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书房。
徐灏在写着东西,徐湖说道:“哥,今晚我请你去吃酒,约好了李大哥和姐夫他们。”
徐灏边写边问道:“地点?”
“是,是姑苏青儿家。”徐湖摸不透三哥是否知道内情,大抵是知道的,红叶没可能不说呀。
“沈青儿?”徐灏嗤笑一声,“就是前些天见到的那位?嗯,是个会唱曲的美人。”
徐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说道:“哥,我没打算纳她回家,不过做一对红尘中的知己,没有对不住文君。”
“你带不带回家关我什么事?对得住文君与否,那是文君的事儿。”徐灏放下笔抬起头来,“我问你,若对方有了身孕,怎么证明那孩子是你的骨血,又怎么处置?”
徐湖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半天说道:“若能查明确实是我的骨肉,自该把娘俩儿接回家来,哪怕文君和代目不高兴,我总不能拆散她们母子,或是流落外面。”
徐灏这才笑道:“有这担当就好,也不用领回家头疼,送到萧家村好了,自有你表姐代为妥善照顾。”
徐湖试探的问道:“哥,你没有对我失望?”
徐灏失笑道:“有什么可失望的?真当你与文君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么?凡夫俗子而已,喜新厌旧在所难免。你应该庆幸是生在现在,不然有你苦恼的。”
徐湖不明白,徐灏也没有继续解释,老七的面子是要给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备车,身为东道应该早去。”
“唉!”徐湖笑了起来,赶紧把外衣送上,伺候着哥哥更衣。
迎春和兰春早嘟起了嘴。一脸的不满,徐灏笑道:“我就是去应酬一下,要不,你们俩跟我去?做监督?”
“嗯,嗯。”兰春立马开心了起来,“我去换件好看的衣服,哼!可不能被外人比了下去,丢了咱家的脸。”
迎春奇怪问道:“为何带着我们出门?”
徐灏说道:“这两天她不是为了徐乌不开心嘛,咱们领着她出去散散心,坐一会儿咱们就溜出来。坐船游览秦淮两岸夜景。”
“好,那我帮她找件漂亮衣服,好生打扮打扮。”迎春笑着也出去了。
徐湖羡慕的道:“为何我没有三哥如此宠溺丫头,丫头们却个个蹬鼻子上脸呢?反倒是你屋里有一个算一个,皆那么懂事大方。”
“为什么?”徐灏笑了笑,“这里头的学问大了,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与此同时,茶馆里,刘三高兴的道:“这有什么惭愧。虽不能像我成天接近显贵,到底也是个朝廷命官了,咱兄弟俩都出人头地。来来,咱们吃了茶。跟我去喝酒。”
李终南此人没什么本事,在山东海事学院读书,不喜欢新式功课,坚持传统的四书五经。如此得过且过的混了一年。
谁知他运气好,正赶上刑部要挑选一批具有专才的年轻人,取代日渐打宋朝流传下来的那些各地累世官吏世家。有的地方县城,上上下下都是父传子的油吏们一手把持,官员离开了他们,竟政令出不了大门。
对此徐灏感到颇为意外,他没想到朝廷竟然要改变传统吏治,也是因有了选择的缘故,以往有选拔官员的科举,却没有选拔吏的标准,而吏也算是下九流的行业之一,在宋代饱受歧视。
明朝的吏无疑翻了身,地位大大提高,并且因在洪武朝众所周知的原因,很多经验丰富的官吏被任命成了官员,恰好如今乃是承袭洪武朝的洪熙朝,三年一次的科举还远不能填满各级官员的空缺,这就给了官吏以机遇,发生了很多事,有好的也有坏的。
总之新式学院毕业的学生也正逢这个机遇,得以曲线救国凭借学到的知识理念,从文吏的身份脱颖而出,也渐渐让内阁六部官员认识到了传统小吏的不足,对于官场根深蒂固的吏治文化的陋俗,还有比读书人更熟悉的么?
