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第三,则是最有深意的一招,突厥内部各部落林立,大小部落都只是名义上尊奉可汗本部阿史那部为首领,草原上餐风露宿,居无定所,生活艰苦,如果可汗自己的生活水平和质量远远高于其他部落的首领,时间长了一定会上下离心,引发内乱,用陈叔宝的东西腐化和引诱突厥上层,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招。
王世充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阴招一定是长孙晟想出来的,杀人不见血,当年春秋时期的秦国分化瓦解西边的戎狄蛮部时,也是用这招送宝贝送美女的招数,使得强大的蛮子部落上下离心,老酋长成天醉心财宝美女,根本无心治理部落,结果没几年秦国大军打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没人肯再为他卖命了。
与千年前的秦国人相比,杨坚这招只会更隐秘,突厥毕竟也是整个北方草原的霸主,这些史上故事多少也了解一些,直接送这东西给都蓝可汗,太明显,而且一个可汗对着这块金屏风也未必会多看上眼,但要是送给大义公主这个女人,却几乎不可能被拒绝,也显得自然很多。
王世充正在思考着,突然只听到贺若弼的大嗓门响了起来:“至尊,臣有些话今天想说。”
杨坚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今天在这种场合,贺若弼会有如此举动,刚才自己跟韩擒虎其实只是演戏,目的只是威吓突厥使唤者,却没料到贺若弼却真的动了怒,他笑了笑,说道:“贺若爱卿,你喝多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朝会再说。”
贺若弼满脸通红,鼻翼间的法令纹不停地跳动着,一下子站起身来,满身的甲叶子一阵作响,他沉声说道:“不,至尊,今天群臣和外邦使者都在这里,有的事情如果不澄清的话,以后上了史书,就永远也改不过来啦。”
杨坚心中不快,但当着安遂家也不好当众发作,于是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说道:“贺若爱卿,有什么事情需要澄清呀?今天是宴席,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吧,朕看还是明天的朝会之上说比较好。”
贺若弼激动地摆了摆手,说道:“不,陛下,今天是庆功宴,如果今天这宴会上您金口玉言定了调子,那是要上史书的,以后也不可能改过来了,所以微臣斗胆,一定要说出微臣心中的话。”
杨坚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既然贺若爱卿想说,那就说吧。”
贺若弼欠身行了个礼,直视着对面的韩擒虎,说道:“刚才陛下说,韩将军只率了五百精兵,就打败了十几万陈朝大军,擒住了陈国皇帝,恕臣斗胆,陛下此言与事实不符。
当时陈军十几万云集建康城内外,而其精兵锐卒则尽数出城东北,在蒋山与微臣所部大战,托陛下的鸿福,将士用命,我经过苦战终于打垮了陈军的主力,而韩将军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带了五百人,偷入建康,擒得陈叔宝,微臣以为,破灭陈国之功,微臣当居第一。”
韩擒虎也忍不住了,重重地把酒杯向桌上一顿,也站起身来,沉声说道:“陛下,贺若将军只言其一,不言其二,当时微臣与贺若将军约期并进,晋王殿下还特地下令,命我二人不得擅自出战,一定要联手行事,可是贺若将军不听军令,故意带少量兵力出现在蒋山,诱南陈主力出城决战,想独占灭陈大功。
此战中,贺若将军过于托大,开始的部队带得太少,主力都拖在后面,导致将士死伤甚多,虽然侥幸获胜,但也并未全歼灭陈军,当时微臣入城时,陈军建康的可战之兵仍不下十万。
但臣恐怕陈军败兵退回城后,据城死守,战事会旷日持久,这才亲身犯险,带兵直取建康,拿住陈叔宝,让他写下命令各地陈军停止抵抗,归顺我大隋的诏书,当时陈军鲁广达所部仍然还在和贺若将军苦战,还是我把这诏书给了贺若将军后,他才使那鲁广达解甲投降,而贺若将军所部也是我放进城里的。
陛下圣明,此战的经过,微臣早已经上报,晋王殿下和高仆射也有公论,要不然也不会把贺若将军槛送京师了,这消灭南陈,破国擒君的首功,微臣居之,问心无愧。”
韩擒虎说话的时候,一直狠狠地瞪着贺若弼,两人的四只眼睛就象要喷出火来,毫不退让地直视着,连那安遂家也看得目瞪口呆。
杨坚心中恼怒,深恨这两个家伙不知深浅,在这突厥使者面前争功,白白让外人看笑话,前面和韩擒虎合演的那出好戏看来也白费了。但他突然灵机一动,哈哈一笑:“二位将军所说,朕早已经知晓,破陈之功,二位各逞其能,各擅胜场,并为首功。独孤公,这次灭陈,你也多方谋划,运筹帷幄,你来说说呢?”
杨坚的眼光投向了高熲,高熲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个长揖及腰,字正腔圆地说道:“启奏至尊,贺若将军在灭陈之前,就先献上了平南之策,而韩将军也一直镇守庐州,早早地在陈朝内部发展了心向我朝的重量级人物。
过江后,二位将军也是各建其功,贺若将军破敌主力,韩将军直捣黄龙,真要说灭陈大功,这二位应该是居功至伟。
至于我高熲,只不过按照至尊的旨意,做了些份内之事罢了,文吏一个,哪能和两位将军相比呢?”
王世充心中暗赞,高熲果然是宰相气度,见解和能力超人,三言两语就把这尴尬的气氛消化于无形,推功的同时也警告贺韩二将,灭陈的首要功劳在于杨坚的英明指挥,作为前线的将领,再怎么也不可能在整个战争中作为第一功臣的。
果然,贺若弼和韩擒虎给高熲这一说,酒也醒了七八分,他们都是极为聪明的人精,只是今天喝多了些,又在这几个月内一直互不服气,这才会在今天这庆功宴上公然斗气,一听到高熲的话外之间,几乎同时明白了过来,满脸通红地退回座位。
杨坚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让突厥人看到大隋内部将帅失和,文武离心,生出进犯之心,现在南陈刚灭,无论是平定安抚南方,还是弥补这次南征的巨大人力物力消耗,都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此时万不可与突厥全面开战。从这一点上看,高熲今天的举动可谓力挽狂澜。
安遂家哈哈一笑,站起身,高高地举着酒爵,向杨坚说道:“大皇帝陛下,您手下有这么威武能战的将军,有这么胸怀宽广的大臣,大隋的强盛真的让本使叹服不已,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向我们的可汗,可敦,还有所有的突厥人转告今天我看到听到的一切。”
杨坚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举起了面前的酒爵:“今天大家不醉无归!为了贺若将军和韩将军,众位请满饮此杯。”
整个大殿再次洋溢在一片欢乐的气氛当中,宾主间觥筹交错,谈笑风声,那种勾心斗角,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外交手段也不再见到,王世充心中暗叹:终于可以安心地喝酒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去突厥的做生意计划,心中暗想,韩擒虎这次给赏了八千段绢帛,高熲也分到了九千段,若是拿到了高熲的许可,把这近两万段绢帛拿到突厥去交易,换回几千匹上好的战马,也算是为国为家两不误了。
想到这里,王世充的嘴角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抬起头,却正好对上远处王世积那冷冷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猛地向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