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问到最为可怕的问题了!
事实上自从之前邳州卫与狗营大战,大败亏输的回来之后,不少人就已经在担心这个了,毕竟那次大战中邳州卫死了太多人,哪怕后来杨方用自己的虎营补进去,人数依然比从前差出不少。
大明的军队几乎没有不吃空饷的,这一点大家都心中有数,邳州卫属于后来扩建,原定兵额七千,没开打的时候只有五千多人,虽说卫所吃空额没有总兵参将们那么容易,很多都是祖辈便在这里的老户,你也不好真把谁给弄走,可偏偏邳州卫这边很大一部分粮饷都是南直隶供给,专门有一份钱粮的,后来又扩编了一次,因此便多了上下其手的机会,这个几乎所有军官都是知情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杨方当初去南直隶时候说自己满额七千,各位大人们自然是不信的,但估计好歹也有五六千人,毕竟南直隶那边如此帮忙,等于给你实现了很大一部分脱产人员,这些人好歹能有两三千战兵吧?其余的放下锄头,拿起刀枪,凑出五六千人应该不成问题,很多老大人都是将这邳州卫作为南直隶一支强盛武力看待的。
杨方其实做的也还不错,虽说真正能打的估计也就两三百号,其余都是跟着混饭吃的,但毕竟有五千来号能站出来摆样子的人,真遇到上官过来抽查,糊弄糊弄也能过去,可他们之前跟狗营打了一场,导致人数锐减,到现在都没补齐。
前几日杨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群流民,硬给填进了卫所里,大伙儿也都以为这事差不多过去了,哪怕这次于大人过来查阅,也没人太当回事。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伙儿穿着军装的流民全不见了,连带着指挥使大人也不见了,只剩下两位同知,以及这两千多人的兵马,胡捷那边还能看,冯欣所部今日败了一阵,又折损了些,加上留守的老弱残兵。
这场景实在是太惨淡了……
如今老大人问起兵在何处,有人倒是想说被宋庆杀了。可如今宋庆亲密跟班似的搀扶着老大人。这话谁敢去说?更何况如果说了就要引出一大堆问题来。你为什么要跟宋庆去打?总归有个根由吧?难道说邳州卫扮作土匪帮人劫道?
哪怕就是信口胡说,老大人怕是都会信宋庆的,加上杨方此时又不在场,胡捷似乎也跟宋庆是一伙儿的。其他人的诚信度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人家两个五成,说不定到时候反倒引出更大事情,因此还是缄口不言的好。
好在老大人问的是胡捷,并不是他们,众军官也乐得清闲,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等着。心思活络的甚至在琢磨着,若是这次杨指挥使真出了事,那是不是该去胡指挥使家中送点本地土产了?
胡捷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好在他对这一刻早已期盼良久,昨日还特意对着铜镜练过演技。顿时又是一番愁苦模样,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依然还是那副忠直汉子的模样,其余将佐军官比他还着急,这究竟如何说辞,您倒是给定下个调门,其他人也好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抉择,这般吭哧却是为何?真要把大伙儿都急死不成?
半晌,胡同知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双目变得坚实沉稳,居然还露出个释然的笑容,对老大人道:“此事都是下官的错,不干指挥使大人的事,老大人听我慢慢分说便是,当日……”
刚刚开了个头,胡捷麾下几位军官已经齐齐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道:“大人,他这些年如此对你,你却依然如故,咱够仁至义尽了,不能再为他顶缸啦!”
