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硬的馒头入口,滋味自然不好受,在这种环境下进食,也绝对不是轻松惬意的事。
那些个看押的差役,原本早有心里准备,等着这位锦衣卫的金事大人暴跳如雷。
结果这厮神态自若,怡然地吃着馒头,吃饱之后,舒舒服服地靠在墙上打盹儿。
瞧这样子,竟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几个差役嗤之以鼻,其中一个忍不住冷笑道:“到了这个地步竟还能如此,真以为将来能出得去吗?看来这贵人和咱们这种小人没什么分别,也没什么稀罕。”
另一个差役跟着附和道:“就是,也不过尔尔,还以为真的是什么贵人,你看东厢那边的那位张将军,好菜好饭的送上去,人家都不吃,饿了两天了。”
倒是那四旬上下的班头蚕眉一沉,却是道:“你们懂个屁,休要嚼舌根,这样的人才叫真正厉害,能屈能伸,这般气定神闲,说不准还有后着,久闻这个人颇为了得,从前还以为是坊间的流言,现在看来,怕还是看轻了他。”
这班头沉吟片刻,旋即道:“他的家人可来探问过吗?”
“来了,不过依着大人们的意思,却全部挡了回去……”...,
班头沉吟道:“我知道了。”
说罢,便再无话,这班头姓江,单名一个虎字,江虎下了值,却是连夜赶去郝家。
郝家其实早已乱作一团,家里就两个女人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就翻天了。
好在陆家那边时常过来照看一二,终究是陆小姐的娘家人,有得依靠,时不时打探一些消息,才让府里安生一些。
今日清早,陆妍本是要去探问,结果大理寺那边突然换了一个面孔却是禁绝来往,陆妍没了主张,只得回来,和郝母一说,郝母差点昏了过去。
于是这婆媳又是担惊受怕陆夫人听了音信,亲自赶来抚慰一番。
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不免让人惆怅。
这江班头却是上了门说是有郝风楼的消息,郝母自然见了他,江班头道:“小人在大理寺做事,郝金事因为换了牢房,所以暂时断绝了外间的探访,小人怕家眷们心急,是以特来报个平安,郝金事在牢中却也没吃什么苦头只是不知老夫人可有什么话要捎带吗?”
郝母一听,顿时大喜,命人给江班头赏钱,江班头却死都不肯,正色道:“小人是敬重郝金事的为人,岂是为了这蝇头小利?夫人赏赐小人不敢收的,若是收了,反倒是轻贱了小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郝母却也不再坚持了,只是称谢问了一些情况,垂泪道:“小儿遭难,却望大人照料一二。”
江班头忙道:“这是应分的事,小人慕名郝金事已久。”说完这些,最后告辞出去。
次日清早,江班头便偷偷携了一些酒菜去了西厢,支开几个胥吏,便钻进郝风楼的牢房将酒食摆出来,旋即道:“郝金事小人江虎,昨日令堂有几句嘱托。”
郝风楼也是刚醒迷迷糊糊地看他,听到郝母的消息,忍不住道:“不知有什么嘱托?”
江班头却是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才道:“大人先用过酒菜,时间不多,待会儿小人还要收了去,被人瞧见,小人虽不至于丢了差事,可是一顿皮肉之苦却是少不了的。”
郝风楼心里紧着郝母的消息,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也连忙开始吃用。
江班头捉紧时间在一旁将郝母的嘱咐说了。
可是那可口的饭菜在郝风楼的口里却难以下咽。不管怎么说,自己这般鲁莽,虽然自觉的无愧于心,却终究是让郝母和陆妍儿担心,实在叫他过意不去。最后只得苦笑,将筷子搁下,深深地看了江班头一眼道:“你为何要帮我传信?”
这个节骨眼上,郝风楼自知谁都不可相信,谁知道这个江班头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像郝风楼这样的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实让他真正去相信一个人,已是非常非常难了。任何一个在朝中能站住脚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他们只相信,你有没有把柄在他手里,他能不能控制得住你。
所以但凡想要得到贵人提携的人,其实想要得到大人物的垂青,未必是如何锦上添花或是雪中送炭,又或者是俯首帖耳,都未必凑效。其实最有效的反而是授之以柄,倒不如将自己的某些‘隐私’奉上,如此一来,大人物们才觉得你已得到了他的控制,从此不可能三心两意,方才肯肆无忌惮地用你。
而现在,郝风楼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江班头。
江班头正色道:“小人知道大人必定疑心小人的用心,小人只是敬服大人,肯为大人做一些事而已。寺里的大人突然将大人移到西厢,禁绝探访,小人怕大人的家春为此心急如焚……所以擅做了主张”给她们报了平安,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小人无话可说。
郝风楼的脸色温和了一些,道:“寺里为何要突然给我换牢房?”
