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年间,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看到了葡萄酒,深深地被它的美味所吸引,于是带回了些葡萄种子回国后种植,三国时的曹丕还专门作诗说过葡萄酒的美味与功效。只是中原的土壤气候条件与西域相差极大,葡萄无法大规模种植,连葡萄酒也是稀罕的东西,只有皇室贵族才能喝到,只是这几年亏了王世充的大规模贩运,现在在大兴城中就是连贩夫走卒,喝到葡萄酒也不是太稀罕的事了。
众将的面前酒案上都放着各式各样的墨绿色夜光杯。这种夜光杯取自祁连山上的上等翠绿玉石,经过数十道复杂的工序制成,制作极其精良,杯薄如纸,高矮、粗细、厚薄和颜色都完全一样。
王世充的面前就放着一只马踏飞燕造型的大号夜光杯,通体墨绿,造型如同一只飞奔的骏马,后蹄踏着一只飞燕,那马腿就是杯的高脚,马背则做成了一个大杯,体态流畅,动感强烈,极具匠心,而众将面前摆的夜光杯子,或飞鸟或走兽,各不相同。
捧着酒瓯的军士们到了众将的面前,在夜光杯里斟上了美酒,只见暗红色的葡萄酒就好象鲜血一样,散发出一阵让人目醉心迷的馥郁香气,挑动着人的味蕾,王世充喝了一口,腹中又如同燃烧着雄雄的烈火,刺激他着雄性的欲望,一想到安遂玉。心中却是一阵悲伤。不免一杯接一杯地下起肚来。
众人难得喝到如此美酒。都开怀畅饮,稍后厨师们也将那羊烤好,分割各部位送到众将的案前,众将更是开始尽兴,大杯喝酒大块吃肉,没过一会儿都有五六分醉意了。
杨广呷了一口酒,脸色有些微微发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笑道:“可惜现在是在军中,没有美女,这西域美酒如果经过冰镇,配上胡姬斟酒,若是再有美人献舞于前,人生之极乐,也不过如此吧。”
长孙晟一直没怎么喝这葡萄酒,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换上了一副笑脸,道:“晋王果然深谙酒中之道。只是醇酒美人,长孙晟以为雄才大略的明主应该多少节制一些。如果末将记的不错的话。陈国后主就是此道高手啊。”
杨广微微一怔,马上笑了起来:“长孙将军果然忠正耿直,来,本王再敬你一杯,今天乃是大胜后的欢宴,但喝无妨,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长孙晟见劝杨广无用,只能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时坐在下首的一名突厥将军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晋王殿下,你可知道长孙大使在我们突厥是什么?”长孙晟多次出使突厥,先后与几个可汗都打过交道,因此突厥人都称他为长孙大使。
杨广摇了摇头,笑道:“是什么?”
那突厥将领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我们突厥人看长孙大使都象天神一样,听到他拉弓弦的声音,就象霹雳;看到他跑起马来的英姿,就象是闪电。”
杨广哈哈一笑,指着长孙晟道:“想不到啊想不到,长孙将军的威名,在塞外就象雷霆闪电一般,这是何等的威武雄壮啊!来,本王再敬你一杯。”
长孙晟笑了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世充在一边喝得醉了六七分,听到这话时,突然想起了当年与长孙晟初遇时就问过他以后对突厥的策略,当时长孙晟说是要分化瓦解,让其征战不休,这一年来听说他看杨勇失势,转而投靠了杨广,极力扶持启民可汗以为外援,眼下二人都在此地,长孙晟刚才对杨广的话完全象是一个臣子对君王的劝谏,更证实了这一点。
于是王世充借着酒兴问道:“长孙将军,依您看,那步迦可汗这次奔向东边,与汉王殿下还有史将军相遇,胜负如何?”
