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也不怪林道静要借徐家之手整治那姐夫,实在是李秀才犹如茅坑里的石头,令人着恼。
当晚夫妻间起了冲突后,姐姐不想和丈夫置气,放下身段,堆着笑脸说道:“好了好了,早些睡吧,不要呕这些闲气了。”
说完扶着丈夫躺下,不料有些事就不能轻易妥协,指望绕指柔也得对方懂得好歹。
她若刚强到底,说不定丈夫也就退缩了,而李秀才也仅仅是有点不称心,妻子温柔大方,年轻貌美,说话办事条理分明,娘家又有钱,非常让他有面子,而缠足已经沦为了小道,已经无法成为社会公认的习俗了,能不满意?
故此他有顾忌,不好意思出口,自从这晚借着酒意半真半假的小小冲突一回,见妻子不和他执拗,以为怕了他呢,此后时常摆出丈夫的架子,使出压制的手段,要成为说一不二的男人。
横加指责妻子不缠足外,又嫌她不爱涂脂抹粉,不爱穿‘艳’丽的衣服,对下人严厉,要立少‘奶’‘奶’的规矩。总之横也不好,竖也不好,闹得姐姐烦不胜烦。
进了京,姐姐呢继续以柔克刚的策略,不想和丈夫起冲突,担心被人说三道四,让公公婆婆不满。面对丈夫的横加指责,开始看风使舵,见机行事,但却依然坚持着自我,不想随‘波’逐流一如那些嫁了人的‘妇’‘女’。
有几次见丈夫脸‘色’不好,勉强顺着他,或是干脆不开口,任由他在屋里大叫大嚷。或是躲到婆婆的房里坐一坐。等见丈夫有说有笑心情好时,趁机用软话开导开导他。
然而,姐姐的一番苦心,却换来丈夫越来越固执己见,不领情。幸亏公公婆婆对这位知书达理。懂得忍让的媳‘妇’十分满意,所以没有偏袒儿子,反而偏爱媳‘妇’,看书阅报都由着她,李秀才也无可奈何。
姐姐闺名雅云,这一天在自己的小厅里静坐看书。房中只有个丫鬟伴着她。如今八月天气,初秋清和,南风习习,四面雕窗都勾起来了。
庭院里浓清嫩绿,一片生机。‘花’台上开着几朵牡丹‘花’儿,墙角的芭蕉有几株卷着心儿叶子,靠西边的‘花’墙架着一带白的紫的玫瑰,已经要谢了。
一阵阵带着甜香的芬芳跟着微风扑到鼻里来,真是令人神舒心醉。雅云靠着窗儿坐着,手里拿着一本“论‘女’‘性’”。
说起来,对于‘女’权运动,以前的徐灏自然嗤之以鼻。因为他是男‘性’。但是后世的观念会让他不认同古代的观念,再来鼓励‘女’权的兴起,也是一种变相的革新手段。别小看了解放‘妇’‘女’运动,它是伴随着资产阶级反抗君权至上的启发,‘妇’‘女’们开始质疑男权的神圣‘性’。
看看五四运动前后的近代中国历史就知道了,中国的‘女’权运动是紧跟着时代‘潮’流的,这对于后来的新中国成立有着至关重要的巨大影响。
现如今的明朝,很多‘女’‘性’具备了推理能力。认识到男‘女’不平等是由传统习俗以及两‘性’差别教育造成的。再来徐灏极度想让国家拥有更充沛的人力资源,以便人尽其才。这对于提高整个民族的竞争力非常重要。
所以在这本“论‘女’‘性’”中,自然出现了极为超前的观点。比如先做人,再做男人或‘女’人,‘女’人应拥有和男人同等的受教育权,以及出‘门’学习工作的权利。
不管是否喜欢古代社会,男同学们如何‘迷’恋男人为尊的家天下生活,时代总归都是要前发展,就算徐灏没有做任何事,中国的男‘女’平等都会随之而来,随之兴起,终至后世的方方面面。
徐灏派人去迎接姑妈一家子,据闻表弟生得气宇轩昂,文武双全。文能下笔千言,武能百步穿杨,希望传言不虚。
他自己独自出‘门’逛街,过了内城来到一条十里长的大街上,两边的店铺越来越整洁气派。徐灏边走边看街上的买卖,迎面横着一条宽大的石拱桥,桥下有一座酒肆,竖起的招牌上写着“三鲜大面,十锦小碗”。
有心过于尝尝味道,徐灏便上了桥,跑堂的跑过来,笑道:“客人用酒?用饭?今天有鲜活的鲤鱼,还有新出水的活剥虾仁。要酒有北方的高粱,辽东的烧刀子,南边的陈年绍兴,广东的玫瑰佛手‘露’,客官您随便点用。”
一面说,跑堂的一面将一双乌木筷子,两碟小菜,一只五彩酒杯放在了桌上。
徐灏寻思着吃点啥,他又说道:“店里还有鱼翅、板鸭,可以现吃也可以零拆。”
徐灏说道:“都不用,你就给我来本地的二两老酒,一大碗三鲜面就行了。”
“菜呢?”跑堂的问道。
徐灏指着桌面,说道:“这两碟小菜足够我吃了。”
谁知跑堂的闹了个老大没意思,还以为来了有钱的公子哥,将嘴一撇,回头高声道:“老酒二两,三鲜面一碗。”
很快烫了酒送来,跑堂的转身就走,徐灏也不理他,一边斟酒慢慢的品尝,一边望着岸边。天气好,风和日丽,河边有淘米的,有洗菜的,有洗衣服的,这几年金陵变化很大,污水从暗渠排走,一直到出海口修了专‘门’的运河,河流基本保持着清洁干净,反正也没有工业污染,暂时不必研究自来水厂,再来没有电和发电机什么的,想‘弄’也‘弄’不了。
干活的都是‘妇’‘女’,年纪有老有少,岸上有十几个孩子在放风筝。有个小风筝挂在了柳梢上,出不来了,一位路过的年轻人替他拿竹竿子去挑拨,但竹竿短柳树高,怎么也够不着。
徐灏正看得出神,冷不丁响起了铜锣声,惶惶震耳,吓了他一大跳。
李家,雅云在思考着书里面的观点,忽然听到隔着墙一阵琴声悠悠扬扬随风送到耳边,问道:“隔壁可有什么学堂么?”
