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食时分,沈万三命人来独请沈默饮宴。宴请的地方还是在沈万三的别苑中,桌上的人却也不多。
有两人看着虽是一脸的沧桑晒得发黑,却还有些儒气的,哥哥是叫做汪大渊字焕章,弟弟唤做汪大洋字远达。兄弟俩都是南昌人;另有一人生得胖胖和一团和气的脸,有几分象是沈万三的却是沈万三的弟弟,沈贵,人称沈万四的;还有一位,不过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叫做方海生的,样子有些雄壮,看着手上的碧玉戒指跟腰间的金带玉环,便是个土豪的模样,可在沈万三家中,却是低调得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是笑着听众人说话;再有便是一位姓葛的老者,却是沈万三的亲家。
见客人到齐,沈万三便点头招呼起各人入座。桌上摆着的,便是沈默捎来的石榴酒。
“这还是希瑞自酿的石榴酒,今日借花献佛,请诸公品尝一二。”沈万三开是一瓶“藏功名”,见着侍女给大伙皆都满上。这才举杯道:“大家可都要尽兴畅饮啊。”说着畅饮,他却只是浅尝辄止。
众人纷纷举杯,品饮起来。酒入口中,一阵清香的气息传来,却又是劲道十足,果糖的清香与高度酒的力道纠集在一起,果然令大家面色一振。
“此酒……”汪大渊忽得皱起眉来,好象在思索着什么。
沈默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一个推销自己酒水的好机会。听到有准客户出声,便问道:“此酒如何,焕章兄不妨直言。”
“此酒香为石榴,而口味似一种番邦的酒液,先前在地中之海的大秦游历时候,曾经喝过一种葡萄酿制之后蒸炼而成的酒,名曰——拔兰地的,倒与希瑞兄这‘藏功名’颇有几分相似。”
地中海?大秦?白兰地?!沈默几乎当场就要惊呼出来。大秦就是意大利的古称,而自己这酒的制法的确就是按着白兰地的蒸馏法来制取的。这汪大渊怎么去过意大利那里?
“焕章少年时候便喜好出游。二十岁那年便曾出行过南洋、大秦各番。前不久又再去游历过,此次是专程回来会我的。”见沈默一脸的惊异,沈万三便解释道。
“在下多蒙万三先生资助,方兄介绍些海商,这才得以成行。若无二位,却也见不得这许多番邦风物。”汪大渊说着话,起身行起礼来。
“原来焕章兄竟有这等胆识与经历!果然不得了,不得了!”沈默也终于忍不住咋舌道:“却不知各有什么地方,见闻?”
这年头,象是自己出来个千把里路,又是准备行装,又是准备武器,还要带着贴身的护卫,药品,食物。杂七杂八的便装了一船。这汪大渊却是行去了数万里之外的异邦,而且还是两次!能活着回来,当真是福大命大了。
“焕章随着海商的船只,先下了南洋,后经天竺过了小西洋,又见一海中之峡,过了此峡,便有一海,四方皆是陆地,是为地中之海。沿岸诸国,多是鹰鼻深目与吾辈炯异。回来时,却遇着偏风,船只流去‘麻那加’后又转去‘迷黎之’。此处却是鸟高过人,兽如人行,民风野朴,茹毛饮血,以羽为服……”
鸟高过人?兽如人行?沈默一路听着那些似懂非懂的地名,倒还罢了。一听到这两句,脑中猛得一惊……莫非是鸵鸟与袋鼠?!这时候澳州还没被人开发,原住民们尚还在原始社会之中。茹毛饮血,以羽为服可不正对得上?!
沈默并不知道这汪大渊在历史地理学上的地位。历史上的汪大渊,被人称为东方的马可•波罗。两次长途出行,去到了地中海沿岸诸国,并游历了澳州各地。后来著有《岛夷志》一书,在世界历史地理界享有极高的价值。
但他脑中想到的,却是另一样事情……美洲!
救命的美洲!
原产红薯和玉米还有辣椒的美洲!
这些东西的存在,把粮食产量提高到一个较高的水平,并且,不费肥力,不挑地,收成快。后来的清朝能有三百来年的国祚,与这两样作物的推广有着莫大的关系!
好象是明朝晚期这些东西才被人从南洋传入了中国,可是却没有来得及大面积推广,明朝己经陷入了战乱之中。要是把这些东西弄到手……在战乱之中,充足的粮食储备意味着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的!