长孙晟微微地眯起眼睛,摸着zìjǐ的胡子,笑道:“步迦可汗经此一败,已是溃不成军,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这种qíngkuàng下碰上骁勇善战的史将军,结果不言自明。他这次败后,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击了,接下来是我们主动进攻的好时机。”
王世充闻言,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扶持启民可汗一统大漠了,本想再开口问问长孙晟为何要违背zìjǐ当初对突厥分而治之的规划,话未出口,却看到杨素冷冷地看着zìjǐ。
王世充意识到杨素在警告zìjǐ不要把话直接说得太白,木已成舟,再多问也是无用。
于是王世充笑了笑,继续一杯烈酒入喉,这次的战胜,虽然是靠了zìjǐ的生化武器之功,但是安遂玉之死让他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善恶终归有报,这让他并无上次那种胜利之后的喜悦,现在的酒精麻醉,对他来说是件最好的事情。
当夜众将大多喝得酩酊大醉,王世充也是被人扶回的帐蓬,葡萄酒后劲颇大,王世充平时很少饮酒,这一次真的是醉得不行,第二天起床时仍然nǎodài隐隐作痛,洗了好久的脸才稍微清醒过来,直到下午才勉强能够上马行军。
长孙晟带着突厥军队一路向东,直接回大利城启民可汗的牙帐了,而王世充等人则跟着大军凯旋,十余天后就回到了大兴,这一路上,王世充都没再和杨玄感有言语交流,甚至连看都很少看对方一眼。
入城之后,杨广直接去了仁寿宫面圣,而杨素和杨玄感父子和王世充等将领则各自回了家,一天之后,圣意下达,有功将士都获得了大量的财物赏赐,达鲁花等此战中仅有的阵亡将士则获得了极厚的封赏。
又过了十余天,东边的军报也传了回来。步迦可汗好不容易翻越了大漠。却在大斤山碰到了严阵以待的史万岁大军。两军相遇前,步迦可汗派使者来问隋军主将是谁,一听说是史万岁,便又派人再来问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敦煌小兵。
史万岁继续回答,就是本将。这一下把步迦可汗仅有的意志也摧毁了,当年连突厥各部里最能打的悍将阿波可汗都败在史万岁手中,zìjǐ现在这点残兵败将完全不够打,于是步迦可汗当晚便连夜逃跑。史万岁挥军直追,一直赶了百余里终于追上。
双方一场大战,步迦又丢下了数千个人头,仓惶钻进大漠逃亡,史万岁军由于是步骑混编,加之对地形不如突厥人熟悉,于是在追进大漠数百里后才得胜回师。这一战果然如长孙晟所料的那样再次大败突厥,打光了步迦可汗手上所有的老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生擒或者击毙步迦可汗。
越国公府内,杨玄感又一次地走进了书房地下的密室。杨素刚刚从朝上回来,一下朝就叫他过去谈话。从杨素那严肃的表情里他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密室里的烛火摇曳着,杨玄感的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看着杨素那张阴沉的脸,不知道父亲会有何举动。
只听杨素缓缓地说道:“皇上说九月要回大兴,到时候让我们做好准备,看来这次他回大兴后就要废太子了。”
杨玄感点了点头,yīqiē都是按计划行事,此次出击突厥,杨广捞到了足够的军功,让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杨勇。
“那这次的事情上您还要冲在前面吗?”杨玄感问道。
杨素点了点头:“我这个恶人肯定是要做到底了,昨天你和杨昭见面后带回来的晋王回信里,就说了到时候让那个你提到过的姬威来出面指证太子,到时候他只能无话可说。”自从杨素与杨广结果以来,杨玄感与晋王的长子杨昭几乎每天都会一起出去骑马射猎,而杨素与杨广现在的联合行动与情报交换,也都是通过两人儿子间的走动来传递的。
杨玄感“哦”了一声:“是要揭发他猫鬼案的事吗?”
杨素摇了摇头:“不会,王世充的分析有道理,晋王既然上次没有揭发他,那这次也不会,他确实要留着高颎以后有朝一日来对付为父。所以这次让姬威出面,应该是揭发别的事情,但肯定是足够废了太子。”
杨玄感一想到上次王世充说过的话,心中就有些后怕,开口问道:“父亲,那您说上次王世充所说的事情会发生吗?”
杨素长叹了一口气:“他说的有道理,这个事情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万一真到了他说的那一步,玄感,你不能感情用事,将来要和此人合作。”
杨玄感一下子急了起来:“真有这么严重吗?连您也认同他的看法?”
杨素的脸上尽是英雄落寞之色:“木已成舟,现在只能随波逐流,王世充这个人够精,够狠,既有才能,又有谋略,而且还有着巨额的财富和已经建立起来的一个庞大势力,如果有乱世,他绝对会是个风云人物。
万一将来真要象他说的那样天下大乱的话,这人可以帮得上你。还有,你的义弟李密其实也是同样的人,才华满腹,又有着勃勃的野心和出人头地的欲望。你要和他们这些人结交,为将来作些准备。不过现在,为父也要帮你做些准备,有一个人必须要先除掉。”
“谁?”杨玄感一下子来了好奇心。
“太平县公,上柱国,领河州刺史,史万岁!”杨素的眼中一下子凶光四射,杀气在整个密室之中激荡。
杨玄感大吃一惊,他虽然对史万岁不是太熟,但这次亲眼见到此人在突厥人心中象是神一样的存在,方知他是真正的国之良将,杨素突然说要除掉他,这点让他大惑不解,于是问道:“阿大为何要行此事?史将军妨碍到我们了吗?”
