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缓了口气,一边想着北史上的记载,一边继续说道:“面对这种情况,鲜卑人的选择是举族进入中原,最终给同化掉变成汉人,而柔然人和突厥人的选择,则是留在草原,只要中原的政权对其称臣纳贡,当年木杆可汗在位时,北周和北齐同时向他称臣进贡,他也对此很满意,说但使我南边两儿在,我大突厥就不愁吃穿。我想这才是突厥人最可能的选择,咄苾和咄吉上台后,多半也会这样。”
魏征的眼中精光闪闪:“主公的意思是,突厥人也会反过来对我们分而治之?支持北方的各家势力,阻止我们中原的统一?”
王世充微微一笑:“是的,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是最有利的,不过若是分裂得太厉害,中原到处混战,生产破坏,民不聊生,他们也不愿意,要是中原长期无法恢复生产,那突厥所需要的各种生活用品,也就没有着落了,最好的结果是象以前北周和北齐时那样,有两到三个割据政权并立,势均力敌,谁也吃不掉谁,同时都要向突厥称臣进贡,这样是最符合突厥利益的。”
魏征点了点头:“不错,主公所言极是,如果突厥不想入主中原的话,那这是他们最合理的一个选择,不过…………”说到这里,他收住了嘴,眉头开始拧到了一起。
王世充笑道:“玄成是担心突厥还是有人仰慕中原的花花世界。还是想入主中原,或者是慢慢地开始蚕食北方?”
魏征叹了口气:“要是全面进入中原,那确实不太容易。至少阿史那氏的本部得全进来,可如果只是占个并州,或者是幽州,然后一部分人进来定居农耕,另一部分人还是留在北方的大漠之中,这就有点难办了。”
王世充咬了咬牙:“要真到了那步,就得舍出幽州和辽西这两块地方。引高句丽入侵了。高句丽对土地和定居的兴趣远比突厥要大,真要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借机蚕食辽西营州一带的,到时候一定会和突厥起了冲突,并州和关中都不好进入,他们如果真想入主中原。最有可能去的还是幽州和河北,到时候我们要避其锋芒,全力先经营中原再说,等到一统南方后,再想办法将之驱除出去。”
魏征点了点头:“主公已经作了决定了吗,以后起兵是攻取中原和洛阳,而不是席卷关中?”
王世充微微一笑:“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关陇的那些军功贵族是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加上杨广迁都以来。关中也不再是天下的中心,以前运往关中的粮食和钱财,都涌向了东都。那里在乱世时割据一方可以,但想要大出山东,席卷天下,难度可并不小,所以…………”
魏征笑了起来:“所以主公有意把关中留给杨玄感,让他据此成事?”
王世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也是我反复考虑的。以前杨广没有迁都的时候,我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要把最富足的关中让给杨玄感,如果大兴现在还是首都,那天下的钱粮都会集中在那里,送给杨玄感的话,我实在是有些肉疼。所以当时我只是激得杨玄感率先起事,并没有和他约定在哪里起事。”
“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杨广这回大举出塞,向突厥炫耀武力,启民可汗这个软蛋自然是会给吓住,但那三个突厥王子却能看出杨广夸张的军力下的内心虚弱,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通过帝王巡幸来震慑四夷的,先皇在位时,从没搞过这样的出巡,可四海蛮夷哪个不是真心宾服?”
“为了一个人的抖威风就不顾民力,这不是显示国力,而是显示自己的虚弱和无能,象突厥的那三匹狼,一定能看出来大隋强极一时的外表下,国内穷兵黩武,大兴土木,滥用民力所带来的深层次危机的。”
魏征点了点头:“主公所言极是,我们能想到的,那三个突厥王子一定也会想到,大隋内部昏君当权,好大喜功,关陇集团和山东世家与之上下离心,大兴土木引发民怨沸腾,对外征战一起,更是让民不聊生,天下乱起来,是迟早的事了,他们只不过在等这个机会罢了,一旦有些势力在北方站稳脚跟,成为朝廷无法消灭的实力派,就是突厥人跟这些人主动接触,进入中原的时候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趁着这回免官的事情,游历了一下中原和河北一带,关中那里我没去,不过料想情况也差不太多,现在洛阳一带的存粮极多,回洛仓和洛口仓都已经屯积了上千万石的粮食,足够几百万人吃上数年的,一旦我们到时候起兵,就得夺取这两处粮仓才行,乱世中只要手中有粮,那就有了称雄于世的资本。”
魏征笑道:“那主公有没有想好,兵从哪里来?杨广又如何去推翻呢?”