沈默己经可以想象,站在高山上,拿着一盆窝头,四面洒去,虽然不是耶和华那个五鱼二饼那么牛逼,可有粮在手,下面的饥民们还不一样要当我是神来拜?!
可是……如何说动这汪大渊去寻找美洲呢?沈万三虽是资助了他去游历南洋与地中海,可那些地方是便于开辟商路的地方。投入也得有产出才行。要是我贸然说要去找美州……会不会吃瘪呢?别说师兄弟,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帐才行了。
酒宴吃的倒还是谈笑风生,沈默的两款酒也被喝了不少。那葛老丈当即拍了桌子要包销了沈默的石榴酒,犹恨他产量不足。而专做海商生意的方海生吃了沈默的火腿罐、压缩饼干与方便羹等物也是赞不绝口,又听说这些食物竟能保存一年不腐。更是眼前一亮!当即也要拉着沈默商量订货。
高温保鲜自然是保存不了这么久的。可沈默在里面加了些精炼的树胶一起。蜂巢中那么多糖份,便是因为蜂胶的存在而不会发霉腐坏。所以少量与蜂胶同成份的树胶加到食品里,也会起着现代防腐剂的作用,而且是纯天然的!
现代的食品工业中便有一些相关的应用,只是和普通化学防腐剂相比,成本还是略高了一些,所以,应用的人并不多。可在元代,需要解决的是有没有的问题,所以成本不是高得吓人的话,这树胶防腐还是用得的。
自己的产品眼看着都找着了销路,沈默本该开心起来,可这些生意,虽也略有小补,可是再想扩大自己的势力,凭这些还是不够的。未来的财路,只怕还要再想想法子才好。
“希瑞,今日似乎兴致不高?”沈万三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沈默似有心事,送别了客人,便笑着问向沈默道。
“哦,没事,没事。只是想起些事情。”沈默想了一晚,终于把思路渐渐成形。
“想起何事?”
“今日这汪家兄弟,倒让我想起个地方。传说中的黄金之国……”沈默小心得组织着语言道。
“黄金之国?却是何处?”
“在中华之东,数万里之遥,据闻有处盛产黄金之地,如同汪焕章所言南洋所在一般,民风野朴,却有甚多的黄金,亦不知金贵物贱。若是派出商队一支,多带商货,只怕能换回同等数量的黄金也未可知。”沈默说完,小心得留意起沈万三的眼神来。
“数万里之遥……这一去一回,只怕便是要年余两年时间。若是寻着倒也罢了,若是空手而归,反不如南洋一带贸易来得稳妥……只怕不妥,不妥啊。”没有意外的,沈万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沈默知道沈万三说的在理,按着概率与投入的收益来说,当然是稳妥得做着现成的海运生意为好。可美洲……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么?!
正向回走着,忽然有丫环一路跑着过来,见到沈万三,便气喘吁吁得禀报道:“五姐儿又悸过去了。”
沈万三一听,向沈默道了罪,便快步得跟着丫环去了后园。
回到竹园,沈默倒是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在想着这美洲上的特产。直到天亮时才总算糊弄了一觉,眼圈不免有些发暗起来。
见着沈万三时,却见他也是一般的黑了眼圈。便猜到或是五姐儿的事情没睡好。沈默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问道:“师兄,五姐儿可曾好些?”
“吃了药,后半夜方见了些好。”沈万三一脸的疲惫道。
“五姐儿这是……哪里不适,小弟倒是知道些方子,或许能帮上一二也说不定。”沈默试探着问道。
“跟她娘一般,有些心悸胸闷的毛病。昨儿或是撞了暑气,到了晚间,便有些气短。”沈万三也没当沈默真有什么灵丹妙药,可是说出来,心里也觉得舒服些:“她娘打小也与她一般,没病的时候,好好一人,发起病来,脸色也青了,气也上不来了,是以生了她没几年,竟就去了……所以我打小也舍不得管教,不爱缠脚便不缠,不爱学帐便不学,只要她快活着,我也就……”
说着话,动了真情,沈万三也不禁哽咽起来。沈默一边看着,也不禁心中一软,伤感起来。这病情,一听便就知道,只怕是遗传性心脏病。要说治,还真有点麻烦……不过……也许这就是个机会也不定呢!
“师兄莫急,以小弟看来,五姐儿这是心弱之症……要除了根,怕是不易。”沈默顿了顿才又道:“只是,若是想五姐儿少些发病,发也发得轻些,这个倒还是有些法子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