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马秀英走下车来,向着金不二行了一礼道:“金先生寻着秀英,不知有何教谕?”
金不二今日正是特地来看马秀英的。这一留心观她的气象,却教他心里一沉,暗道:那卦竟真的验了!见到了答案,脸色凝重得扭头便走,心里一时翻腾起来……
马秀英一头的雾水,心里却隐隐间觉出这金不二或是看出了什么,自己竟是露了端倪?想着想着,惴惴不安得回去了马车。
四轮马车行了半日,只是雨后路泞,所以路途还远。
看着天色,莫风停下车来,便要寻个地方煮食来吃。
车厢里的人闷了好一气,也纷纷跳下车去透气。
沈默虽没说话,神情却己平和了下来。看着身边的人都下去了,只有自己与周芷儿排在后面,正也想要下车。却被周芷儿拉扯住……
“你把打给茗娘的耳坠给了马小姐,回头拿什么给茗娘?”周芷儿笑笑道
“……反正茗娘也不知道,先顶着用场嘛。回去再给她打一副好了。”沈默摊着手无奈道。
“如何了?”
“嗯?”看着周芷儿含意丰富的眼神,沈默一愣。
“刚在庙里的时候……如何了?”周芷儿轻笑道。
“呃……没有象你想得那样……”沈默低头道。
“竟没有?!”
“这个真没有!”沈默毅然的抬起头来,目火灼灼,理直气壮的看着周芷儿。
周芷儿仔细得望着沈默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甚至是一点点理亏气短也便足够了。可终于还是被沈默的气势压倒了她的疑心。只好撇嘴道:“不说便不说罢,好稀罕听么。”说完话,轻轻的跳下车去。
见她终于走开,沈默这才松了口气。
摸了摸袋中剩下的九只“杜蕾丝”,沈默心中暗道:“这可不是骗你。我记得戴了套就不算那啥,反正我……有戴的!”
古人的交通当真不能象现代人一般的便捷。出行远门,特别若是单身一人的话。往往会是一次说死就死的旅行。道路艰险之余,还要面对各种奸恶谋算。常言有道:车船店脚衙,无罪皆可杀。
邹普胜一路所行皆是山岭野外,路边己绽出绿芽草丛中,不时的会伏着一具白骨或是几块骨头,却不知又是哪家的离人长眠与斯……
着了全副藤甲的邹普胜急着回去禀报彭莹玉,顾不得啰嗦,把刀明晃晃得背在身后,阻下了不少小毛贼的算计。饶是催力快行,却也用了近一个月才回到麻城。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彭莹玉望着跪在地下的邹普胜,皱眉念叨着这句话。
“正是,副帅命我报与佛帅得知:且记此话,日后必见分晓。”
“起来吧!”彭莹玉一抬手道:“此次见着副帅,你有何所得?且说说罢。”
“徒儿看来,沈副帅心思缜密,却失之锐气。虽说他年纪不过而立,可思虑之细却如经年老者一般……”邹普胜站起身来,思索着说道:“他占山谷以为城,练家丁以为军,行进驻歇皆有所训,普胜观之手下,令行禁止,虽不过二三十人,迎战数十积年老匪,却一举歼之,可谓强军之雏!更兼知机巧之术,家丁皆配藤甲,便与徒儿身上这副类似,刀枪不入;伤者又有灵药,有化腐生肌起死回生之力;就连他座下的马车竟也是四轮的!驶起来,轻便省力,舒适宽敞。”
“哦?那便如何?”彭莹玉听得来了兴致,问道。
“以普胜观之——沈副帅谋取天下之心未必没有!只是却自有主意……咱们这支佛军,不知为何,竟不入他的法眼!”邹普胜深思着道:“徒儿以徐寿辉之事相询,副帅用《推背图》所言作答:徐寿辉确有龙庭之运。可在徒儿看来……其中怕还有隐情。”
“这是为何?”
“若徐寿辉果然是真龙天子,沈副帅又为何不顺天从龙而兴?反要自行其事?”邹普胜冷笑一声道:“普胜言语试之,要推副帅为首,迎弥勒,兴白莲,复我汉人山河!却见其兴趣瘳瘳,只怕心中却是另有所图了。”
“这样……横财与远图如何说?圣女姐妹有无什么说辞?”彭莹玉稍一沉吟,又问道。
“横财一直在外追杀副帅的仇人,倒还罢了;远图却象是有些心结未解,只道副帅待人谦和,体贴手下而己。圣女……现在被沈默改了名字叫周芷儿,妹妹唤作周若儿。圣女言道:沈默先前不过苟且求存之人。经了大禹山一役,被人伏击,险些在巨石之下丧命,由此与一个叫朱重八的交恶,专派了横财去搜寻追杀。而后为求自保,才开始编练家丁,打制兵器;慢慢得渐起了争雄之心。观此人,见识博而不精,行事多有匪夷所思之举,却竟能收意外之效。圣女说,她也看不透这人心里所想……”
“圣女竟也看不透他?”彭莹玉捻须思索起来……
“非但如此,圣女姐妹早晚怕是要做了沈家娘子的。”邹普胜又笑道:“副帅倒是个风流的,屋里两个双生的美妾不说,又收着个侍姬,看着跟圣女姐妹也是亲密无间,只怕早早晚晚便做了一家。”
“嗯,这些皆由得圣女定夺好了。”彭莹玉当日送周芷若姐妹过去,一是想看看那不死和尚究竟有什么来历,再一个也是想着自己亡命天涯,朝不保夕,让周家姐妹过去,也落得个安身立命之处。现在听着沈默与周家姐妹生出了情意,这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只是,便就是这么亲近了。沈副帅还是对圣女有所提防……”
“哦?怎么说?”
