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璀璨的霞光刚刚消失,一望无际的大海便从金黄色变成了深蓝色,背后的松江府已经看不见了。
十四片比皮革还要结实的巨型黄布船帆全部升起,紧绷绷地迎着朔风,连接船身的巨大桅杆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船员有条不絮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此刻徐灏正悠闲的坐在船头,迎着海风拿着酒瓶,登船没多久就和水师官兵打成了一片,或许如今称为海军更恰当。
相比走陆路的辛苦,对绝大多数商旅来说,背着行李走千里路绝对是噩梦,坐船就绝对是天堂一样的旅程了。
而乘坐海船介于两者之间,没有可供尽情饱览的两岸风光,再好看的蓝天白云看久了也会乏味无比,咸咸的海水味和到处飘散的酸腐味,夹杂着油漆味和鱼腥味等等,这些混合的味道足以让人作呕,但习惯了也就忍耐了。
相比徐焱等人的不适应,徐灏却很喜欢船上的味道,独自坐在甲板上,端正的姿势丝毫未变过。
朱巧巧脸色苍白的走过来,不管坐了多少次船,她永远都不会适应在海上颠簸的滋味。
虚弱的靠在徐灏身边坐下,问道:“你就这么喜欢海洋?”
徐灏伸手扶着她的手,说道:“我很喜欢大海,喜欢它沉静的样子,也喜欢它狂暴的样子。我曾经认真想过,忘却这世上所有的事,当一辈子的船员。”
朱巧巧一只手死死捏着对方的大手。另一只手扶着发髻,又问道:“不害怕波涛汹涌的大海么?每当我听到船毁人亡的惨事。心惊肉跳。”
徐灏笑道:“怎么可能不怕呢?不过生活在陆地上,一样要经历许多可怕而烦恼之事,远不如在广阔无边的海上漂泊,心胸会变得开朗,可以洗去心中积郁的所有东西。”
朱巧巧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不喜欢你做个小船夫或在溪边翻石头抓小鱼,我的男人不该有这样的抱负。”
徐灏失笑道:“莫非现在我还没有施展抱负吗?你的野心一直在不可抑制的膨胀,多时才能满足呢?”
朱巧巧微笑道:“你的地图上。外面的世界大的令人震撼,现在我身为女儿身,竟然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凭什么不能做一代开国女皇?”
“我不会去干涉。”徐灏想了想,“在蒙古人曾经征服过的俄罗斯,就从一个小小的公国,发展壮大拥有了这世上最辽阔的国土。其中有位女皇叶卡琳娜二世,在她的统治下,俄罗斯军队征服了无数土地;在一个英格兰的岛国,也有多位女皇非常厉害,把英国变成了强大帝国,希望嫂子也能成为这样的君主。带领臣民走向辉煌。”
朱巧巧撇嘴道:“你又来笑话我。”
徐灏很认真的道:“不是笑话,这世界上什么事都皆有可能。整个辽东我都可以赠送给你,唯一的条件,是嫂子必须对外扩展。”
“我岂能对自家人下手?再说我又没那个本事。”朱巧巧忽然异想天开,兴致勃勃。“假如有那一天,你会选择帮谁呢?”
徐灏不假思索的道:“谁也不帮。可惜嫂子你别妄想了。你有生之年没可能染指关内。”
朱巧巧灰心的道:“太累了,这日子过的战战兢兢,活着有什么意思?我看还是算吧。等到了山东境内,我要你陪我去泰山。”
徐灏皱眉问道:“为什么要去泰山。”
朱巧巧扭过头去,尽量若无其事的道:“你当年曾陪凝雪去过。”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好一阵子没听到过的海鸥拍打翅膀的悦耳声音,天地间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汝宁公主长女名叫陆素怀,祖父乃被诛杀的吉安侯陆仲亨,父亲是陆贤。因父母希望女儿能远离京城的风风雨雨,十三岁时即远嫁山东望族沈家,丈夫名叫沈襄,山东有名的才子。
朱巧巧带着徐灏前来投宿,沈族虽是望族,但沈家只是一般的书香门第,拥有良田千亩,宅子不大下人也不多,倒是规矩严厉的吓死人。
徐灏住在客房,朱巧巧被迎进内宅,陆素怀也早有出门散散心的打算,顺势请来认识的姑子,询问去泰山之事。
还没等开口,那姑子见她这么急切,又殷勤款待茶水点心,故意说道:“俺忙得很,正要料理社中的女菩萨们往泰山顶上烧香,没有工夫,这茶就免了吧。”
陆素怀喜出望外,说道:“莫非有大法事?前几日你庵里做法事,为何不来找我?”
