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就笑,“就知道温凝之还不够你看的。”他伸指,虚点了一下琉璃的额头,“为了霍将军之死,你不惜把天捅破了。我真的好奇,你这小脑袋是怎么想的?这样大胆。大胆到……有些像鸡蛋碰石头。”
“那又怎么样?”琉璃冷笑,“我只问本心。管他是谁,谁惹我了,我就与他鱼死网破!”
“那么……你拿什么与我联手?”萧羽话风一转。
琉璃很想说,你有马、有铁、有海航。我漕帮有水陆两道,也正在和九郎谈明面上的海运生意。而且,她还有一个没人想得到的好条件……无论是他,还是她,本来对朝廷都是处于劣势的,但若联合,至少能拼一个平局。剩下的就只四个字:事在人为。
不过她突然灵机一动,不想伸手太早,于是改口道,“郡王殿下,我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掐着对方的七寸。想灭了对方,也都投鼠忌器。”她坦白得吓人,“联手?或者我们还够不上分量,但至少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必要的时候,互相搭一把,而不是拆台。我想,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若不答应呢?”萧羽笑着,但琉璃绝不会以为他在开玩笑。和他比,漕帮虽势大,却仍然处于较弱的地位。他真要损人不利己,搞倒两败俱伤,他大可以缩回临山郡,以大赵的国力,一时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可漕帮却没有退路,她也没有。
“我知道,我的做法折损了殿下的骄傲。”琉璃想了想道,“我也有骄傲,只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底限。在底限之外,能妥协的人,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你要的是什么?”萧羽眯了眯眼,不是不信任,而是没见过直言要捅破天的姑娘。
“我要所有伤害过我姐姐的人,都付出代价。”琉璃目光坚定。“想要荣华富贵的,最终一无所有。想要意气感情的,最终空留余恨。想要天下稳定的,最终失于万民。伤过我姐姐分毫的,最终被碎尸万段!”
“真狠。”萧羽假装瑟缩,但眼中笑意却更深,“但是想到你这柄利刃插别人比插我还要狠上百倍,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高兴哪。”
看他似不正经,琉璃的暴脾气压不住。站起来就走。
她动作很快。萧羽的动作却更快。情急之中。他拉住她的胳膊,却不料她身上的衣服是大喇叭袖,里外三层都是。于是,他的动作令他的手无意间钻入她的袖子。直接握到了手肘之上。
她的皮肤光滑而温暖,如上等丝绸。而他的手修长有力,指腹上满是习武留下的茧子,此时又微凉,如华贵的木头。适度的粗糙和绝对的细腻,微微的温热与淡淡的冰凉,两下里一接触,两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琉璃蹙眉。
这在现代不算什么,可在大赵。却是极失礼、暧昧,甚至是色情的。她知道萧羽不是故意的,却仍然忍不住恼火。他不会看轻别人,这是他能隐藏得那么好的缘故,他也绝对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么好色。她却仍想抡他一个巴掌。
好在,萧羽瞬间就收回了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类似于“轻薄”的举止。动作不拖泥带水,完全没有揩油调戏的意思。想想也是,他是万花丛中过的男人,听说东京都最大的一间销魂窟就是他开的,只为了自己玩着方便。对女人的身体发肤,他应该早就没感觉了。那么她也就忍了这只狼爪,只当被猪拱了。
“琉璃,你要报仇,这样急躁直接的脾气可要改一改。”萧羽难得正色,“你说得对,懂得妥协才会成功。好,我应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琉璃,你别挡了我的路,不然就算是你,我也会不留情面的。那时候,别怪我残忍。”
“殿下也别挡了我的路。”琉璃也很冷酷,“且别忘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好。”萧羽点头,很是豪气,“一言即出……”
“驷马难追!”琉璃伸出手掌,果断和萧羽击掌,盟誓。
他们凭借的,不仅有双方品性上的高贵和诚信,还有事实上的互相掣肘。如此的联盟可能不一心,却格外牢固。除非,其中一方的目标变了。
但这次,没等琉璃收回手,萧羽手掌翻转,直接捏住她的指尖。琉璃没犹豫,麻利地一脚踢向萧羽小腿的迎面骨。
男人和女人谈正事,有了满意的结果后就爱生出歪心思。轻松了,就要犯贱,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在现代见得多了,她应付自如。
萧羽吃疼,不由放了手。再抬头,琉璃的身影已经出屋。
“不住一夜吗?”萧羽的声音轻飘飘的,“今晚月色应该不错,月下赏雪,多么风雅啊。”
“殿下自己看月亮吧。”琉璃扔下话,脚步不停。
等她走远,萧羽才抬起右手来。掌心,那微温而滑腻的感觉仍在。他不禁摇头苦笑,就在刚才,他甚至没舍得以右手击掌,只想留着这感觉。
但很快,苦笑变成了仰天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满是自嘲的意味。
从小,生活在虎狼环伺的深宫,他从无数次血的教训中学会了聪明,学会了不犯错。果然是温柔乡待得时间太长啊,他的骨头都酥了,居然为了个随时可能伤他的小姑娘而软弱。再想想他今天接受胁迫,还不是因为他胡乱出手?他失误了,他认!