江班头道:“似乎上头的意思是要在郝大人身上做突破口,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大人的身上,如此一来才能两不得罪。”
郝风楼的脸色平静,其实他早已隐隐猜测出这个原因,现在有了江班头印证,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外头有什么消息?”
“外头风言风语很多,自从大人进京,眼下朝臣们倒是安静不少,只是有不少秀才和监生闹得厉害,今年本来加了恩科,所以有许多举人入京,这些举子趁着这个机会也纷纷要朝廷秉公处置,要彻底查办。”
郝风楼莞尔一笑,大臣们住口了,想来是不愿做出头鸟,所以态恿着那些小鱼小虾们去闹,可是这些小鱼小虾乃是朝廷的基石,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道理其实就是如此,这些人都是士大夫,或者说是士大夫的代表人物,这些人要闹,代表的其实不只是几个乃至是几十个人的声音,谁也不敢忽视。
“我知道了,有劳你挂心。”郝风楼温言道:“若是我有机会出去,定会酬谢,你别忙着摇头,这个世上的事本就如此,我好你好,大家才能好,只是不知大理寺那边什么时候过审?”
“怕就在这几日了。”
郝风楼似乎在掐算什么,旋即道:“安南那边可有消息?”
江班头苦笑道:“大人,小人是什么身份,安南就算有消息,小人怕也不得而知。”
郝风楼哂然笑了,一时觉得自己竟是忘了这个,不由道:“有劳你了。”
江班头怕被人看见,便道:“再过一会儿,大人们该来巡查了,小人不敢久留。”说罢,收了碗筷,匆匆的离开了。
郝风楼不由觉得可笑,想不到今日会承一个牢头的恩惠。
再过几日就要提审……
郝风楼又陷入了沉思。
这几日在牢房里,他都在沉思,在回想一个个的细节,要脱出牢笼就必须步步为营,不能有一丝的疏漏。
大理寺的鬼主意,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受打击的面降到最低。而朝廷其他大臣呢?还有谁会不依不饶?是了,胡广”…这个人和自己是死仇,此时有机会断然不会放过的,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胡广和解缙是同乡,解缙这个人聪明绝顶,此人会有什么鬼主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天子,圣意才是最重要的,眼下可是永乐朝,不是弘治主政,这天下终究还是天子说了算。
郝风楼乱七八糟地想着,一时有些发痴。
倒是这时候,有堂官前来巡视,其实一般的狱官,平时是极少在这污浊的地方四处晃悠的,只是如今收押了个郝风楼,这才对这里重视起来。
那狱官经过郝风楼的牢房,故意目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是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木栅栏里的郝风楼,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分冷笑,快步地走过去了。………………………………………………………………………………………………
到了日子,江班头又来了,这一次却是愁眉苦脸,对郝风楼道:“郝大人,寺里传来消息,说是昨夜听说寺卿大人去会了胡广胡学士一面,却不知密议了什么。”
“消息可靠吗?”
江班头正色道:“这是衙里的轿夫说的,昨个儿他们送大人去的胡府,想来是可靠的。”
郝风楼眉宇一动,道:“去胡府做什么?”他自觉失言,这种话实在没有问起的必要。
江班头却是不由道:“或许是面授机宜,指不定是想办法算计郝大人,郝大人放心,这里的饮食都是小人看管的,若是有人想做手脚,小人不可能察觉不到……”
郝风楼不由莞尔,道:“你担心他们下毒?这不会,这些人虽然与我有仇,却不是下三滥,这种事,他们未必会做。再者说,我若是死在这里,这些人,谁都别想逃过,想要害我,真当我那母后对我这义子不闻不问了?想要整垮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个案子上头,唯有这样才能以后宫不能干政的名义令我母后止步不前,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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