丫鬟回道:“学堂是没有,不过隔壁张家的一位少‘奶’‘奶’,听说是打杭州来的,在什么学院里读书呢。”
雅云听了好像思索了一下,又问道:“这张少‘奶’‘奶’的娘家是不是姓林?你可晓得么?”
丫鬟忙回道:“不错,本来我也不晓得,前几天她家有个妈妈过来串‘门’,还说似乎‘奶’‘奶’同她府上的少‘奶’‘奶’,以前在杭州还住在一条巷子里呢,我竟给忘了。”
雅云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暗想一定是杭州的邻居家朋友了,倒也极巧。不过人家是宦官之家,听闻嫁给了荣国公府三公子,不便过去相认,只因高攀不起,除非她能主动过来拜访。
原来隔壁乃是张家老三张軏的宅子,张‘玉’死后,他不愿整天面对着兄嫂,干脆直接搬了出去。妻子林氏的父亲是位知府,如今升为了御史。
若林姑娘能过来谈谈,做一个闺中文字‘交’,想必是一桩很快意的事儿。
雅云正在想着,回首看看窗外的牡丹‘花’,似乎在含笑和她点头的样子,丈夫李秀才走了进来,脸上又冷冷淡淡的,不比昨日开心的样儿。
她马上把书放在桌上,站起来迎着他过去,不料李秀才直接走到桌子面前,两只眼睛在那本“论‘女’‘性’”上溜溜的转了两转,顿时把脸一沉,说道:“你这‘妇’人我实在没见过,好好的‘妇’道人家,正经事一样不都做,偏要干这些‘浪’费光‘阴’的事。就算你喜欢读书,放着那么多规规矩矩的诗书不读,偏要看此种祸‘乱’人心的‘淫’词邪说,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一句古语么?即使你有了通天的本领值得什么,‘女’人永远得呆在家里相夫教子。”
雅云被他劈头盖脸的一席话说得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似笑非笑的道:“难道我们‘女’人不是人么?怎么连看书的权利也没有一些,难道‘女’人不该自尊自爱么?”
“人虽然是人。”李秀才一脸不屑,“但同男人比起来差得远了。”
雅云问道:“何以见得?”
李秀才仰着头道:“男‘女’要差五百级,这句古语你没有听见过么?”
雅云说道:“我没有听过,请问你从哪一本书上看来的?指给我瞧瞧。”
李秀才自然找不到出处,没好气的道:“你笑我这话没有来历,好,我就算它没有来历,请问你知道‘孟子’上说的‘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毋违夫子’这毋违夫子四个字该怎么解释?你说我的五百级没有听见过,你往日说的那些‘女’人怎么怎么我更没有听见过,懒得驳你罢了,今天你倒来卖‘弄’我了。”
雅云指着‘论‘女’‘性’’,说道:“这书能问世,说明里面的道理是有见解的,你不妨读一读。”
李秀才冷笑一声,伸手拿起来往院子里一扔,“亏你算是念书的,把这些歪理邪说当做经史看待,怪不得整个人神神叨叨。”
丫鬟还以为少爷要撕书呢,吓得不知所措,见他只是扔出了窗外,心安之余,趁机跑到外头躲避风头了。
雅云正‘色’道:“书上引经据典,夫‘妇’敌体,妻者齐也,夫‘妇’和而家道成。试问敌体二字的同义词不是平权是什么?夫妻若一个只知压制妻子,妻子心中抑郁,又怎能和睦呢?既然不和睦了,家道自是不成个样子,岂非就是不平权的害处么?这些出典不都是圣贤的古训么?敢问哪一点离经叛道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