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才说不过妻子,终于恼羞成怒了,嚷道:“横也是你的理,竖也是你的理。你这泼辣货,现在没去读书已经这样的放肆,倘若放你去了,将来不知要闹到怎样的天翻地覆呢。”
一面说,一面指手画脚做出种种威胁人的怪样,伸胳膊撸袖子,一副说不过就要动手的样子。
就在他大声咆哮之时,忽听背后有人喝道:“你做什么?怎么又同媳妇呕气了?斯斯文文的人大喊大叫成什么体统,还不走开!”
李秀才回头一瞧见是母亲,不敢多嘴,只好带着怒气走了,一路上叽叽咕咕的恨个不行。
等儿子离开,太太回过身来要找媳妇却人不见了,走进房里才看到雅云靠着妆台,坐在那里抹着眼泪。
原来雅云向来同丈夫争论,从没有哭过一次,今天见李秀才闹得过分了,竟想动自己,加上独自远嫁金陵,时日久了想念父母,所以一见婆婆进来便想起了自己娘亲,忍不住伤心落泪。
她怕被人看见,一溜烟的躲到房里独自掉泪,见婆婆找进来了,忙擦擦眼睛迎到婆婆面前,勉强叫了一声娘,谁知情绪上来就忍不住哭了。
太太好不容易劝住了她,拉着坐在了床沿上,问道:“方才你们小两口吵闹的原因,我在房外听了半天,大概情形都晓得了。你说的话有些道理,但是性子太拧了;他呢,小时候就是那么副脾气,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好在你懂事知道让着他些,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也不要去恨他,到底让媳妇去念书的人家不多。再说你的文才已经了不得了,不妨在家看书学习好了,何必非要去学堂呢?”
雅云见婆婆问到了这事,正好趁机禀明清楚。遂端端正正的答道:“娘,非是媳妇固执,实在因在学堂里的益处很多,除了功课之外,其余什么女红、刺绣、家政、育儿种种女人应该做的事情都有专科可以学的。想媳妇在家时,不过从小喜欢看了几本书。分内的事反而荒废了,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故此想去学校念念书,学成后也好多替您分担一些力气。娘!您怜我年幼愚钝,好歹替我做个主儿吧。”
太太这人没什么主见。心想隔壁国公家的奶奶还去念书呢,想来没什么大碍,说道:“那我先问问老爷的意思,看他意下如何,他若答应了我自然答应。”
当晚太太对丈夫说起此事,李老爷完全和自己儿子相反,作为商人,不但见多识广。并且本身就是支持徐灏重商主义的,思想较为开明,深知按照儿子的迂腐性格。即使考中进士,这一辈子的成就也就那样了,最多做一两任的县令,再往上绝无可能。
何况能不能考中举人都是未知之数,所以李家的未来还得靠媳妇来打理,不如把诺大家业交给了儿子。非得转眼间葬送了不可,李家能娶到这样心思灵活的闺女。委实是福分。
李老爷说道:“活到老学到老,做学问不分男女。难得她这样有志气,也不容易,多少女子一辈子连个名字都不会写?咱家的生意就指望她了,不过要叮嘱她,不要学那些打扮不伦不类的女学生,也不许谈论那些大胆妄为的言论,一旦朝廷有个风吹草动,必须马上回家。”
得到消息的雅云喜出望外,忙拜谢了公公婆婆,自己派人去女子师范报名,买来书本准备参加考试。李秀才这时无可奈何,惟有抱怨父母糊涂。
却说徐灏从天妃宫出来,正好遇到了进庙游玩的林道静和小叶子,一听他打算离家出走,两个女孩子的眼眸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徐灏想了想,带着体贴的干闺女和漂亮的女弟子出门也不错,旅途漫漫,身边多了两位解语花,走到哪都是一桩乐事。
带着二女先返回徐府,各自偷偷摸摸的准备行囊,一等天色傍晚,三人在后门汇合,趁着夜色坐着车跑了。
抵达泊船的地点,见船家和水手、伙计围在一起吃完饭,先上船的十几个客人不问可知大多是自己人。
船家放下饭碗,亲自走过来放下跳板,笑道:“呦,好俊俏的后生,可不是戏班子的吧?”
“胡说。”徐灏牵着小叶子的手走过去,又接应微微脸红的林道静,“看不出这是闺女吗?所以给我两间最好的舱房,我多给你五两银子。”
船家赶忙仔细一瞧,可不是如花似玉的两个小美人嘛!说道:“客官你就敢一个人带着两位这么好看的姑娘坐船出门?这满船都是爷们呀。”
“朗朗乾坤的盛世,有什么不行的?”徐灏从身上掏出了一锭金子,直接扔了过去,傲然道:“从京城到杭州才多远?莫非路上还有强人不成?莫非你这是贼船,船上的都是坏人?”
