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冷笑道:“这只不过是长孙晟找机会见到杨秀和杨勇罢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应该是皇上的授意,他废掉元胄后,又不愿意把京城卫戍大权交给太子的人,所以急调长孙晟入京宿卫,而看守杨勇和杨秀的任务,只怕也很快要落在长孙晟的肩上了。”
安遂家叹道:“正是,本来前面的消息虽然紧急,但不至于让我冒险出宫,但接下来的消息却是长孙晟奉了皇上的金牌,把杨勇和杨秀从内史省里的宗人府提出,直接去了京城外的右屯卫大营,听说以后这二人的看管,就交给他了。”
王世充默然无语,来回地踱起步来,安遂家忍不住开口道:“行满,杨勇跟我们可是不共戴天之仇,看这架式他要给放出来了,以后我们再想报仇可就难啦,不过这样也好,他被转移出大兴,到了长孙晟的军营里,我们下手也相对容易了。”
王世充一下子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安遂家,眼中绿芒闪闪:“下手?安兄是想派刺客去杀了杨勇?”
安遂家咬牙切齿地说道:“正是,你手下多的是这种异能之士,豪侠剑客,正好趁着这机会下手,要是皇上真听了那个裴肃的话,把杨勇转封外地,我们想要下手就不可能啦。”
王世充冷冷地说道:“安兄何以认为皇上是想放了杨勇?”
安遂家急得一跺脚:“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杨勇给囚禁了三四年,皇上对他的恨意早消了,杨秀这次犯了这么大的罪也能保一条命,现在独孤皇后驾崩,皇上顾念骨肉亲情,又有裴肃这种人进言,加上以前天下的舆论就对皇上废太子,罢高熲不满,正好把他们两人放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王世充摇了摇头:“不是,安兄,在这种时候你一定要沉得住气,要有冷静的判断,皇上绝不会把杨勇和杨秀放出来,这样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他留着这二人,只是为了牵制太子罢了,而调长孙晟回京宿卫,也只是避免有人向杨勇和杨秀下手罢了。”
安遂家疑道:“什么意思?皇上对太子和越国公的恩宠现在无以复加,甚至为了他废了杨勇和杨秀,怎么还会牵扯太子?”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安兄,这次杨素和太子做了人偶来陷害杨秀之事,皇上非但没有趁怒斩了杨秀,反而先是升了杨素的官,却又把他架空,又放了进言要他提防杨素的梁毗,这一系列的举动还不明显吗?他已经对勾结在一起的太子和杨素这个集团有所警觉了,现在高熲已倒,杨勇又废,朝中已经没有制衡杨素的力量,所以他需要把杨勇和杨秀扣在长孙晟的军营里,以保安全。”
安遂家点了点头:“就算如此,那岂不是杨勇又重见天日了吗?搞不好连高熲也会重新出山呢,若是到了那一步,你我再无报仇的机会,行满,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下手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这店啦。”
王世充断然道:“不行,安兄,现在皇上把杨勇和杨秀转到军营之中,就是说明他对皇城内的安保不放心,更是认定了有人要这两人的性命,这种时候肯定会严加防范,甚至会设下陷阱,主动引人来刺杀杨勇,到时候再顺藤摸瓜,把这个阴谋集团一网打尽,安兄,这时候千万不可以冲动啊!”
安遂家的脸上肌肉跳了跳,颓然坐回了椅子里,叹了口气:“行满,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妹妹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呢?”
王世充的眼中杀机一现,一想到安遂玉的死,他的拳头就捏得紧紧的:“放心吧,安兄,我早就答应过你,此生我唯一的目的,就是为阿玉报仇,无论是谁,阻挡我向杨勇复仇,我都会杀了他!”
安遂家看到王世充的这种可怕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满,只要有这种气势就好,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快回。”言罢,他转身欲走。
王世充突然说道:“等一下,最近陈贵人(宣嫔)的情况如何?”
安遂家哈哈一笑:“陈贵人倒是很挂念你,几次三番地托我打听你的近况,听说你这几年混得不错,她也是由衷地高兴呢。当然,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呢,行满,这些人现在过得如何了?”
王世充点了点头:“回去转告陈贵人,她的家人一切平安,过得很好,我派了人在保护,非常安全,她的弟弟已经成年,现在碍于陈国王子的身份,我无法带他们经商或者是举荐他们当官,但请她放心,我一直在给他们学习史籍兵书,以后会用得着的。”
安遂家笑道:“陈贵人还想让我找你采购一些药材,能让她怀上龙种。”
王世充的脸色一变:“万万不可,安兄,请你回去劝陈贵人,让她千万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安遂家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他还没来得及换个表情,就问道:“为什么,后宫向来母以子贵,独孤皇后已死,陈贵人为什么不能要个皇子呢?”
