了大汗,手段更是高明,围困京师便是例证,如今攻打大凌河,却摆出这么一副毫无进取心的架势,实在是很难让人放心的下,祖大寿暂时猜想对方应该是想要围城,尽量减少损失,毕竟跟大明比起来,后金无论地盘还是人口都是劣势。
看着匆匆退下去的后金兵,祖大寿轻轻舒了口气,可情绪却是愈发低落,他能看得出来,后金不过是试探而已,如今城中多少还有些存粮,士卒加上修筑城墙的民夫,也有两三万人,暂时抵御不成问题,可若是被围上些日子,那可就一切都不好说了,只盼着吴三桂那边能够早点到达锦州,叫吴襄派援兵过来,否则这一次怕是真的要死在大凌河城中。
大凌河被围,顿时便是朝野震惊,毕竟这个名字前不久还一直出现在朝堂之上,不少对辽事有见解,或者自觉对辽事有见解的。都在大谈特谈这大凌河城的重要性,皇帝也是亲自关注过的,如今才修上没几天就被人家包围了,怎能不让朝堂上衮衮诸公心烦意乱,要知道在不久前对方还是攻打过京师的,目前风头正劲,没人再敢小看这些东虏了。
只不过这大凌河城被包围的消息,却不是孙承宗传递过去的,孙督师此时刚刚接到军报,正忙着调兵遣将过去解围。将消息传递回京师的。却都是盼着孙督师早点完蛋的。生怕京城里面的皇帝老子不知道这件事,得到消息之后便派了心腹人等,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京师,找到同党在朝堂之上把事情说了。顿时便引起轩然大波,所有内容都离不开这大凌河。
自打之前上城看过打仗之后,崇祯皇帝也开始以知兵自诩了,前几日才刚看过孙承宗的奏报,话里话外都是在讲这次筑城的重要性,崇祯也专门找地图看过,见那里的地理位置确实是很重要,到沈阳和京城的距离几乎差不多,对于双方几乎就是必争之地。这样的地方自然要掌握在大明手中,崇祯对此满怀信心,想不到才刚开始筑城,就被人家打了闷棍。
作为一个有些心高气傲的皇帝,一年多前的京师之围。带给崇祯的不是什么顺利解围的喜悦,反倒是被人堵在家门口打的极大耻辱,若不是后来宋庆帮他挽回了些颜面,他几乎就要把脸丢尽了,因此在后金撤兵之际,他也在暗中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遭受这种耻辱了,那种感觉对于一个皇帝,尤其对于一个立志兴复祖业的皇帝来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忘却的。
若是大凌河被人家占了,往后这种事情还真就不好说了,他曾经反反复复研究过地图,一直觉得只要这城在手里握着,稍微出现点战机,他的将士们就可以轻易攻击沈阳,让皇太极那厮也尝尝被人包围的滋味。
现在同样也是这个问题,若是这座城被别人给占了,人家也可以轻易攻击山海关,若是再有个马失前蹄的,很可能又被后金打到京城来了,想想往后可能还要经历几次这种耻辱,他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朝着下面犹自议论纷纷的众臣僚说道:“大凌河城于我大明至关重要,万万不能落入敌手,诸位卿家介是国之栋梁,不知可有退敌之策?”
这种略微带刺的说话模式,崇祯是跟宋庆学的,上次他见宋庆的时候,彼此之间除了高喊要报君恩,善加抚慰之外,也闲聊过那么几句,当时宋庆刚刚从城外杀回来,还处在兴奋状态,便随口对朝中衮衮诸公统一点评了一下,那种调侃式的语气让崇祯印象十分深刻,他本身文化素质就不太高,竟是瞬间就喜欢上了,经过一年多的练习之后,如今也能来上几句。
天子问话,大臣自然不能不答,尤其还是用这种语气的问的,似乎若是给不出个良策来,就不能算国之栋梁了,可这件事目前还只是知道个大概,再说辽东方面自然会有布置,待到真有什么变故时,朝廷这边才会插手。
如今情势未明,聊这个实在是有些早了,只不过皇帝当着这么多人问出来,大伙儿又不能装傻充愣,大佬们自然不方便说话,只有让小弟上去顶一阵,顺便也看看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好跟着随机应变,不知是谁轻咳一声,人群中便走出个兵部郎中来,清了清嗓子道:“回禀陛下,辽东孙督师素来稳妥,麾下关宁军也是能征惯战,朝廷不如派人过去督促一番,叫他们小心从事便好,若真是事不可为,到时候再议不迟。”
这原本也算是稳妥之见,毕竟大明实在太大,中枢这边很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凌河战事情势未明,此时朝廷确实也不方便插手,可自从上阵看过打仗之后,崇祯俨然觉得自己变军事家了,更加觉得这朝中大臣多数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就好比说刚刚站出来这厮,说的完全就是混账话,京城离着大凌河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若真是事不可为,到时候还议什么?商量下如何加固山海关城防,不要再被人家打到家门口来才是真的,大凌河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朕要不是顾及体面。当场便夺过武士金瓜,将你这厮打死了账!
