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声中,有人出身长房的长老仗着和宋子宁多少还留存点情份,凑上来问:“怎么会?青阳王他老人家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啊?”
这位长老已年过七十,比张伯谦大了差不多二十岁,口口声声却是青阳王他老人家,也不知道张伯谦当面听见会是什么想法。
不过宋子宁也言尽于此了,今天在场的并非长老会全员,像宋仲行就一次都不曾出现,而且还有许多旁支附庸并无席位,他传出这个消息只是尽最后人事,至于族内诸人如何应对,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宋子宁淡道:“我已不是宋阀中人,此事不便插手。”
那长老倒是个反应机敏的,微微一愣之下,瞬间福至心灵,叫道:“原来如此!七少做家主,青阳王便不会发难,就和老祖宗在时一样!”
在场宾客大都心中一凛,他们在闻道庄园留至今日,莫不是所在家族或势力与宋阀有着千丝万缕关系,许多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他们可不像宋阀长老那样迟钝,或者说是掩耳自欺,青阳王的动向是他们最关注的事情之一,也听过些传闻,有过些判断。
再看看眼前宋阀诸老即将把宋子宁生生赶走,对有些宾客来说算是放下了一件未来可能需要认真应对的事情,可偏偏感觉心情微妙,怎么就连幸灾乐祸都不太提得起劲来。
此时宋阀诸长老一多半仍在惶惶不安地交头接耳,剩下的则默不作声,或望向他处,或故作凝思,只当没有听到这句话。
宋子宁话已说过,毫不关心诸老反应,对千夜道:“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找地方喝酒去,今日不醉不归!”
“就你那点酒量。”千夜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本少酒色双绝,哪里差了!”宋子宁顿时发毛。
“想当年黄泉时候”
一见千夜准备揭当年伤疤,宋子宁赶紧打断,伸手就抓,恨不得把千夜捏死。
两人一路笑闹,飞腾而去,身后留下长长原力尾迹,各有胜景。
千夜绯金辉映,灿若晨曦,这是早就名震帝国的晨曦启明。而宋子宁身后却是变幻莫测,从星空到陆块,再到城市街卷,行人鸡狗各行其是,自行演化,栩栩如生。
众人还从未看过这等景象,只觉摸不着头脑,又似有些感觉,终于,有人失声叫道:“这是世间繁华!”
世间繁华与晨曦启明同为三大顶级黎明原力之一,威力高下难以评说,然而却是更为罕见,修成条件也是极为苛刻,或者说根本没有一条必然会大成的通路。
谁都没有想到,宋子宁居然会修成世间繁华。他的天赋实比众人以为的更胜一筹,如此看来,说不得也是一个天王有望。
诸大能秘法,越往上越讲究心性。由于宋子宁性情问题,对他的资质评价一直有不同声音,然而如今世间繁华就放在眼前,再多缺陷都妨碍不了他突破神将天关。
他又素来以军略智谋著称,天机术造诣高深,只要成就神将,接下国公之位,担任一阀之主就是顺理成章。就算现在宋子宁还未走到如此高度,早几年上位也不成问题。青阳王的态度,其实很能反应出帝国上层中那些爱惜人才的大人物的态度。
只是前面几年会走得比较艰辛,但若宋子宁能保持住上升势头,到时候,那几个想升格的上品世家多半会好好权衡一下得失,仍有很大可能谋求共荣,而非取而代之。毕竟帝国阀门的位子从无定数。
如此绝世之才,居然被宋阀众老扫地出门,实是不可思议。许多宾客心中,就已经在重新盘算和宋阀族内各房的盟议了。毕竟一个盟友太过愚蠢,总不是好事。忍一忍他们也不是不可以,那就多拿过来些利益舒一舒心好了。
而极个别宾客则想到另一件事,难不成宋阀想自行降格,以保核心利益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这就不太好评说了,帝国千年历史,门阀世家降格不稀奇,斩枝干保主支的更多。
不过,宋子宁算是枝干还是主支?
书房窗前,宋仲年凭窗而立,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原力尾迹,向前踏了半步,却又收了回来。
老管家未免有些心急,道:“老爷,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宋仲年凝思不语,直到两道原力尾迹消失在天际,方道:“现下长老会受重创,声望大损,局面已非不可控制。我仔细筹谋一番,当能整顿局面。”
老管家心中暗叹,也不好再劝。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飞奔而来,慌急道:“家主,大事不好!鲁太上长老突然走了,就留了这封信给您。我们都劝不住他!”