“哎呀,别说了,您快别说了,小心被官兵听见。”船家见这位就是没出过门的二世祖,保不准两个闺女是跟着他私奔的,懒得多管闲事,笑嘻嘻的拿着金子头前领路,边走边美美的咬了一口,真金白银。
林道静和小叶子见徐灏一副不通世务的豪门公子做派,忍不住心中暗笑。
最好的船舱还算干净,兼且两个女孩子都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径自动扫了起来,惹得几个不明底细的客人和伙计们在一边议论纷纷,万分羡慕。
收拾的工夫,陆续又来了四五位客人,船家亦吃完了饭,拎着一盏灯笼挂在横梁上,说道:“众位客官都用过晚饭了没有?如果没吃,赶快上岸去吃,等这支蜡烛去一半,就要开船了。”
众人纷纷说道:“都吃过了。”
徐灏整个船走了一圈,总归二十二位客人,真正的客人应该有七八个,都是做买卖的小生意人,只有一位方面大耳的少年,衣衫富贵,举止大方,不像个生意人。
因徐灏的缘故,小船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三成,没来得及的客人自然有其它的船坐,船上一半的空间用来载运货物。
这时又来了一个人,徐灏一看,正是白天在面馆遇见的那个江湖人士。
那人一下子跳上了船头,在舱门口往里面瞧了眼,说道:“挤得很啊,我另搭船走吧。”说完翻身跳上岸走了,令人莫名其妙。
船家高声叫道:“客人都齐了没有?”
伙计查点了下人数,叫道:“齐了,齐了!”
“开船!”船家威风十足的下令。
小叶子兴奋的瞅着水手们解缆的解缆,张帆的张帆,撑篙的撑篙,很快船儿悠悠荡荡的离开了岸边。
林道静则安安静静的站在徐灏身边,凝望着两岸千家万户的星星点点,目光痴迷,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府,刚刚从云南回来的沐青霜一身传统的白族服饰,已经接受了朝廷的册封,从大理郡主成为了大理世袭总兵官。
并且沐青霜公开对云南各族放话,这辈子终身不嫁,作为大理国皇族的唯一血脉,此举立刻稳定了人心,因已经习惯了沐家镇守云南的百姓,不希望她嫁给大明皇族。
事实上这是多方相互妥协的结果,徐灏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嫁给他人,朱高炽也不想沐青霜嫁到藩王府,结果他俩合伙坑了沐夫人,而沐夫人替青霜难过之余,其实心里也暗暗开怀,毕竟对沐家来说,云南才是家族最大的利益所在。
很多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徐家人就是如此。
酒席上,沐青霜说道:“咱们用六个骰子,随手掷出什么色样,就从这个色样起,第一句得用骨牌名,第二句用五言唐诗,第三局用西厢曲文,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诗经,这五句必须要有韵。”
“阿弥陀佛。”王玄清咂舌道:“就说没你不热闹,果然人一回来,就弄了个这么难的酒令,又要自然,又要有韵,你还是直接罚我们的酒吧。”
“难些才有意思。”徐妙锦笑道,随着青霜回京,她们这一辈的姐妹们宛如又回到了当年,热热闹闹,说说笑笑。
徐妙锦随手一扔,笑道:“我先献丑了,群鸦噪风,策鸣凤下空,分明伯劳飞燕各西东。五更转,甘与子同梦。”
因小叶子跑了,使得涟漪一晚上闷闷不乐,闻言说道:“说得真好,读之令人心醉,长辈们果然比我们才华高多了。”
“你们也不简单。”徐妙锦笑道。
王玄清让沐凝雪先来,沐凝雪掷了骰子,看着眼色样,说道:“铁索缆孤舟,沧江急夜流,他归期约定九月九。夜行船,载沉载浮。”
众女都笑了,徐青莲说道:“你终究放不下心!放心吧,灏儿生性小心谨慎,这一次又带着两个孩子,一定会照顾好她们,平安归来。”
沐凝雪苦笑道:“无端端的要出门,事先连个预兆都没有,又是夜晚新船,怎能让人放心?”
大家伙纷纷劝慰,只有沐青霜暗自咬牙,心说我刚回来,你就走,分明是不喜欢我了。你等着,明天我就动身去杭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