王世充皱了皱眉头:“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按杨广现在的搞法,最先乱的一定是河北和青州地区,这里民风本就强悍,作为北齐故地历来与朝廷不合,所以连先皇都不敢在此地设府兵,只是杨广作死,居然在这里准备开挖运河。”
“我听裴弘大说,此事基本上已经定了,北巡突厥之后,就会开挖这里的运河,取名叫永济渠,是从涿州郡附近的沁水引河流注入黄河的一个浩大工程,与南方本来在邗沟,山阳渎和汴水这些旧航道上的重新疏浚不同,这里可是从新挖一条运河,工程量之大。只怕要数倍于去年挖的通济渠和邗沟。以河北的人力和存粮,搞这种事情,只怕民变就在眼前了。”
魏征的眉头一皱:“主公。我很了解河北的民风,那里确实民风剽悍,但是多是慷慨悲歌的燕赵侠士,没有世家大族的带头,象窦建德,王须拔这样的人,最后会选择上山为盗。就象窦建德,他最可能的是带几百个人跑到那个高鸡泊里面。这些就叫盗贼蜂起,官府剿灭起来会很头疼,因为关东地区没有府兵,到时候一定会求朝廷派兵镇压。”
“只是我担心的是。杨广本就有意去征伐高句丽,开挖运河也是为了向着前方的涿郡和营州地区运粮运兵,到时候天下精兵集中在河北,那些零星起事的反贼,会不会很快就给扑灭掉,无法成事呢?”
王世充笑道:“玄成多虑了,一般的毛贼自然是不知天下大势,会给轻松消灭,但窦建德。王须拔和徐盖这样的人,可不是等闲人物,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他们合作了。这些年在我的资助下,他们已经有了很强的势力,手下都有数千人了,但仍然是隐忍不发,只待天下有变,才会有所动作。大军云集河北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动。只有这些军队离开或者解散之后,他们才会找机会自立的。”
魏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怪不得主公从来不去主动联络河北的大族,原来早就把宝押到窦建德和徐盖这些人的个人能力上了。只是这些人并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以后就不怕他们反噬我们吗?”
王世充叹了口气:“我们的路子跟他们不一样,要让人家先点起火来,总得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徐盖和我有仇,我是靠抓了他的把柄才让他服气,而窦建德虽然讲义气,但在以后可能争天下的这个问题上是不可能和我们妥协的,所以我们得让他们两家,还有其他各路的河北变民军互相残杀,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转向别处,但也不能让他们实力太弱,让朝廷可以轻易消灭。”
魏征微微一笑:“徐盖这个人真有点意思,明明那么恨主公,却给主公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我看他这个土财主暗中积累的实力,可能比窦建德还要强,主公,此人太难控制,我们要不要在山东再派人过去,对其形成牵制?”
王世充摇了摇头:“徐盖的死穴就在于对南陈的那股子愚忠,他跟我的仇,和现在跟我的合作,说白了都是因为对南陈宗室的态度,前年杨广弄死陈叔宝的时候,这家伙大哭三天,差点要起兵报仇,给我死命拦下了,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宣华夫人那一家,其他的宗室已经顾不上了。所以玄成,我在去北边之前,要抓紧时间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宣华夫人给救出来。”
魏征微微一愣:“救出宣华夫人?主公,这太危险了吧,而且依我看也没有发,以前你一直对宣华夫人一家很好,是因为宣华夫人可以在宫中为你传递信息,甚至多少影响到先皇和杨广,现在她已经被萧皇后赶出了宫,进了那仙都宫,也就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庵,还受着萧皇后的监视,主公,你可要三思啊,为了这么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去得罪萧皇后,值得吗?”