不过自十三岁开始,他所布置的一切都太顺了。又或者,琉璃就是老天派来提醒他的。提醒他不到最后一刻,变数永远存在。
情不自禁的,他把手掌放到唇边,鼻端。琉璃的香气还在,冷淡,却诱人。
“本王谋的确实是天下。”他轻轻的道,“但从今天起,要再加上一样了。”
正说着,一颗毛茸茸的头从未关的房门处伸进来,小脸上。都是不满,“你把琉璃姐姐气走了是不是?你就不能正经一次吗?哪怕只有一次。”
萧羽啼笑皆非,“疯了你了!敢跟我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子揍你。”
“说不过别人就实施暴力,说明你根本就是野蛮人。”萧蛮哼道,“哼,老男人都怪里怪气的。不理你,我去追琉璃姐姐。”说完就跑了。
萧羽即不追,也不喝止。他慢慢踱到门外,站在木质走廊上。望着满园未化的雪出神。以他的性子来说。向来吃软不吃硬。他若说不行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不行。但他今天被迫答应与琉璃两不想扰,却不知为何并不着恼,反而有些愉快似的。
而琉璃却没有萧羽这些纠结的心思。只感觉分外轻松。自从她进了东京都,萧十一就是一只冒充哈士奇的野狼,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看起来纯真无害,实际上一爪子能把人的心给生掏出来。如今双方挑明了说,虽然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萧十一是友非敌,她仍然会对他严防死守,但至少过了试探的阶段,大家心知肚明。拼起来也有明确的对象。
说她糊涂也罢,说她笨蛋也好,总之她不喜欢藏着掖着,手段是必须的,但该直接面对的时候。她绝对不会隐在后面。所以有时候她觉得,她和姐姐是天生的姐妹,是属于战场的。虽然她的战场与姐姐不同,但她完全可以像姐姐那样勇敢。
来伊山的时候心里有事,回来时却分外愉快,加上雪后初晴,阳光明媚,于是路程也显得短了许多。不过她才到山脚下,就听到有马蹄声迎面而来,且越来越近。她只当是也上伊山的游人,并没有在意。可那马蹄声到了她的马车前却停下了,接着有人敲了敲车顶。
赶车的,是林青远,漕帮的十大高手之一,被水石乔安排保护她。所以,断然不会随从让陌生人靠近。除非……
琉璃心中突然冒出惊喜感,连忙拉开车窗,水石乔的明朗的笑容,就那样直接而莽撞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弯着身子看她,晶亮的眼,雪白的牙齿,整个人有如暖阳。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不是去了东津府了吗?”
“去了。”水石乔认真的点头,“与萧九会了一面,因为他在忙,就约了晚上再谈。我看时间还早,就想干脆溜溜马呗。本打算到伊山看看你在做什么,哪想到半路上遇见。”
琉璃不说话,抿着嘴笑,心里有一种被呵护的温柔感。
石头,一直就保护着她。六岁时被姐姐捡回,因为超级路痴,在霍家大宅迷路好几次,都是姐姐带着石头找到她。十三岁时,她痛苦得活不下去,是石头让她有了力量。那年的霍家大火,石头背着她离开。十六岁入京,石头义无反顾的帮她。
他说得好听,溜马?从东京都到东津府,快马单骑也要一个半时辰,他居然跑个来回!那么辛苦,还不是怕她在萧十一这里吃亏?
不过,她不说破。某些话,某些事,某个人,放在心里就好。
“石头。”她呢喃。
“啊?”水石乔像往常那样应声。只要她唤他,他从来没有不回的。
“没事,就是叫你一声。”
叫一声,听他回,就安心了。
马车又行,高大的男人骑马相伴,被雪色折射的阳光下,一行人渐渐走远,渐渐模糊。
身后的崎岖山路上,小人小马怔怔望着前方。
萧蛮悔恨得直踢脚,“坏了!十一嫂让野男人拐跑了。”
(第一卷完)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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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跨月的分隔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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