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两张大红门神画的中间房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紫红脸膛,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大汉头顶黄铜猛兽盔,鲜红的盔缨就象火焰一样在空中飘舞着,而一身连环大铠和絳红色的将袍更是表明了他作为大将的地位,杨玄感看得真切,此人正是那慈州刺史上官政。
上官政一出,刚才还唧唧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晋阳一向是并州首府,此地百姓都认得将官的盔甲,象上官政这身大铠加将袍,是连旅帅和副将也没资格穿的,只有刺史级的四品以上军将,才有资格穿成这样。
上官政走到院外,铜铃般的双眼狠狠地突在眼眶外面,格外地吓人,配合着他的紫脸和大胡子,倒是有三分象那地府的阎罗。
上官政威严地扫视了一下门外的人群,杨玄感在他目光快要扫到时连忙一低头,避了过去。
只听上官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刁民,本来附逆反贼杨谅,一个个都应该充军边塞!皇上有好生之德,赦免了你们的罪过,希望你们能改过自新。结果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在这里聚众闹事,妨碍本将执行公务,是想造反吗?”
上官政声音本就洪亮,中气十足,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更是以丹田之气发出,抬高了音量,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而门口的那几名护卫,也心领神会,很合时宜地把佩刀从刀鞘里抽出了一半。吓得人群里先是一阵小小的惊呼。紧接着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人群里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的是本地的坊正。这元家属于小的管辖,这么多街坊邻居都是晋阳的良民,聚集于此只是出于对邻居的关心,小的斗胆敢问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上官政沉声喝道:“刚才说话的是谁?站出来答话!”
人群中自发地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年约六十上下,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的布衣老人佝楼着背。驻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人群中一片此起彼伏的恭声:“福伯,您保重啊。”
福伯穿了一身一般里正穿的蓝色圆领口缮丝衣服,走到了上官政的跟前,行了个礼,道:“小的乃是本坊坊正李厚福,见过将军,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
上官政哈哈一笑。道:“本将乃是慈州刺史上官政,奉了讨逆军杨元帅的将令。来此查抄乱党的家,李厚福,你是本坊坊正,应该知道这家乃是乱党反贼吧。”
福伯点了点头,道:“街坊邻居都清楚,这家的长子元务光,在杨谅谋反的时候,跟随叛将纂良当文书。”
上官政厉声道:“尔等既然明知这家是反贼,为何阻本将军查案?刚才本将军听到有人在喊什么王法,简直是笑话,难道本朝王法没有规定反贼家需要抄查籍没的吗?”
福伯脸上赔着笑,语气也显得非常的谦恭:“小的当然不敢妨碍将军的公务,只是听到那卢氏一直在惨叫,所以才过来看看。都是街坊邻居,她又是个寡妇,互相照应下也是应该的。”
上官政的鼻子里又重重地喷出一股气,声音也抬高了一些:“那元务光乃是叛将纂良的机要文书,掌握了叛军的重要机密,家中也有叛军的赃物,交由他的母亲卢氏保管。”
“本将军先是审讯元务光得知此事,才会来此审问那卢氏,结果这贼妇百般抵赖,本将依律用刑,有什么问题吗?”
那名坐在右边房门口的黑瘦少年突然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厉声吼道:“他撒谎,他是想欺负娘,大家不要信这个畜生!”
守着右边房门的士兵连忙一抬手,刀柄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脖颈处,少年一下子晕了过去,瘫到了地上。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骚动,大家在小声地议论着那少年刚才所说的话,一道道射向上官政的目光里也不再是刚才的那种敬畏,而是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上官政眼珠子一转,沉声道:“这小畜生也是反贼的一员,刚才审问他娘的时候,这小畜生还拼命反抗,这才被我们捆住,这会儿一看到尔等在此聚集,就想煽动尔等闹事,尔等速速散去,不得在此逗留,违者以同谋者论处。”
人群的外围有些看热闹的百姓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掉头走人,而大多数人却是如同脚下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看着上官政的眼睛里尽是不信。
福伯干咳了一声,道:“上官将军,小的斗胆请将军把那犯妇提出来让大家见上一面,如果确实是正常的审讯,我等绝不敢妨碍朝廷公事的,自当散去。”
上官政勃然大怒,一张紫色的脸气得通红,吼道:“反了,真是反了!你们这些刁民竟然敢要挟本将军,本将军的审讯轮得到你们指手划脚吗?不让你们看那犯妇,又能如何?!”