崇祯腹诽两句,面上却丝毫不见流露,只是淡淡的说道:“虽是如此,可大凌河终归太过重要,皇太极又是来势汹汹,恐怕辽东独力难支,朕意调左近兵马出关,助关宁军作战,不知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这等军国大事。自然不好随便张口。几位阁臣都是沉默不语。时候一久,崇祯心中便生出几分焦躁,直接点名道:“周卿,你来说说看。朕这办法如何?”
周延儒原本就不愿意搀和这类事情,方才一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想不到还是被皇帝点名,没奈何只好出班道:“陛下所见自然圣明,不过调动各处军马,终归不是小事,不妨议上几日再说。”
“议上几日?若是这几日工夫下来,大凌河失陷了呢?”
“这……”周延儒多少有些心惊。朝堂议事大多讲究一团和气,除非是有目的的互相拆台,或者要将谁置于死地,至于大臣和天子之间,同样也是要和睦相处的。当场非要一言而决的也有,可那是正德皇帝,如今上面这位虽然年轻,可素来是个有城府的,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急躁,微微抬眼观望,见崇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皇帝起什么争执,毕竟这虽然是大事,可皇帝的打算也不能说是错,最多就是太过忧心而已,只得附议道:“陛下若是真要调兵,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必太多,大凌河如今已经被围,只选山东大同等处之兵北上即可,其余地方的兵马便是调出来了,赶到辽东时怕是仗也打完了,途中靡费不知凡几,实在得不偿失。”
“也罢,既然如此,那便依卿所言,着山东大同宣府等处往辽东派兵。”
依我所言?这是我的主意?
周延儒心中大为冤屈,知道这是皇帝耍的小心眼,却又不敢说破,但凡做官都有要为君王效犬马之劳的话头,如今给皇帝背个小黑锅怎么了?还敢心怀怨望不成?你的忠君爱国之心在哪里?
见周阁老吃了瘪,其余几位阁臣自然不敢多说,生怕再被这位气量不大,心眼却不少的皇帝算计,反正这出兵也是正经事,大凌河的重要性大家都明白,调动宣府大同和山东兵马,无非也是多几层保险罢了,也不算是胡搅蛮缠。
可众人刚刚想通,崇祯却又开腔道:“朕又想了想,宣大那边也是九边重镇,若是东虏声东击西,提兵去打宣大,又该如何是好?山东倒是无妨,可这宣大兵还是不派了吧。”
周延儒还没来得及退回去,只得继续站出来捧哏道:“不知圣意如何?”
“朕以为,不妨派徐州兵参战,反正徐州挨着山东,叫他们快些行军,估计也误不了几日。”崇祯说到这里,眼神中忽然闪过几丝亢奋,好半天才压制住内心悸动,用尽量平缓的腔调说道:“徐州卫宋庆,素来勇猛过人,更兼通晓兵法,乃我大明后进军将之佼佼者,昔日朕在京城也是见识过的,如今既然辽东有事,不妨便将他调去,周卿以为如何?”
说起宋庆这人,周延儒还真有印象,毕竟这人当初在京城打仗时名气太大,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可也就是因为比较了解,周阁老才觉得不太妥当,皱皱眉头道:“回禀陛下,宋庆固然勇猛,然终究年幼,行事难免急躁,此番乃是大战,只派他去似乎不大妥当。”
“年幼?哼!”崇祯脸色顿时变了,冷哼一声道:“朕也比他大不了几岁,依周卿看来,也是行事急躁了?”
“臣万死!”周延儒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立刻跪下道:“臣绝无此意,昔日汉武时有霍去病,本朝未必便不能有,既然陛下觉得宋庆能担大任,那便叫他出兵,辽东尚有孙督师坐镇,当日收入遵化,宋庆便在孙督师麾下作战,彼此也都熟悉,想来当可无虞,只是宋庆如今似乎只是个千户,陛下给他那个狗营也不过千五之众,这兵力似乎也太少了些。”
“此事容易,叫徐州卫和徐州左卫各自助阵一千便是!”崇祯说罢,似乎还嫌不够,片刻之后又道:“上次徐弘基给朕写的奏章上面,曾经提到过邳州卫,似乎也颇有些战力,反正徐州邳州都在一起,叫邳州卫再助阵两千,让他们指挥使也跟着上去,如今天下除了九边之外,竟是没几处兵马能用了,邳州卫既然尚可,不妨到辽东历练一番,就这样吧!”
徐弘基就是当代魏国公,南京城甚至整个南直隶的真正大佬,同样也是邳州卫前指挥使杨方弥天大谎的受害者之一,此时自然不知自己在给皇帝写的聊闲天奏章中随口一句,竟然成了邳州卫出兵的理由。
不过即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皇帝既然乾纲独断了,阁臣们又都没打算阻止,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因为是皇帝特地关注的事情,因此办理起来倒也迅速,不过两日工夫,传信调兵之人便吩咐山东和徐州。
山东方面自然好说,当地本来就有孔有德部下辽兵,登莱巡抚孙元化看此人很不顺眼,既然是辽东有事,当然要把辽兵派上去,因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同时因为孙承宗的关系,也打算再增调些兵马过去,只是仓促之间不得其人,多少需要准备一下,徐州方面自然更是不用操心,皇帝钦点宋庆出兵,这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的差事,几乎无可逃避。
当宋庆接到消息时,几乎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感情在京中打了那么几仗,还真在崇祯心中打出地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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