王世充冷冷地说道:“皇后虽然已死,但跟皇上当年的约定还在,如果与别的女人生下子女,要天诛地灭的,以皇上这样迷信的人,万一陈贵人真的怀上了龙种,那根本不是什么喜事,而是灭族之祸。”
安遂家咽了一泡口水:“鬼神乃是虚妄之说,皇上以前是不信的。”
王世充冷笑道:“以前的皇上或许不信,但现在随着他的年龄越来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迷信,猫鬼案之后,他开始尊佛重道,相信因果循环之报,就是上次独孤皇后驾崩后,本来皇上是不准备厚葬她的,但后来还是信了风水先生的话,给她找了风水宝地,章仇太翼不就是靠了这件事才进的宫吗?还有这几年他开始大建寺庙,册封道士,你觉得他会不迷信?”
安遂家的眉毛动了动:“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至于陈贵人怀了孩子,就有性命之虞吧。如果让别的嫔妃抢先一步怀上孩子,那陈贵人有可能会失宠的。现在的陈贵人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她已经是个年近三十的女人,青春无多,这时候再不怀个龙种,以后只有独守冷宫的命。”
王世充叹了口气:“独守冷宫也总比丢了性命,甚至连累全家要强,你可别忘了,太子和汉王都还在呢,如果这时候陈贵人生了一个儿子,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整死陈贵人和她的儿子,陈贵人可是南朝遗族,她生的儿子可能会作为南陈的遗民复国,甚至取代隋朝的工具,加上母壮子幼,一旦皇上殡天,陈贵人就会象吕后那样掌握朝政,你以为皇上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就算皇上老糊涂了,你以为太子会对陈贵人手下留情?”
安遂家听得脸色发白,头上的冷汗直冒,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行满,你不会吓我吧,皇上如果老来得子,肯定会宠着陈贵人的,哪舍得伤她呢,再说太子就算恨陈贵人,只要皇上保着她,就不会有事。”
王世充正色道:“汉武大帝这样的英明君主会杀了生下小儿子的贵妃,北魏的胡人君主会杀掉太子的生母,这都是历代君王防守母壮子幼情况的办法,陈贵人又有个南陈公主的身份,断然不可能让他生下儿子继承王位。这是其一。
就算皇上昏了头,可是你也知道皇上现在的身体,完全就是靠吃章仇太翼的小药丸来维持,以他现在年过花甲的岁数,这样酒色无度,夜夜春宵,你觉得他的身体还能维持多久?”
安遂家叹了口气:“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放弃怀上皇子的机会吗?要知道这阵子皇上可是非常宠爱陈贵人,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留宿在她那里,只是因为皇上年老,现在可能不易怀上龙种,所以陈贵人才想让你帮帮忙的。”
王世充冷冷地说道:“这个忙我不会帮的,皇上如果在陈贵人这里也生不了儿子,那换了别的嫔妃那里更不可能,所以陈贵人不用担心有人夺了她的宠爱,现在我需要的,就是她能维持现状,源源不断地从宫中通过你来传递情报,还有,上次陈贵人帮着说话,让皇上收回了见杨勇的想法,做得很好,以后如果皇上有起用杨勇的意图,请她务必设法阻止。”
安遂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会转告的。”
王世充的神色缓了缓,说道:“今年我刚从陇右回来,施太夫人身体很硬朗,气色非常好,她托我带话,让陈贵人千万不要挂念她们,只有她在宫中平安,太夫人和她的几个弟弟才能安全,我听说最近对陈国遗族的监视力度有所减弱,陈贵人如果和皇上现在关系这么好的话,适当的时候求求情,让皇上解除对她母亲和弟弟的监控与限制,或者说调到京城里当个闲官,也是可以的。”
安遂家的眼中寒芒一闪:“行满,你刚才还说了皇上担心陈国的宗室和后人作乱,现在又要陈贵人主动提及此事,是不是不太好?”
