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日子是喜庆闲散而富有人情味儿的。
沈默这几天东家请西家吃,跟着沈怀、沈恒、沈忆等一帮子叔伯兄弟饮宴打牌。虽说日子久了,自个儿都觉着荒废时光,可那种亲情满溢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舍不得抽身。
回想着后世时候的生活,叔伯兄弟之间没有了那种同血同脉的亲近,后来离得远了些,更是少了来往。住在城市中的钢筋水泥之中,渐渐得好似变成了孤独的细胞。只顾着能让自己的小家过得好一些也就罢了。
古时候的家族之间是血脉相承一般的感觉,虽说在以为沈默死了的时候,有人想要谋夺他的家业。可这也是为了沈家的财富不至外流,因为若是沈默当真死掉,而沈真又没过继儿子。那绝了户的沈真家,便会被官府收了家产。
而家族里若有一人出仕为官,族中自然也会有人跟了上去抱大腿,仰仗着他的权势谋生。在现代人看来,这便是有些过份了。见着人家发达,便上门自荐着跟了去,不是厚脸皮没羞耻又是什么?
却不知在古代时候,当官却也是个风险极高的事儿。说不得什么时候犯了事由,便被人满门抄斩,顺手株连九族!那时候,管你是厚脸皮揩油水的亲戚,还是守持门户,自立自强的亲戚,一并儿全要锁拿了去,该流放的流放,该砍头的砍头。
所以,这个时空里的家族,可以理解为:血脉为基,伦理为脉,家规族法为绳,紧紧束缚在一起的社会组织。而天门镇沈家的族长沈越,便是这个集团目前的带路人了。沈恒是沈越家中的长子,这天本是他约请了沈默前来家里饮酒抹牌。叫沈默没想到的是——应约前来之后,却被沈恒带去了沈越的书房。
“竟是叔叔唤侄儿前来问话么?”见着沈越端坐在书房中,沈默疑惑道。
“默哥儿且坐,为叔的确是有些话要与你说道一二。”沈越也不掩饰,直接说了出来。
看这架势,不是在祠堂问话,也不是在大厅相商,想是有些私密的话语要说,应该也不会是什么斥责。沈默虽是疑惑不解,却还是在下首安坐了下来。沈恒却没坐下,只是袖了手儿,肃立在父亲身边。
听着沈越清了清嗓子,好似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道:“默哥儿那别院可建得怎样了?怎不说请咱们亲友们去住些日子,也好赏赏山中风月。”
“叔叔说的是,本就想着别院落成之后,便请叔叔阖家前去陋院盘桓些时日。只是这冬寒凛冽,却怕伤了亲人的身子。这才耽搁下来。”沈默笑着说道:“且等开了春,入夏时节,再去山里避暑纳凉却不更好?”
“嗯,算你有心。”沈越也笑了起来,随口一般的问道:“别院那里,人手可还缺些?”
“前阵儿人手实是缺了不少,后来管家又买了几房家人,现在好得多了。”沈默听着话头一直没入港,搞不懂沈越的用意,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又练兵又建屋,确是慢了些,若是人手不够,我这儿倒能助上一些,如何?”沈默继续随意的问道。
“来了!”沈默这才听出些味道来。心头一紧,小心道:“叔叔这话何意,小侄愚鲁,竟是听不明白。”
“呵呵,默哥儿直当我这族叔白吃了这些年的米面么?”沈越哂道:“不是上次你家遭了匪灾,竟看不出默哥儿手下居然练出了那等强兵!对抗数十名积年悍匪,竟是不落下风……而且,沈恒亲眼见着,你那家丁中,不说个个执锐,竟还有几名箭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默哥儿,却不知你这是意欲何为啊?!”话到最后,沈越脸色一变,忽得凝重起来!
“叔叔若是要大义灭亲,绑了小侄去官府,却也不失为一场富贵。”看着沈越的脸色,沈默却并没什么担心。上次县里谷师爷那帮人前来查看过,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有谁又看不出这沈真家中暗练了兵勇?!