王世充微微一笑:“玄成,你的话不全对,刚才我说过,徐盖很看重施太妃和宣华夫人,当然,还有陈叔兴这个陈国小王子,我们如果现在不能想办法把宣华夫人给救出来,以后跟徐盖的合作,只怕就要中止了,乱世之中,我并不想平白多出一个象他这样的仇家,拼命地在开始阶段就咬我。”
魏征勾了勾嘴角:“就算如此,我们的风险也太大了,萧皇后好不容易把宣华夫人和容华夫人赶出了宫,除非她们死了,不然会一直监视下去,不会让她们这样平白无故地从仙都宫里消失的,主公,难道我们为了要安抚一个徐盖,就要得罪萧皇后吗?你不想让徐盖咬你,就不怕萧皇后现在黑了我们,或者是以后萧铣向我们发难?”
王世充摆了摆手:“玄成,你仔细想想,萧皇后为什么要赶走宣华夫人?”
魏征的眼中精光一闪:“主公难道会认为这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之举?”
王世充笑道:“怎么可能。象萧皇后这样的女人,跟杨广都是在演戏,目的是为了她那萧梁的复国。又怎么会跟个宣华夫人争风吃醋呢,赶走宣华夫人,无非是南方萧氏和陈氏的一场争斗罢了,陈霸先当年可是背叛了萧氏而建立的陈国,在南方,萧陈二家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仇家。”
“萧皇后不想让出身高贵,仪态万方的宣华夫人以后成为自己的对手。要知道她们萧氏,搞了这么多年也就布下了萧铣这一颗重要棋子。现在可谓独霸南方,在荆州立足之后,肯定也想向江南和巴蜀发展,恢复其梁朝时的极盛区域。回到南北朝,再看情况进取中原,一统天下,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剿灭所有可能在南方挡他们路的势力。这样一来,还可能让宣华夫人留在宫里吗?”
魏征点了点头:“主公既然深知这其中的奥妙,也应该明白此事萧皇后不可能妥协让步,您何必自讨没趣呢?一来救不出宣华夫人,二来得罪了萧皇后。得不偿失啊!”
王世充摇了摇头:“玄成,政治的奥义就在于妥协和交换,萧皇后虽然是一介女流。但胸怀不下伟丈夫,晓以利害,我想她会作出让步的,只要我拿出足够的好处,或者是,威胁!”
王世充说到这里时。眼中碧芒一闪,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可怕起来。让一向沉稳的魏征也不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心下一凛。
洛阳的紫微宫内,皇后寝宫之中,红帷帐内,对影成双,萧皇后懒洋洋地躺在这座软榻之上,而萧瑀却是眉头紧锁,在一边的胡床上坐稳不宁,来回踱步。
萧皇后看着自己的弟弟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有些烦了,说道:“阿瑀(萧瑀字时文,但萧皇后还是喜欢叫他的小名时文),你今天是怎么了,杨广去大兴了,你怎么好象比以前更加烦躁?”
萧瑀咬了咬牙,定住了脚步:“杨广确实不在,但我总觉得有只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我们背后盯着,姐姐,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现在的东都,绝不简单,多方势力都在活动着呢,咱们可千万不能大意。”
萧皇后冷笑道:“多方势力?还能有什么势力?杨素死后,杨家算是彻底完了,李密那小子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前一阵当了那个御史,乖得象只绵羊,把杨家的那些党羽,从李子雄到封伦再到薛胄,哦,还有那个王世充,全给找罪证免了官,那个薛胄还在去岭南的路上病死了,哼哼,这些关陇世家看来也不过是些软蛋,屈从于杨广的淫威而不敢反抗,我们以前太高估他们了。”
萧瑀摇了摇头:“姐姐,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李密做完这些事情后,也很自觉地再次上表辞官,然后转头就跟同属关陇集团的刘文静家结了娃娃亲,此事在我看来,并不寻常啊。”
萧皇后秀眉微蹙:“刘文静?这又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没听说过?”
萧瑀微微一笑:“姐姐久居深宫,不知道此人很正常,他是京兆武功县人,父亲是个仪同将军,在北周时战没,袭了父爵,多年来一直官职不高,现在也不过是晋阳令,但是此人很有本事,而且是个不安份的主儿,碰到乱世的时候,未必不会没有作为,就是咱们的铣儿,现在不也就是个罗川令嘛?”