人群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但和上次那种因为畏惧上官政而无人敢吭声不同,这次的沉默却象是一座暂时平静的火山,一有机会就会彻底地爆发。
就在此时,街市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咔咔咔咔”,明显是军靴踏地的声音,配合着一阵甲叶片子撞击的“叮当”声,由远而近,杨玄感踮起脚,扭头看向了后方。
只见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一员骑着高头大马,年约三十上下的旅帅指挥下,向着这个院子急奔过来。
人群中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而上官政的脸上的表情则明显地舒缓了不少,甚至闪过了一丝笑意。
军士们跑到了人群的后方,那骑马的旅帅一拉坐骑。原地停下。威风八面地喝道:“不知道杨元帅下过城内禁止聚集的禁令吗?还不速速散去?!”
上官政看了那旅帅一眼。远远地喝道:“来人可是骁果军中杨将军麾下的裴旅帅?”
杨玄感认得此人,这旅帅姓裴,名叫裴虔通,出身河东裴家的支流,却是世代迁居大兴城。裴虔通自幼以父功荫护,进东宫担任太子亲卫,杨勇倒台后,又转而服侍杨广。
由于其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又善于迎合上司,被杨广赏识,这次出征前被授了个检校监门校尉的官职,在骁果军中担任旅帅,掌管三队共千余骑人马。
这次晋阳城内的巡城和军纪由骁果军来维持,因为关中各军都互不隶属,这次打了胜仗,一个个牛逼哄哄,只有属于天子亲卫的骁果军才能镇得住这些兵油子。
杨玄感这两天忙于王奇之事。还要观察这晋阳的情况,因此将这些事交由雄阔海负责。雄阔海又将城中的巡城工作指派给了各个旅帅,分头带所部兵士步行巡逻。
裴虔通今天正好当值,巡到这片时眼见前面人头攒动,似有数千人聚集,便马上率领手下的士兵们跑了过来。
裴虔通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院门处的上官政,连忙下马,隔着人群行礼道:“末将裴虔通,见过上官将军。”
上官政哈哈一笑,声音中透出了几分得意:“裴旅帅,你来得正好,这帮刁民敢于违抗杨元帅的军令,在此聚众闹事,围攻和威胁正在此执行公务的本将军,意图谋反!请你将这些刁民全部拿下,速速带回去盘查,本将军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杨谅叛党的漏网之鱼!”
裴虔通听到此话后,再无疑虑,对着身后的士兵们下令道:“众军听令,包围此处的乱党,全部拿下,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军士们暴诺一声,全部刀出鞘,弓上弦,枪矛前指,第一排的士兵们则树起盾牌形成一道盾墙,列成战斗队形,威逼起这聚集的百姓。
杨玄感见势不对,清了清嗓子,正要挺身而出,突然听到身后的院落中传来一声响动,扭头一看,却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脸尽是烙伤的女子挣扎着爬出屋子,形如丧尸。
女子有气无力地倚着那中间房子的门边,尽是血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布满了血丝,带着无尽的恨意,瞪着那上官政。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即使是杨玄感这个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无数尸首的将军,也是没见过这样的惨景,不由得脸色一变。
一个尖尖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哎呀,这不是卢娘子吗?”
围观的许多人这时候顾不上身后刀枪林立的军人了,全都转头看向了院子里的这个女人。
只见她满脸是血,一块块的肌肤通过被撕裂的衣衫上的裂缝露在了外面,整个上衣几乎都要被撕烂了,而下半身的一件布裙的下摆也是被撕得一条条的,可裙子上端却是完好无损。
这副光景,一看就是这名女子面对逼奸,宁死不屈,拼命反抗的结果。
地上的那名被打晕的少年似是与这女子心有灵犀,这时候悠悠地醒转了过来,一看她如此形状,一下子泪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就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扑了过去。
而右边房里的两个小姑娘,也奋力地推开堆在门口的那名军汉,奔到了女子的身边。
那女子一下子抱着自己的儿女们,哭得肝肠寸断,连上官政身边的几名护卫也听得于心不忍,把横在身前的钢刀垂了下来。
上官政厉声喝道:“这该死的犯妇,自己撕烂了衣服,企图污蔑本官,哼,要是本官想要玩弄她,还会弄花她的脸吗?”
女子本已无力地瘫倒在地,听了这话后,双眼圆睁,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股劲,“噌”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推开身边的儿女,抬手指着上官政骂道:“上官政,你这禽兽,企图借着抄家为名,行逼淫之实,我宁死不从,你就用蜡烛烫我的脸。实在是猪狗不如!”
女子转向了院外的百姓们。哭道:“各位父老乡亲。街坊邻居,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这上官政人面兽心,必遭天谴,小女子今天受其如此羞辱,再无颜苟活于世,今天的事情还请大家作个见证,几个孩子就劳烦街坊邻居们照顾了!”