“沈副帅制了一种竹筒火器,点燃掷出时,爆裂之声震天,风云闻之变色!可谓犀利之极……可圣女却竟不知他是几时制出来这些的!”
“这……是在防备我么?”彭莹玉不禁暗忖道:“虽说我有意命他来接任佛军之帅,可他又怎知我的用意?”
正沉思间,邹普胜脱下身上藤箱,取出了几只瓷器罐子与两只竹筒呈上来道:“这些是副帅命属下送与佛帅的秘制的宝药,专治外伤,再不虞有发热起脓之症。这两只竹筒便是普胜先前说的火器,想是副帅在属下面前使过,露了眼,便索性大方得送了两只与佛帅。”
“哦?”打开一瓶,里面是一种墨绿色的膏体,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气息。那两只竹筒,有小臂长短,拳头粗细,竹节的开口之处封着火漆,中间伸出了一根引线,看着倒象一枝大号的爆竹。彭莹玉心中又再疑惑起来:若是真得防我,却不该将此秘药与火器送与我才是。这又是何意?
凝神想了半响,彭莹玉这才一拍扶手唤道:“来人!”
屋外听候的人很快便闻声而入。
“多派人手,四下传播,把‘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话,传扬出去,多寻些孩童,与些吃食相诱,教与他们传唱!”
“佛帅,这是何意?”邹普胜奇道。
“谶语需得传扬开来方显其妙。旧日哪次改朝换代,不是童谣四起。”彭莹玉微微笑道:“副帅即是这般慎重的命你把话传了来,那便要好生的运用才不枉了他的心意!”
挥手摒退了房中诸人,彭莹玉这才又一手竹筒一手瓷瓶的看着,回想起初见沈默时的情景,一时只觉此人迷雾重重,猜想不透。
想了半响,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物事。走到门前,院里的柳树上,春风如剪,裁出了万片青叶,好一片生机!
春风好象把万物蛰伏着的心思都吹得萌动。
钟哲安与张四小姐的婚事也便在这春风之中,定了下来。
男家有母,女家却是没有正经的主事夫人,沈母便帮着张无忌做为女家之主,行了受聘行礼之事。
张四小姐毕竟是出身大家,教养斯文,气质娴静。虽说己不是初嫁,可在元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礼数上要比新人成亲简单了不少,可还是热热闹闹得办了老大一场喜事。
望着洞房中红烛映照着的娇艳红润的小脸儿,钟哲安好似又寻着了当日初次娶亲时候的那般冲动。并肩坐在床边,正想着凑上前去,亲一亲这心里喜爱多时的佳人,却见张四姐蛾眉微蹙,使了个眼色过来……
“出来!”钟哲安眉头一凝,手掌重重拍在床边,大喝道。
“嘻嘻……快跑,被发现了!”床底下连滚带爬得钻出几只猴儿一样的孩子。
“无忌!跟人来闹四姐的洞房?真有你的!”张四姐眉竖如剑,怒道。
“我……”张无忌嚅嚅得低着头。
“无忌哥哥,快跑……”沈绣姐一把拉住了张无忌的手儿,拉着他飞快得跑开。
“回头看我不叫风骨先生打你们几人的板子!”张四姐嘴角挂着些笑意,口中却恨恨道。风骨先生现在教着别院的孩子们,他管教起来,却是不论你是谁,戒尺之下不容情面。孩子们提起他来,无不惧怕。
“风骨先生才不会打我们呢。”远远儿的沈绣姐笑道:“三姐会帮咱们求情啦。”
红色的灯笼把山谷中的别院点缀得喜气洋洋。孩子们跑得远了,身影己看不见,可笑声还远远得散在春天温柔的晚风里……
“娘子,莫要着恼。孩子们闹一闹也是兴旺之兆。”钟哲安轻轻关上了房门,拥着张四姐道:“咱们春宵一刻,却不可荒废了才是。”
“官人……”张四姐脸儿红得好似火烧一般滚烫起来。眼前这人有力的臂膀之中竟是这般的安稳。望着他浓眉深目之中的毅然果敢,张四姐不禁叹息着想道:这才该是自己依靠终生的良人罢。前夫那个单薄怯弱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终于消散得再无踪迹……
“啊!……须轻着些……”
一声娇吟,让沈默停下手来。
“好痛嘛……”星儿眼中的泪水都落了下来。
沈默柔声道:“这是抽筋了。明儿我叫人煮些骨汤来,你们可得喝光它才行。”说着话,沈默心里想着:可惜没什么奶牛,羊奶又太腥膻,不然也不会缺了钙。
从定远回到家时,星月姐妹的身子都己经粗重起来,眼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生命在她们腹中越长越大,沈默真正的感受到那种将为人父的激动,不免更体贴了些。星月姐妹私下相对说到此事的时候,总忍不住喜极而泣,只觉得好象快活得象是一场梦般。心底里只望这梦,永世不要醒来才好……
走出星月姐妹的院子,走在夜里,静谧而明亮的月儿挂在天上,春风温柔的令人想要舒服得打着滚儿。正爽快得吹着风儿漫步走着,前面忽然来了一道灯笼,遥遥得望去,却是沈信跟着一名婆子,提灯走来。
“少爷,黄河决口。胶州大饥!白茅堤之外,沛县成泽国!”沈信的话,立刻把这舒畅的春夜变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