萧皇后点了点头:“可是这人不是关陇豪门吧,也不算官居要职,更不象我们在荆州那样累世经营,故旧满天下,一个小小仪同,还能反了天不成?还有,李密好象自己也没明媒正娶吧,哪来的儿女跟人结亲?”
萧瑀正色道:“这李密当年游历天下的时候,曾与侍妾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刘文静的地位不高,但续弦的正妻所生幼子也才十岁出头,正好可以和李密的这个庶女门当户对。两家便这样结亲了。”
萧皇后勾了勾嘴角:“哼,蒲山郡公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都是人丁单薄,香火不盛的结果,看那唐国公李渊,那可是儿女满堂,前天我接到消息,说是他那个原来许配给杨玄感的女儿李秀宁,改嫁给了钜鹿郡公柴慎之子柴绍,哦,阿瑀,就是以前跟阿昭一起的那个千牛卫备身。”
萧瑀讶道:“怎么这么快李秀宁就改嫁他人了?柴绍毕竟也是郡公之子,也肯要这么一个给人退婚的女人?”
萧皇后冷笑道:“这些关陇世家们,现在趁着杨素一死,都在重新联姻站队呢,柴绍那小子我见过,也算是少年英雄了,李秀宁喜欢她,并不奇怪。”说到这里,萧皇后突然想到了杨昭之死,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只可惜,只可惜了我的阿昭,他这么死了,那狠心的杨广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装模作样的废朝三天后就又开始寻欢作乐了。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这个没良心的杀千刀!”
萧瑀叹了口气:“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杀的人,又怎么会对儿子有什么感情?姐姐,阿昭是个好人,但小弟还是要提醒一句,他毕竟身上流的是杨家的血,以后早晚也会和我们大梁起冲突的,现在这个结局,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萧皇后咬了咬牙:“这点自从我第一天选择了复兴大梁,恢复我萧氏江山,就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说到底,若不是我多年来一直挑唆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让杨广从心里厌恶仁厚忠善的阿昭,只怕阿昭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起来,害死阿昭的,是我这个做娘的啊!”萧皇后说到这里,再次悲从心来,泪珠又开始不争气地向下成串掉了。
萧瑀掏出怀中的绢帕,递给了自己的姐姐,一边看着萧皇后在那里抹眼泪,一边说道:“姐姐,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小节,现在阿昭走了,阿孩(杨暕的小名)觉得皇位应该轮到自己,这小子一向骄奢淫逸,横行霸道,你说他会不会趁机夺这东宫之位呢杨广是打算立阿昭的长子杨倓为皇太孙,还是要立阿孩为太子呢?”
萧皇后的娇躯微微一震,止住了哭泣,杨昭死后,被加了元德太子的谥号,他在死之前留下了三个孩子,都是跟后妃韦氏所生,现在全是只有两三岁的小孩儿,而幼子杨侑,更是不足周岁,自从杨昭死后,杨广迟迟没有决定是改立杨暕为太子还是立皇太孙,象五贵这样的新宠臣也聪明地不提及此事,所以这事就给一直这样拖了下来。
萧皇后眨了眨眼睛:“依我看,杨广根本就没考虑立储的事情,他现在只顾着自己昏天黑地地玩,哪顾得上身后之事,这次北巡,也根本没有带上阿孩,而是让他坐镇洛阳,镇守京都。噢,对了,这次杨广出巡之前,把原来阿昭的东宫卫士全拨给了阿孩,又让吏部尚书牛弘为阿孩挑选官属,这些事情,现在办得怎么样了啊。”
萧瑀微微一笑:“阿孩是不是很久都没有来看姐姐了?”
萧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这小子,成年离宫之后,几乎就从来不进宫看我了,大概也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有意躲着我,哼,若非如此,我们姐弟又怎么能这么方便地在这里商议我们萧梁的大事?”
萧瑀点了点头,收起笑容,正色道:“看来新一轮的机会来了,牛弘是个老滑头,知道阿孩是个什么德性,所以根本不敢给他安排那些正直古板的老学究,而是让那些公卿贵族们上报自己的子弟,现在成天围在阿孩身边的,都是些奸幸小人,声色犬马之徒,象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这些纨裤子弟,就是成天跟他最亲近的人,每天就是在城里帮他寻访美色,然后威逼利诱,强抢入府,供他奸淫泄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