王世充微微一笑:“皇上怕的是陈国宗室回江南,他们只有在那里才有号召力,如果都被集中到大兴城内居住,皇上是会放心的,听我的,就这么跟陈贵人说吧,如果她的母亲和弟弟来大兴后,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是没有的。”
安遂家的眉头舒缓了开来,露出喜色:“陈贵人听到这消息一定会高兴的,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宫。”
王世充点了点头:“一切小心,以后这种临时出宫的事情少做。”
安遂家哈哈一笑:“放心吧,我很确定没有被人跟踪的。”
安遂家走后,王世充回到了四楼,一个人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杨坚在这个时候调长孙晟回京,还把看守杨勇和杨秀的重责交给了他,对太子集团无异于一个正式的警告。
这几年杨广当上太子后,急剧地扩张自己的势力,宇文述,于仲文这些关陇将领都被他拉入东宫担任左右卫率,这二人本来都是上大将军的从二品职务,却屈就只有正四品的东宫左右卫率,杨坚甚至还为此专门下旨将东宫左右卫率的品秩改成正三品。
除了这两员大将外,象张衡,郭衍,虞世基,裴蕴,宇文恺等人也都主动依附于杨广,失去了杨勇作为制衡的杨广,在杨素的配合下,几乎控制了整个朝堂,而杨坚这几年越来越多地呆在仁寿宫行乐,把国事都交给杨广处理。
与当年几乎不许杨勇借碰国事的机会发展自己的班底相比,杨广的势力发展得太快,已经引起了杨坚的警惕,明升暗贬杨素,调长孙晟宿卫京城,放出杨勇杨秀,这连环三招就是杨坚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正式宣言:在父皇还没咽气的时候,你小子最好还是悠着点吧。
虽然现在的杨广看起来非常恭顺,对父皇几乎是无微不致的关怀,朝野上下几乎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甚至杨勇和杨谅倒霉时他都能主动求情,但王世充很清楚这张和蔼可亲的漂亮面孔背后是一颗多么贪婪和扭曲的心,这个人被压抑了太久,演戏演得可能自己都无法自拔了,一旦登位,那一定会疯狂地享受,疯狂地发泄,杨坚给独孤皇后管了几十年,这几年也是玩疯了,而杨广一定会比他的老爹更能折腾百倍千倍不止,那个历史上的一代昏君隋炀帝,看起来已经无限地接近真实了。
王世充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暂时还可以不考虑,未来如果真的杨广变得和评书里的那个昏君一样,自己也已经开始作了准备,应该是有后招的,而现在最要命的一点,还是杨勇,长孙晟现在看管杨勇,万一天下有变,杨坚哪天吃红丸吃得突然蹬腿,那不排除杨勇发动政变,咸鱼翻身的可能,即使事情不成,长孙晟也可以保着杨勇退往突厥,那可就会是持续的战争了,如何能尽快想个法子让杨广先下手为强,杀了杨勇,这才是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
王世充冥思苦想,一连想了几十个方案,都觉得不太合适,只能一声长叹,睁开眼时,已经是繁星满天,夜深人静了,偌大的满院都已经熄了灯火,只有巡夜的仆役们打着的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
王世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着楼下喊道:“金称,在不在?”
张金称的声音比他的人来得更快:“老爷,我在这里。”
王世充点了点头:“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去你老家河北转转。”
一个月后,河北清河县漳南,王世充和张金称两人打扮成了过往的行商,一主一仆,站在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大泊前,泊上的湖风吹动着王世充的须发,让他的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张金称笑道:“东家,这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险要的山寨和名山大湖了,可是你为何对这片荒凉的大泊这么感兴趣呢?这三天都在这里驻足观看,难道这里有何特别之处吗?”
王世充被张金称的话拉回了现实中,他笑了笑,指着这湖边丛生的芦苇荡说道:“金称,你看到没有,这湖方圆数百里,中心有一个孤岛,而四周多芦苇,是伏兵的大好地方,如果有英雄之士能割据湖中,那就算有十万雄兵,也很难攻上去。”
张金称笑着摇了摇头:“东家,大隋这铁打的江山,怎么可能出问题呢。太平年月里任谁也不会到这种地方割据作乱吧。”
王世充心中暗道:小子,你是不知道水泊梁山吧,谁说太平年间就没有贼寇了?这里的地势环境跟那山泊梁山几乎一模一样,河北山东历来又都是民风强悍,盗贼响马横行之地,杨广那小子将来要是横征暴敛,没有英雄豪杰跑这种地方作乱才叫怪了。
但王世充很明白,跟张金称不能说太多的,他笑了笑,开口道:“金称,我只是说万一的情况,你看这里荒无人烟,却又有这天然的水泊,即使湖中的岛守不住,也有这几百里水泊中的芦苇可以栖身,官府想要剿灭很困难,对了,你是河北人,老家也在这一带,可知这附近有什么英雄豪杰之士吗?”
张金称一下子来了谈兴,口沫横飞地说道:“说起这贝州来,可跟俺老家,清河鄃县是紧挨着了。贝州就是以前汉朝时的清河,汉高祖时得的名,因为有本什么叫水经注的书上说过,清河流经本地,故而得名。在这北方著名的大族,五姓七望中间的那个清河崔氏,就是俺们那里发家的。”
王世充知道张金称粗汉子一个,难得有这种卖弄知识的机会,于是笑道:“那这里是清河的漳南,又为啥叫这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