宋仲年脸色大变,忙接过信,打开一看,上面就八个大字:恋栈不去,乌烟瘴气。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宋仲年哼了一声,心中也隐有怒意。这位太上长老平时不怎么参加长老会,也就罢了。这些天长老会里乱得一塌糊涂,他也不出面。否则的话,有他支持,宋仲年也不至于被挤兑得如此狼狈。
现在宋子宁大闹一场之后,鲁老居然一走了之,再加上留下的信,分明就是对宋仲年不满。
宋仲年缓道:“慌什么,我宋阀不是还有一位太上长老吗?鲁老在这等危急时刻出走,置我宋阀安危于不顾。如此作为,有何值得挽留之处?枉我宋阀这么多年的供奉,真是所托非人!”
底下人不敢接口。然而鲁老在宋阀地位尊崇,所求却是不多,此次临去也不取一物。相当于过去这么多年,就是在宋阀费了些吃穿用度,谈什么供奉?
宋仲年定了定神,又道:“速速派人,前去救援众长老。一定要好生为长老们疗治伤势,明白了吗?”
“是,家主!”侍从和老管家都领命而去。
宋仲年这时才算得了些清静,心中继续默默盘算局势得失。
此时远方一艘浮空艇自天际横过,宋仲年见了,却是一怔,认出这是宋子宁乘坐的浮空艇。浮空艇越飞越高,逐渐消失在天际。
宋仲年叹一口气,双腿仍是没挪地方。动了浮空艇那就是出行省了,甚至直接离开秦陆,此刻就算是想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浮空艇上,宋子宁和千夜相对而坐。千夜神态从容,宋子宁却是心绪低落,把酒杯在掌中转着,也不入口。
“还是想拿回阀主吗?”
宋子宁苦笑:“还有什么好想的,不说那些长老,连爷爷都不想我坐那个位子。他直到最后也不出面,我就是个跳梁搅局的小辈,没有任何用处。”
“你们宋阀的长老们,真是令人叹服。”千夜想了想,道:“难怪老祖宗在时,听说有隔代传位的想法。”
宋子宁也是叹息,道:“你没发现我宋阀和其他世族不同吗?长老会里全是爷爷那一辈人,除了如屠九叔那样来自庶旁的席位,几乎没有中青年。就连宋子承是宋阀对外公布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只能偶尔旁听一些小事。隔代传位?谈何容易。”
千夜皱眉道:“尸位素餐,恋栈权势。就没有人想革新吗?”
“宋阀诸事决于长老会合议,一人一票,不分尊卑,即使阀主也一年仅有几次否决权而已。长老会中嫡系占八成席位,庶旁附庸共分得两成,这就是先人成规。”
这的确与其他世族长老会议政,家主决议,常设机构循例办理的方式不同。宋阀长老会召开之频繁,所议事项之琐碎,实在罕见。就拿血战部署、私军扩编来说,这种家国大事放在哪个家族都属公议范围,也免不了党同伐异、利益平衡,但家主握有最终决策权。否则,当年赵君度就别想进铁幕了。
千夜奇道:“这合议,难道就是说两个宋阀长老大于一个神将吗?”
宋子宁原本心情沉郁,闻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啊,合议投票人人平等。”他转而叹道:“究其根本,因我宋阀嫡系血脉,一直子嗣艰难,为了保住主家传承地位而已。”
千夜怔了怔,没有说话。在这种制度下,旁系庶支哪怕再有天才出世,到了家族议事的层面,话语权仍被限死在了那个席位上。而嫡系为了塞满那些位置,就有才具不符者上位。一旦尝到权力滋味,怕是对着父子儿孙也不舍得放手。
“旁系庶支有点本事多会分家出去,嫡系里拿不到席位的也自谋出路,或者说,嫌那席位分得不够的,也免不了要在外面置些私产。这些都冠以宋阀之名,实质上的联系差强人意算是利益同盟。看着倒是花团锦簇。”
“所以革新等如是收他们的钱袋?”
宋子宁低低道:“若是想要彻底革新,恐怕要杀很多人。”
“长老们这么不怕死?看着不象啊!”