她刚刚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头撞向了右边房屋的外墙,顿时脑浆迸裂,香消玉殒,而几个孩子则发出一阵可怕的惨叫后,扑到了母亲的身上,哭天怆地起来。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惊呼声,继而响起了一片带着熊熊怒火的吼声:“杀了这畜生,杀了这畜生。”开始只是两三个人在叫,很快就有几百个人在高声怒吼。那声势大得就象要把这院墙给推倒。
上官政开始也被这卢家娘子的行为吓住了,但转眼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凶猛和霸道。他厉声喝道:“反了反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杨谅的同党都敢明目张胆地造反,老子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动本将军。裴虔通,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快……‘
上官政还没说完,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就带着呼呼的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拳直接把上官政的脸给打开了花,连人都向后倒飞出去四五步,才重重地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摔在了地上。
一个在冷酷中带着无尽杀意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子动了你,又怎么地?”
上官政身边的几个护卫马上抽出了刀,砍向了来人,却被三拳两脚全部打得倒地不起,两个人断了肋骨,另一个人则直接给一脚踹断了腿,痛得扔掉了手中的刀,满地翻滚起来。
隔了人群看不真切的裴虔通远远地只看到有人在动上官政,一下子醒过了神来,吼道:“快上前救上官将军,捉拿反贼啊。”
人群后面传来了一声冷酷中带了三分威严的声音:“裴虔通,你好大的胆子,骁果的脸都给你丢光了,还不快给我滚!”
裴虔通这回听清楚这声音的主人了,吓得三魂飞掉了两魂,连忙滚鞍下马,跪在地上,连连拱手道:“卑职不知道杨柱国在此,死罪!死罪!”
从院门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打斗所扬尘土中,现出了一个铁塔般的高大身影,八尺有余,虎背熊腰,随着他微微的喘息,背后那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隔着他穿的一身蚕丝衣服不断地显现,可不正是号称天下无敌的杨玄感?
刚才杨玄感一看到卢氏出来时的那副尊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怒不可遏,奋斗地排开面前的几人就要去救卢氏,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刚烈过人的卢氏说了两句话就直接撞墙自尽。
杨玄感只有把满腔的怒火都化在那一拳上,狠狠地打了出去,拳头上脸时才突然想起上官政也是三品刺史,算是朝中大员了,自己也不过比他高一级而已。这一拳要是真的打死了他,可能会给家族惹来麻烦,这才收了五分力。
饶是如此,这一拳也是如同铁锤上脸,直接把上官政打得千树万树桃花开,满天星星眼前来。
杨玄感今天一恨这上官政假公济私,逼淫良家妇女,不成之后又如此丧心病狂,以蜡烛毁人面容,逼死人命。二恨裴虔通为虎作伥,不问是非曲直,一味逢迎官阶高于自己,却又并非自己直接长官的上官政,若不是他在后面调兵威逼百姓,也许这卢氏也不至于以死明志了。
杨玄感越想越气,转过头来对着裴虔通吼道:“裴虔通,回去以后向雄将军自领五十军棍,就说是我杨将军说的,骁果没你这样没出息的东西,打你这个听命于外人的怂货!”
裴虔通一愣神,还没想明白自己哪里犯了错,拱手道:“杨将军,卑职听上官将军的命令,见他被这些刁民围攻,去解救他,这有错吗?”
杨玄感厉声喝道:“我今天不和你说这是非对错,你只记住一条,你是骁果,除了皇上,只有我才能指挥得了你,我如果不在,也只有雄将军可以凭兵符调动你,除此之外,天王老子的话也不能听!”
“你是不是以为上官政的官比你大你就得听他的?要是他上官政叫你去谋反,你是不是也跟着一起去?”
裴虔通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在地上连磕了两个头后,翻身上马,向着汉王府的方向奔去,那里是雄阔海临时的骁果行营所在,而身后的那些兵士们,也纷纷收好刀枪,转身准备跟着裴虔通一起奔回。
杨玄感的声音如炸雷一样地在半空里响起:“众军听令,原地待命,刀剑入鞘,不得有误!刚才本将军下令让裴虔通一人回去领罪,没让你们回去,从现在开始,全都听命于我骁果统领杨玄感,听到没有!”
这些骁果骑士们(尽管现在都是步行)一路之上都随着杨玄感南征北战,在他们心里杨玄感就是天杀星下凡,战神的化身,一听杨玄感亲自对自己下令,个个暴诺一声,收好兵器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