只是,沈家即是能灭了这股山匪,便也算成了气候……现在这环境,别说这事县里摆不平,便是报去州府,能不能压下沈真那些敢于正面对抗悍匪的家丁,也是两说。好在见着沈默明情识趣,交手的又不过是些积年的老匪,大家面上即过得去,便也无人想去把这事情兜露出来。
“默哥儿说的哪里话?”见沈默不吃吓,沈越也不动气,收起严重的表情,放松了些脸色,才又说道:“咱们沈家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默哥儿练这兵勇,是有何大志,也不妨说与叔叔来听听,若是有理,说不得叔叔还要资助你一番才是。”
是馅饼?还是诱饵?沈默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是脑中转眼一想,沈越话说的不错,咱们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是来得比那些什么双刀赵、李扒头靠得住些!若是吸纳了沈氏族人的力量,或是能够尽快些的壮大起来……
“叔叔容禀……”即是想明白了,沈默便也不再掩饰,起身施了一礼道:“小侄确是在别院中练了些兵勇。”
“嗯,默哥儿这番行事,却是何所图?”见沈默正经回话,沈越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一是侄儿与那大禹寨结了些宿怨,练这些兵勇是为自卫。”
“嗯,那二呢?”沈越自然能听出这话是真,大禹寨来到天门镇,不劫东家不劫西家,却是拣着兵精械锐的沈真家来攻,若说没有前因,沈越打死也不能信。
“二也是为了自卫。小侄屋中新收了名侍姬……”
听着沈默忽得从练兵勇说到了房中事由,沈越不禁一愣,一旁站着的沈恒脸上也精彩起来……
却见沈默肃然道:“她原是杭州商家之女,因着方国珍起了乱子,家中被牵涉入内,这才被发卖为奴。”
“难道……默哥儿也与那方国珍有甚么瓜葛不成?”沈越皱起眉头道。
“这确没有……只是,方国珍,人称是海精转世。他这一出,只怕不出几年,世道便要乱了……”
“这……不过是俗夫走卒以讹传讹罢了。”沈越摇头道。
“叔叔也是明眼人,难道看不出来……这大元,怕是没多些年了么?”沈默纠正道:“方国珍起事之时不过六人,传闻道他也是事发突然,正进着午食,被人上门讹要税款。这才起意格杀了税吏,兄弟亲邻六人入海!可转眼之间,便招揽了数千人马。这还不是明证么?”
“哦?!”沈越皱起眉头,盯着沈默的眼睛,好似想要看透他的心思一般。
这边沈越尚没出声,一边肃立的沈恒却问道:“默哥这也是想扯起大旗,占山起事么?”他没用造反这词,倒也怕沈默一横下心,闹出些祸事来。
“我一不造反、二不起事!”沈默却大大方方的说出了那个被沈恒避讳开的词,坦然道:“唯有保境安民而己!”
“当真?”沈越有些不太置信得盯着沈默问道。
“当真!”
“保境安民……”沈越神光内收,低头咀嚼着这话,忽得,一抬头,望着沈默道:“若是集我沈家全族之力,来助默哥儿建那别院,出钱出丁。来日又能挡下多少贼匪?”
“多了侄儿不敢拍胸脯担保。若是由我建好别院,手中再有百人之勇,就凭着地利,挡下个千许人的匪寇不在话下!”沈默想了想……又道:“只是还差些硝石、铁料类的物料,嗯……交钞花费的也是极凶。”
“嗯,为叔知道了。”毕竟是全族的大事,沈越也不好一口说死,点头道:“你们兄弟自去玩牌儿罢,我待要想想……”
走出书房,沈默对着沈恒似笑非笑道:“恒兄弟这怎么话说的,若是越叔寻我问道。说一句便是,怎得还要劳动恒兄弟诈了我来?”
“默哥却是冤着小弟了。”沈恒一脸苦笑道:“还不是父亲听说默哥要寻小弟耍子,命小弟先请了默哥书房叙话。怀哥同忆哥都在后院儿等着呢,我便是骗了你,也不好骗大家伙儿吧。”
沈默这才淡淡一笑,这才随了沈恒走去后院……
眼见着日过后午,沈恒这才堆着笑送走了族中兄弟们,回转到父亲院中。
沈越正坐在书房中喝着碗暖粥,一旁是他新收房的妾室香梅在侍候着。
香梅肤白胜雪,眼媚如波,刚刚二八年岁,正是青春少艾,两堆儿软肉鼓鼓得挺在胸前,看得沈恒强吞了一大口唾沫,这才开口道:“父亲,人都送走了。”
“嗯。”沈越点点头,放下粥碗,对香梅道:“收了吧。我们父子说会话,莫让人打搅了。”
香梅嫣然一笑,向着沈恒行了一礼,收了粥碗转身出去。看着她腰间扭动着前行,沈恒一时张口结舌,忘了待要说些什么。
“咳咳!”沈越不满的干咳两声,这才把儿子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沈恒急忙低下头,做出恭听临训的样儿,这才满意道:“沈默又说了什么没?”
“并未说些什么,只怪儿子不该骗他。说到父亲有话只管问了便是,无谓教儿子来做恶人。”其实这也正是沈恒心中的疑问,爹爹身为族长,寻一个族中的后辈问句话,又何必转这弯弯绕儿。
“你又懂得什么?!”沈越教训道:“沈默此人不声不响的便做出这么大件事来。你道他当真只为什么保境安民么?此事不可寻常处之,若是应对不当,被人听到什么风声,或是拿了来生事,却不是惹出祸事来了么?”
“父亲的意思是?”沈恒也深思起来。
“不好说,且行且看罢。沈默这小子油滑得紧。说的话里,十成里信他一两成便好。要说辛苦建那别院,练那兵勇……只为了保境安民?!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的!”沈越捻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