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依然在继续,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重新加入,可越来越多的辫子兵,同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宋庆脸上神色依然坚毅,心中却已经打起了鼓,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娘的,搞不好真要交代在这里……”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杀掉多少人了,今天一天杀掉的,比他在徐州将大半年杀的都多,到最后已经完全成为了机械式的动作,只要发现有金钱鼠尾的家伙靠近,抬手就是一枪,他总算明白那些老兵们为什么在退役之后都会患上各种综合症,完全是被战场上这种恶劣形势逼出来的,在这种稍不留神就会丧命,全神贯注又满身鲜血的地方,走出来的不会有正常人。
大风起兮云飞扬,呼儿嘿呦日彼娘!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每一个志在天下者最大的舞台,也有可能是最终的归宿,宋庆没打算将这里当成自己最后的休眠地,他只有继续领着人往前冲,冲破那一层层的阻隔,给自己和身后的弟兄杀出个未来。
他一次次冲锋在前,又一次次去抢回那些还有可能被捞回来的同袍,身体已经异常疲惫,可精神却又很诡异的兴奋到了极点,直到他再次看见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拍马舞刀向他冲来,他忽然张开了嘴巴,任由自己有些锋锐的犬齿露在外面,朝那大汉喊道:“鳌拜,徐州卫宋庆在此,可敢上前一战!”
“等的就是你!”鳌拜同样兴奋异常,方才没能拦住宋庆,已经成为他短暂却光辉军旅生涯中最昏暗的瞬间,幸好皇太极无事,否则他百死难赎其罪,可对于这个很罕见的对手,他除了憎恨之外,更有一种想要战而胜之的强烈冲动,他想用这个人的尸体,来为自己的巴图鲁之路增加一块重要砝码,更想要洗刷之前的耻辱,他毫不犹豫杀了过来,挥刀砍向宋庆。
宋庆并不恋战,事实上他无比想要冲杀出去,只是鳌拜领着不少披甲兵,阻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个之前基本由包衣组成的最薄弱环节,在最后关头成为了难啃的骨头,如果想要全身而退,必须拖住鳌拜。
不过从内心深处讲,他也的确想要和这厮斗斗,毕竟这是比刘宗敏和李定国更加厉害的猛将,如果只论武艺,几乎能算是明末第一人,作为统军将领,他必须拖住此人,好让大队突围,作为一个武者,他同样也想和这鳌拜见个输赢。
“薛五,你带着人先冲出去,留下几十个不怕死的,跟着老子断后!”宋庆说罢,见薛五一脸的不情愿,又厉声喊道:“老子还没死呢,现在就不听军令了?老丁你看着他,他和小北要是不走,你就把他们拖走!”
“是,属下得令!”薛五挥舞大刀取代了宋庆前锋的位置,继续领着人往前冲去,洛小北有心不走,却被丁魁一把拽了回来,只得跟着大队向外突围,鳌拜似乎对这些人没兴趣,随意挥了挥手,只让那些披甲兵上前拦截,自己则迎上宋庆,刀枪并举恶斗起来。
两人都是头一次遇到同等级别的对手,恶战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宋庆不时发出几声狗叫,让鳌拜很不适应,更觉得是种耻辱,只好用满语回击,而且宋庆不是停住马跟他打,一边交战还一边向前突进,这种打法同样让他非常不齿。
若是换做一般对手,他早就加快马速,上前一刀斩之,可眼前这个对手他却不敢大意,刚刚他尝试了一次加速,险些被宋庆的回马枪挑中胸口,若不是躲闪得快,这会儿怕是不死也得重伤。
宋庆也很别扭,平心而论他很想大战一场,可也知道若是只图打得爽,等会儿对方大兵围上来,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自己恶心死,他只能且战且退,寻找突围的良机,直到他看见薛五等人已经成功杀了出去,朝东门方向快速行进,总算是松了口气,再次使出一次回马枪,将正要上前找便宜的鳌拜击退,双腿狠狠磕了下马腹,放开速度脱离战场。
只是他才刚刚起速,身后就传来一阵破空声音,没等他反应过来,左边肩膀便是一麻,疼痛瞬间传遍半个身子,他知道自己中箭了,射中他的应该是鳌拜,可他没时间再去回头看对方,更没那个本事射回去,只有俯下身子,继续朝前策马狂奔,躲避身后追兵不时射过来的箭矢。
跑出没多远,他的战马被连续射中几箭,哀鸣着倒在地上,鳌拜也赶了上来,将长刀高高举起,狠狠落下,电光火石之间,宋庆将自己身子躲到战马外侧,躲过这致命一击,却也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无数辫子兵朝他蜂拥而来。
这就结束了吗?宋庆已经扔掉了长枪,双手握着那柄得到不久的苗刀,心中微微有些可惜,差一点就能跑出去了,出去之后的世界可能会全然不同,如今却要在这里终结掉……
可接下来的局面变化之快,堪称让人瞠目结舌,上千名骑兵突然从外面杀了过来,只一个回合,就将那些没有马的披甲兵和包衣们杀退,为首那军官挥舞长枪,将一匹空着的战马朝宋庆撒了过去,大声喊道:“姓宋的,不想死就赶紧走,老子就冲这一次,再陷进去可懒得管你!”
三千营,杨宁?是叫这个名字吧?
宋庆没来由的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开心,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笑,只是看到这些原本打死都不愿出城的三千营骑兵,如今却真的杀了出来,还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这场面显得分外好笑。
他一纵身上了战马,毫不犹豫的朝前冲去,临走前还看了看三千营的骑兵,见他们依仗马速冲了一次,便迅速脱离战场,总算是放下了心,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往何处去,现在回安定门肯定不行,见远方似乎没有后金兵的踪迹,便朝向那边快速突进,脸上的笑容愈发强烈,到最后甚至大声喊叫起来,让不少追之不及的后金兵气得牙根痒痒。
城头上,宋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表情看起来木然,呆滞的眼珠一直都停留在城外的战场上,他想要找到宋庆存在的痕迹,哪怕能够找到那面绘着猛犬的大旗也好,只是想要看到的东西,始终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