毫无疑问,徐灏没能达成改革科举的心愿,却间接一手促成了专业地方政务官阶层的诞生,即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群体,这对于明朝的影响至关深远也极有意义。
刘三领着表哥出来,走了一会儿,说道:“里面坐吧。”
李终南看着大门,不觉一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问什么,横竖进去就知道了。”刘三笑着拉着他进了二门。
迎面出来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朝着刘三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一离开我的眼睛,马上捣鬼。”说着,看见了后头的读书人,忙问道:“这位爷是谁啊?快进屋里。三儿,你怎么不引见引见。”
刘三笑道:“别急,这是我家的表兄。”
孙寡妇不言语了,刘三对李终南说道:“这是我家姑娘的亲娘,左右是自己人,行个常礼吧。”
李终南不知所以的做了个揖,李寡妇瞧不上刘三的亲戚,略微弯了弯腰,转身走了。
刘三带着他来到自己的屋子里,李终南见屋子位于二门的角落,里头放着张床,墙壁上挂满戏曲牌和胡琴等乐器。
靠窗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刘三招呼表哥坐下,赔笑道:“你先坐一下,我出去应付下就回来。”
李终南也知道他的营生,答应了,等刘三出去了,随手翻弄桌上的本子,什么斩黄袍空城计之类的戏本,五花八门,他素来不好这个,也不晓得个中的道道,最后翻出来本账薄。
打开一看,第一条就是某王府的长史,接着什么六部主事,五寺某官员,所谓五寺即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以及鸿胪寺,还有什么公侯伯府,某省的知府,都是些了不得的贵人。
李终南一遍遍的看着,出神的心想。“瞧不出一个不起眼的宅院,倒有朝堂上的签名薄呢。”
打小时候起,父母反复告诫过他,不要和表弟一家子来往,他家没有志气,改朝换代了,还恬不知耻的靠窑馆为生。
当然成了平民的李家也不富贵,普普通通的种田人家而已,这么多年,深为有刘家这样的亲戚为耻。
所以李终南一进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也是念在表弟替其解围,兄弟俩多年不见,原以为会领到他家里呢,谁知还是进了窑子。
李终南心说我托辞走吧,哪知看了账薄后,屁股竟铁铸在椅子上一样,再也起不来了。
静悄悄的听着外头的车马声,请安声、笑语声,顺着门缝望出去。只见一个个锦衣华服之人朝着里面走着,表弟刘三换了件青布袍子,屁颠屁颠的在前厅接引,好多下人神气活现的站满了一院子。领教到京城贵人的排场,李终南大气也不敢呵半口,伸着舌头悄悄的缩回头来。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外面挂满了灯笼。屋里漆黑一片。屋里什么吃喝的也没有,饥肠辘辘的李终南想望望表弟,连个影子都没有。不禁苦笑竟被他变相软禁了半天。
正胡思乱想呢,有人直闯进来,问道:“刘三呢?”
李终南看不清楚来人,突然说道:“我也在这里等久了,请你同他说一句,说我要走了。”
谁知那人啐了一口吐沫,转身便走了。闹得李终南一怔,心说“我好歹也算是个老爷,就是没考取功名罢了,又不是什么下流人物,见了就要吐我?”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小厮举着盏灯笼走了进来,看了看他,把灯笼搁在窗台上,引燃了油灯,说道:“刘哥说今天是徐七爷的酒局,徐三爷大驾光临,正忙不过来,请你老人家好歹候着吧。”
李终南不知徐三爷是谁,瞅着小厮,见他秃头长袍,眉毛弯弯眼睛弯弯,说话时含笑不笑的,很是可爱,情不自禁的应了。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差事?每月有多少出息?
小厮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职事,就替客人倒痰盂抹桌子罢了,一个月的出息,看客人多寡,多时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而已。”
李终南惊道:“怎么这么多钱?我考了个二等,分发做了县官的辅佐,就算赴任,也没你倒痰盂的多呢。”
小厮听不懂,兼且觉得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有这么对比的吗?知道是个书呆子,没趣的,笑着道:“您老坐着吧,我要进去干活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李终南耳听里面一片丝竹涛涛的歌声,不时闻到美食的诱人香味,肚子里空荡荡的越发饥饿,好半天仍不见刘三的踪影。愈等愈久,愈久愈饿,愈饿愈急,愈急愈等不到刘三到来,只能一个人在斗大的屋子里团团乱转。
也不知等了多久,大概已经到了午夜,忽然听到里面一阵笑声,接着传来呼喝伺候的叫声。
外边答应一声,刹那间门外车动马嘶,什么龟啊鳖啊站成两排,灯光照耀之下,簇拥着一群贵客出来。
李终南站在门口张望,见一人一人的走过去,门外车轮輾动,一时星散,不觉又雄心勃然的对着月亮说道:“他日得志,我李终南也要葫芦依样,才无愧此生!”
正痴痴想着,又见里面有人说道:“姑娘出来了,把轿灯打着吧,姑娘今晚要夜宿画舫。”
李终南好奇看过去,就见一个俏丽的丫鬟扶着位大美人出来,夜色之下,只觉得其人有如洛川神女之姿,月上嫦娥之色,瞬间呆气又发作了,将手指在半空中画起了圈圈,写道:若非群玉山头见,曾向瑶台月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