“拿惯了,占惯了,见利亡命之人从来不少。”宋子宁低头看了看双手,突然嗤笑一声,“我倒不怕沾血亲的血,但是有人怕,怕得不得了。”
“那你就看着他们拆了宋阀?”
“我已经放了话,虽然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但也会有人给我个面子,少了些外面扯火打劫的人,家族公产总能保存个十之六七。青阳王殿下发难之后,宋阀毫无意外会降格掉入世家行列。经此一难,但愿高陵宋氏后任家主能知耻而后勇,好好整顿门风。”
“后任家主?哪一个?”千夜不觉得宋阀上下几代中有什么杰出人才,能把宋阀带出困境。
“总会有人的。”宋子宁语声低沉,“帝国千年以降,世族兴衰就像日升日落般寻常。有支系被连根拔起,保住主干重抽新芽,也有斩断主干,旁系深埋土壤,寻隙再现生机。”
看样子宋子宁也不看好宋阀前途,千夜听得心中也沉甸甸地,问道:“接下来你怎么办?”
说到这个,宋子宁就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放松下来,道:“我啊,当然是去中立之地,好好经营我们的地盘。等我把暗火整顿好了,再造个属于我们自己的舰队,就能去墉陆打个落脚点,慢慢发展。”
墉陆和永夜有些类似,位置偏僻,资源贫乏,地形格外复杂,而且天灾不断。墉陆对于帝国和永夜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双方都不愿意在此处投入重兵,但也不肯放弃。
于是帝国在此地半明半暗地扶持了不少人族小国,永夜也经常有流放或是失势的部落会到此地来谋一块生存空间。
相比之下,墉陆的环境并不象中立之地那样苛刻,普通人也能勉强生存,只是寿命会有所缩短。
宋子宁这是打算在墉陆上占据一方,立地称王了。
“墉陆?中立之地不行吗?我们至少还有北陆。”
宋子宁摇头,“中立之地环境太过严酷,北陆其实也对普通人生存不利,想要长久发展,大量作为基石的人口相当重要。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中立之地有鲜血王座。而墉陆有个上位神将到头了。”
天王大君自然看不上墉陆,只要不影响阵营平衡的大局,哪怕把它占了一半也不会有人理会。可是在中立之地发展过快,随时会引来鲜血王座的干涉。即使是张不周,号称不怕鲜血王座,真正的直属领地也没有多少。
千夜知道宋子宁军略厉害,就道:“好,听你的。”
此时浮空艇已经离开了秦陆,升入虚空,向着中立之地飞去。
“在东海边缘停一下。”千夜忽然道。
“为什么?”
“我还是想去看看夜瞳。”
宋子宁点头,“原来如此,你是该去看看她。这样吧,先到南青城,把我放下之后,你再去见她。”
“这不是绕了一圈吗?”千夜有些奇怪。
宋子宁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道:“这个,没什么,我在南青城有点急事要办。”
这句谎话实在有失水准,连千夜都能一眼看出是借口。宋子宁无奈之下,只得道:“她大概是不愿意看到我的,所以我还是不要见她的好。”
“她怎么会不愿意看到你?”千夜更加奇怪了。当大瞳和宋子宁关系也算不错,若无他的谋划,夜瞳第一次离开永夜就没有那么容易。
宋子宁只是道:“后来我是很反对你再继续下去的。”
千夜愣了一愣这才意会,“这个她怎么会知道?”
宋子宁摇头,“她现在神通广大,说不定就会知道。”
千夜虽然还有些不解,但宋子宁就是不肯见夜瞳。不过绕去南青不太现实,浮空艇根本没带那么多燃料,就近也没安全的补给点。况且千夜走前刚从张不周那里弄到听潮城主的名头,谁知道在陌生城市降落会不会出点什么问题。最后只得让浮空艇停得远些,然后由千夜独自去见夜瞳。
眼见东海在望,宋子宁才像是想起来,问:“你这次见她,又是为何?”
千夜默然片刻,说:“就只是想要看看她而已。”
宋子宁点头,表示明白。
浮空艇来到东海边缘,徐徐下落,停在了外缘地带。宋子宁将千夜送下飞艇,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吧,早点回来。”
不知为什么,千夜总觉得宋子宁有些古怪,不过以为是他刚刚经历宋阀一场闹剧,心情尚未平复,也就没有多问。
千夜转身,刚向陆块边缘走去,心中忽生警兆,本能地就回身向宋子宁扑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