胡捷依旧沉默不语,手下们却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在几位军官断断续续,凄凄婉婉,懵懵懂懂,互相查遗补缺的诉说中,一个兄弟义气的故事出现了。
想当年,在邳州卫又一对刚刚结拜的兄弟,大哥忠厚老实,踏实肯干,兄弟为人精明,天赋也还不错,两人都是穷苦出身,却素来有大志,想在卫所之中有一番作为,因此平时做事极为努力,时候久了倒是也颇得上官看重,职位一点点升了上去,直到两人都身居高位,这几乎在卫所里面成为了一件美谈,每个人都觉得这两人将会做一辈子好兄弟。
就在这时,前任指挥使大人卸任了,当时两兄弟都是同知,若是按照能力来看,两人其实差不太多,不过大哥的资历终究老些,而且做事稳当可靠,兄弟相对则有几分毛躁,因此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新的指挥使,应该是大哥来做。
可当认命下来的时候,大家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原本几乎没什么希望做到的兄弟,居然成为了新任指挥使,而大哥却依然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上,大哥的手下们不服,专门找人调查此事,最终发现那兄弟在南直隶花了大价钱托人,似乎还有贵人相助,轻而易举的取代了大哥的位置,这在以义气为先的卫所中几乎就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大哥手下们打算闹上一闹,给那兄弟点厉害瞧瞧,几乎都已经准备好了,却在最后关头被大哥阻止,那几个手下想不通,可大哥却什么都没解释,似乎根本与自己无关似的,就这样认下了这件事。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那兄弟做了指挥使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开始对昔日的结拜兄长百般打压,今天这里挑个错,明日那里找个茬,总之为了对付这位大哥,几乎将所有手段都使了出来,卫所也逐渐被他控制在手中,除了少数忠心的老兄弟之外,其余的全都成了兄弟的部下,可大哥却依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很平淡的承受着这一切。
直到今天,那兄弟吃空饷的事情发了,傻乎乎的大哥居然还要替他顶罪……
这故事其实很简单,并没有什么非常出彩的情节,可几条壮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婉婉道来,加上方才胡捷的举动,立刻将场面烘托的多了几分圣洁,天空中仿佛出现一条赤面长须大汉,着青袍,带绿帽,手拿青龙偃月刀,正对着地上的胡捷拈须微笑,总而言之一切都显得那么崇高,似乎你要是不被这故事打动,基本上就不能算是个具备真善美的人了。
故事讲完,卫所中的军官们纷纷配合的落了几滴清泪,义气汉子宋庆更是泣不成声,连老大人这等见惯风云变幻,世态炎凉的,也是重重叹了口气,胡捷面容呆滞,似乎失了魂一般,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尔等误我义气,误我义气啊!”
“唉……”不知哪个军官突然抢出一步,抽泣道:“今日方知胡大人为何在卫所中从不争执,每每闹些意见,都以指挥使大人马首是瞻,下官拜服!”
好表情,好神采,叹气的长度也抓得很准,宋庆心中默默点赞,正要再仔细揣摩一下这位大人的演技,就看冯同知已经膝行到胡捷面前,双手抡圆了抽自己大嘴巴,边打边道:“小弟从前言语无礼,只因觉得兄长为人怯懦,如今方知这其中的缘由,与兄长相比,冯欣就是个畜生啊!打我这张臭嘴!打我这张臭嘴!”
这厮也是个人物,比起胡捷来差了些火候,却也是有急智,并且能随时放下身段,转变风向的,宋庆见状顿时默然,只觉得自己在演技之路上尚有许多高峰要攀,万不可得意忘形,否则早晚被这些官场老油条玩死。
戏唱完了,该定调了,一众军官抹着眼泪等候结果,老大人其实心中已经信了,毕竟这一路走走看看,加上他之前对杨方的大概了解,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只不过到了这一步,却还是有道坎迈不过去,怎么说杨方也是有后台的,而且当初叫他做这个指挥使,那是好几个人一起妥协出来的结果,如今他一个人自然做不得主,哪怕再如何欣赏胡捷,也要先见过杨方,等到把事情全都敲死之后再办,哪怕就是真的叫胡捷接任指挥使,好歹也要有个实打实的证据,比方说杨方的口供之类东西出现,他回去之后才好办。
归根结底,还是要先见到杨方,老大人眉头微挑,对冯欣说道:“你想想看杨方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马上把人给我找到,就说本官有事情要问他,一个时辰之内若是回不来,他也就不必再来见本官了!”
这话已经算是最后通牒,冯欣不敢怠慢,匆匆忙忙领着几个从人离去,胡捷也总算从悲伤莫名中勉强走了出来,指挥众人陪着老大人在卫所中看看,只是每走上几步,老大人的怒气便要重伤几分,这卫所跟他想象的天差地远,连一个最起码的兵额都无法保证,其余地方也都是破烂不堪,也不知这些年南直隶给这边的拨款都哪去了,杨方带的好兵!
本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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