杨素用力地点了点头:“有两个原因,非除他不可。第一,此人原来在我的手下,我开始对他也是不错。但他在平定江南时越过我直接向皇上报功。而皇上也直接对他进行赏赐。此人个性贪婪,贪名逐利,虽是良将,但并不能为我所用。以后更不可能象雄阔海那样帮到你。
而且以前此人就跟晋王关系非同一般,若不是他远征南蛮时zìjǐ犯糊涂丢了官,现在还会是晋王府的司马,这次出击突厥,他跟随汉王杨谅。又立下了大功,今后无论是跟着晋王还是汉王,都对我们家不是好事。
但光是这点为父还不至于对他起杀机,真正要为父下决心的,还是上次王世充跟你说的话,以晋王的为人,将来真的可能弄得天下大乱,更是不太可能会一直容我杨家,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当年尉迟迥在皇上辅政的时候起兵作乱,最后是靠了前朝名将。当时已经七十多岁的韦孝宽挂帅领军,才将其讨平。为父当时也在他手下任行军总管,亲眼见到两军对阵时,这样的名将不仅让已方士气高涨,更是让敌军也闻之胆寒。
玄感,你虽是世之猛将,将来为父也不怀疑你的成就会低于为父,但毕竟缺乏资历,冲锋陷阵你没有问题,但要是现在,或者十年后让你指挥数十万大军,可能资历还略有不足,众军也未必会服气。
本朝的开国名将里,为父算一个;韩擒虎算一个,可他已经死了;贺若弼算一个,可他一直支持太子,而且为人太不知轻重,连当今圣上也不喜欢他,几次三番地罢他官,晋王今后也未必会重用此人;再有就是这个史万岁了。今后万一真的有王世充说的那一天,不能再出个韦孝宽来挡你的路。”
杨玄感闻言失色道:“阿大,只是为了以后的一种可能就去害死良将?这不是有损国家吗?万一以后有战事,谁人领兵?”
杨素冷冷地扫了一眼杨玄感:“要你是做什么的?这人不除掉,哪有你的出头之日?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是都在,哪轮得到你这毛头小子掌兵?
实话告诉你,就是为父、史万岁,贺若弼这些人,二十多年前在尉迟迥和韦孝宽面前,也就和你在为父或者史万岁面前一样,完全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是资历,就是汉朝大将霍去病,刚作主帅时也是遭遇了大量的非议,要不是汉武帝对他的力挺和欣赏,你以为他能二十多岁就立下如此功名吗?
你在战场上固然可以一马当先,让人惊为神将,但毕竟只是将不是帅,李子雄这些人,能敬你服你,但要是现在就当你下属听你发号施令,你觉得他们会服气么?
还有一点,就是这次史万岁复职的事,他去年刚刚犯了那么大的案子,更是当面欺君,免死为民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结果这次突厥入侵的规模远不如上次,皇上却又放着贺若弼宇文述这些人不用,直接让他领军立功,就是想施恩于他,让他感激涕零,以后大隋有事时能去率兵平叛。”
杨玄感无言以对,他心里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害史万岁,他想了想,开口道:“孩儿总是觉得为了个未来不确定的事情就这样陷害忠良,shízài是有违天道,将来真的有可能惹祸上身的,我们刚经历过猫鬼之事,孩儿shízài不愿意再有什么灾难降到家人的头上。”
杨素良久不语,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有什么灾难,为父一已承担,不会去连累你们的。”
杨玄感心中浮起了一片阴云,千言万语,尽化为一声叹息。
满园,入夜,思玉楼上,王世充坐在思玉楼的顶楼,看着楼外的一片通火通明,呆呆地出了神。
裴世矩的声音从楼梯那里响起:“行满,这次你立下大功,可喜可贺啊。”
王世充回过头,看了一眼裴世矩,幽幽地说道:“弘大,你说这世间真的是善恶有报吗?会不会做了有违天理的恶事,就会给zìjǐ,给zìjǐ的家人子孙遗祸?”
裴世矩摇了摇头:“行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之说,只是佛家所言,历朝历代哪个建立伟业的君王,不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如果要说报应,为什么他们的朝代可以国祚几百年呢?我知道这回你为了取胜,用的手段酷烈了一点,但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撕杀,不也要死上成千上万的人吗?而且你这种做法,还保全了我方万千将士的性命,在我看来,你这是在救人,而非害人。”
王世充紧皱的眉头舒缓了起来,长出一口气:“弘大,还是你有办法解开我的心结,这些天我总是想到阿玉,所以一些奇怪的念头也多了起来,不要笑话我。”
裴世矩笑了笑:“没什么好笑话的,行满,这回你也因为战功获得了不少封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天会官升一级,升为开府,这可是实现了你多年的梦想,以后可以堂而皇之地招募zìjǐ的幕僚和悍将了,愚兄要提前恭喜你得偿多年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