“哎哟还说呢。”姑子神色委屈,“两次曾到府上,都被员外拦住了,不放我们进来。二月十九白衣菩萨的圣诞,建三昼夜的道场,那时真是人山人海,光济南府城里的乡宦奶奶,举人秀才的娘子,不远千里而来,轿子马匹挤得通没了一丝空隙。
沈奶奶,可惜你没去,员外赏了俺百十个钱的布施,撵了出去。三月十八是泰山奶奶的圣诞,要比白衣菩萨的圣诞更隆重,整个山东和京畿的信徒,天下的货物都来赶庙会,卖的衣服、首饰、珍珠、玛瑙什么没有?当然您出身皇族不稀罕,可也是热闹不是。”
说起来沈家家风严谨,绝无可能让儿媳妇出门逛庙会,何况还是远在泰山。但本身陆素怀非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如今又来了行事肆无忌惮的朱巧巧。
陆素怀说道:“这一次我和我姐也要去,你带着我们出去走走。”
姑子嚷道:“俺可不敢,员外那意思看俺不是什么好人,好似要哄骗奶奶似的。要说各人积福是各人的,替白衣奶奶打醮,指望生个好儿女;替顶上的奶奶打醮,指望增福增寿的哩。员外他知道什么?”
朱巧巧目光不屑,这样走家串户的姑子能是好人?大抵身处外地,只要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就行,懒得多管闲事。
与此同时,徐灏坐在客房里,徐焱带着人把房间打扫的异常洁净。房后隔去两架为更衣之所,一张黄杨木的嵌花大木床,两旁六张单靠椅子,一张小方茶几。西南角落,放着一张半旧的小塌。
南面靠窗,一张八仙桌和两只藤椅,东壁一张藤床和一具大衣橱,上面叠着两只木箱。
徐焱叫小厮泡了一壶雨前茶,把鸡鸣炉添了兽碳,又吩咐厨房预备酒菜。徐灏欣赏着几幅仕女画,顺手将纽扣上的小金表解下,连同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放在桌子上,拿起茶盏。
忽然听见下人的喊叫声,似乎沈家在处治犯错的下人,徐灏微微皱眉。
徐焱见状马上跑了过去,瞪着眼睛怒道:“到别处打去,没见惊动了我叔叔么?”
拎着皮鞭的管家一脸惊异,说道:“你们是客人,凭什么干涉主人家?”
徐焱沉下脸来,对沐云说道:“你去找沈员外。”说完转身走了。
“呸!什么东西。”管家不信邪,连续抽打了几下,就见书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叫道:“别打了别打了,老爷恼了。”
此时沈员外的手都是哆嗦的,万万想不到家里住进来了钦差,还是跟着堂堂郡主来的,看来是打算微服私访了。
狠狠骂了顿不长眼睛的管家,把人给轰走。沈员外苦思这两日得没得罪了贵人?貌似以为是寻常的贵族子弟,自己还曾瞧不起来着。
陆素怀低着头进来,犹豫着该怎么对公公解释要出门,不想沈员外起身,亲切问道:“媳妇所来何事?”
陆素怀弱弱的道:“孩儿想,想随表姐去一趟泰安州。”
如果是以往绝无可能,她也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谁知公公二话不说的道:“去吧,好生散散心。对了多带些盘缠和人手,咱家不能怠慢了客人。”
咦?陆素怀惊讶万分,心说公公今天吃错药了嘛?家里买斤肉还得寻思在寻思呢,怎么今儿个这么大方?
不管如何公公是答应了,欢喜不已的陆素怀带着满头雾水转身去了。
清晨,徐灏打客房出来,径自走向内宅,下人见是老爷特意嘱咐过的贵客,问都不问就放人进去。
一进去就遇上打拳的沈员外,装模作样的说道:“昨日看了贤侄的文章,那文法最利偏锋,老夫非常欣赏!你看现今发科的虽多侥幸,然有一等老手,尽行变通。文章虽不切题,只要奇怪有理,大言炎炎,独矜才气,看文章的人得了此文,不肯不看,且不敢不看。总之引典用字命意炼句,均要生辣,不可人云亦云,切记切记!”
“是是。”徐灏心中好笑,面上唯唯诺诺,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朱巧巧也是住在内宅接待至亲用的雅舍,紧靠着高墙,所以徐灏不担心会引起误会,一进屋就闻到一味甜香。
权美人在窗下低着头,缝补徐灏的绶带,见人来了把针线停下,说道:“感觉天气还很冷,挂在脖子上凉凉的,恐怕一时受了寒。我翻出了一条火鼠的皮料,把它在四周缝密,就能免受寒气了。
徐灏见她穿着绸缎窄袖紧身袄,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比肩,越觉的姿致不凡,风流旖旎。
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按摩着柔嫩光滑的颈部,权美人遂轻笑道:“正好这会子脖子酸酸的。”
不料手掌一滑,滑入了衣襟里,权美人立时身子轻轻一颤,目光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