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六幸灾乐祸的口气,徐灏就知道两位弟妹肯定来了,果然自家画舫静静的停在右侧,宝塔一样的富氏双手叉腰。袁氏则笑吟吟的瞅着丈夫表演,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而徐淞背对着她们,吐沫横飞的兀自讲解如何如何的教训人呢。徐灏和徐湖相视一笑,很有默契的当做没看见。
徐江憋着使坏,火上添油的道:“四哥咱别狂了,你也就是背后能耐,人来了咋办?”
“咋办?你吓唬谁呢?”徐淞指着湖面,“人在哪呢?当我是你么?谁家的弟妹敢降服大伯子?她不在是她的造化;若要造化低的话,叫她”
这句话没说了,扑通一声,徐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钻进了水中,无影无踪。
徐淞一愣神的工夫,只见富氏已经上了船,一壶酒照着他劈头盖脸的泼过来,没头没脸的酒水往下淌。徐淞抬手把脸抹了一下,一脚蹬开了椅子,追了过去。
富氏拎着裙子转身就跑,敏捷一跃返回自己的船上,两只船迅速拉来了距离。
只剩下酒壶在空中打转转,被徐灏抬手稳稳的接住了。徐淞站在船头,指着她叫道:“好汉子,你过来!反了你了,敢来泼我?”
富氏哼哼道:“不要脸的四哥!叫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说正经话,等回家有嫂子教训你,我只和你弟弟算账。”
徐淞怒道:“你想揍我弟弟?好,反正你嫂子在船上,今晚我不回家了,就在你家吃一宿的酒,看你敢把老六怎么样,有种你过来!”
袁氏在船上笑的前仰后合,留下一串笑声,画舫朝着远方而去。徐淞悻悻回来埋怨道:“哥你看见了为何不说?”
船尾徐湖拉扯着徐江上来,徐灏笑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叫我说什么?”
“这个亏不能白吃,起码得把她屋里的酒都喝光了不可,哥你去不去?”徐淞边说边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的肌肉。
徐灏笑道:“我不去。”
说实话别看富氏长得人高马大。三个她加一块也不是徐淞的对手,徐淞毕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主,常年在军营带兵。当然富氏的胆量值得称颂,看来声望值又得刷满了。
又玩了一会儿,兄弟四人上岸骑马回家。徐灏一进花园,就发觉各处花庭亭阁俱都挂起彩灯来,连树枝上和假山并各处花坞也悬着飞鸟灯。
徐灏问指挥家人的月兰,“怎么回事?灯笼怎么又拿出来了?”
月兰说道:“姑娘们要迎花神,故此就把灯笼挂上了。”
徐灏无语的道:“累不累?每年迎来送往,我要是花神一准不下界。”
月兰笑道:“可惜三爷不是花神。”
来到临夏阁。隔着老远能听见孩子们的兴奋笑声,女孩子用彩绸和柳条花卉制成一群五颜六色的小人,岸边搭建了长亭。
涟漪和小叶子激动的小脸通红,对有意思的小玩意自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徐烨倒是不太感兴趣。拎着木质宝剑穿着柳木编织的盔甲,胯下一只竹马充当护花使者呢。
亭内小圆桌上设了个座位,姑娘们细心的将小绸人、小绸马、柳条编的小马、小人上头又插着花,都放在了庭外地上。
沐青霜看来看去,说道:“这仪仗不全。”
胡书萱说道:“是了,这是群花的,没有花神的。”
徐灏走到一边搂着儿子看起了热闹。亏了她们人多力量大又心灵手巧,马上在现场制作以柳条为骨架,彩绸粘了个小小的八人轿并八个小轿夫,还做了辆百花辇车,又粘了许多的小人,赶车的、打执事的、举着小旗、小伞、小幡、小锣给小人拿着。
这还不算完。生怕小人用脚走路累着,又赶制了些小马给它们骑着,架着车。
徐灏心说哪里是花神的仪仗,这分明是县太爷出行,应该是骑着百兽或七彩祥云一类。算了!咱别多嘴了。
大抵花神是未出阁女儿家的守护神,代表着最珍贵的青春年华,这关口能不开口就别开口,徐灏早就领教过了,敢出言讥笑绝对会遭致所有人的敌视,没有例外。
稍后一群姑娘神色庄严的上香祭拜,恭迎花神驾临,洋洋洒洒的念了祭文。胡书萱深有感触的说道:“古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可见天为无情方才不老。春每年去的无情,为何也有老的时候?我是见了家祠上‘春光老’是以有感,想你我姐妹不是草木,焉能无情?这‘老’之一字是在所难免了。
可怜今日我们迎春,却不知这春笑煞咱们,‘我春光来了纵去了,还有再来的时候,而你们的青春,一去再想来却不能了’。”
擦!果然胡书萱是文青属性兼多愁善感的妹纸,要不说不怪黛玉妹妹身体不好,病根和前世因果固然是缘由,但真的架不住一年四季伤春悲秋。春天来了你悲,春天去了你又悲,花开了悲,花谢了也悲,啥也别干了,哭死了拉倒。
悄悄拉着孩子们离得远远,转眼间妹子们从喜到悲,开始了少女也识愁滋味,为迎花神又说愁的浪漫感人诗会。
“走,陪老祖宗吃饭去。”徐灏好说歹说,抱着有些受到感染的涟漪坐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牵着一个,领着三孩子去了千寿堂。
一进千寿堂,月兰追上来说道:“各家的管事来催了,姑娘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府?”
徐灏说道:“大概还得哭半个时辰,把我的帖子让管事的带回去,说咱家老太太很喜欢她们,太太夫人也很喜欢,欢迎小姐们随时来家玩。下个月我要出门,望家里不要阻止。”
月兰笑道:“我这就去办。”
堂下站着的妇人们纷纷上前,要伸手抱小姐少爷,徐灏忙说道:“涟漪体弱,谁都不许碰她。至于烨儿,拿去玩吧。”
很没义气的出卖了儿子,涟漪则是徐灏发现小丫头有洁癖。这也是贵族家小姐的通病,除了有限的几位至亲之外,哪怕谁碰了下她的东西,虽然脸上没什么反应。但一整天都会闷闷不乐,更别说肢体上的接触了。
涟漪很开心,知道舅舅最好了,什么事都为她想着,像拍小狗似的轻轻拍拍舅舅的脑袋,以示表扬。进了屋,老太君立时开心起来,招手让孩子们过去。
此时弟妹袁氏正绘声绘色的描述徐淞被富氏泼酒一事,好似那不是他丈夫一样。
徐淞夫妇的院子位于二房和三房之间,有自己独立的花园等一切设施。有自己的前后门,门上悬挂着将军府的牌匾。
徐江夫妇和未成亲的徐湖彼此紧挨着,和徐增福夫妇的院子离得不远,非是家族厚此薄彼,想要家族高看一眼。得自己去努力争取,这和庶出嫡出都无关。
好比徐溶徐沂只能算是旁支,但宅子一点都不亚于徐淞,不过是在建制和档次上有限制。
三太太刘氏又好笑又好气的问道:“难道今晚淞儿真的要和江儿吃一夜的酒?”
袁氏笑道:“正好这几日身子不便,由着他去吧,娘您就别操心了。”
刘氏也清楚富氏在跋扈也不敢对儿子怎么样,寻思给富氏一个警告也好。省得两口子没完没了的闹腾,是以不说什么了。
奶妈子抱着袁氏刚满两岁的儿子徐焜,徐灏走过去看了看,因担心出水痘什么的,没有接过来。
钟可姑带着姨娘海棠走了进来,给长辈挨个请过安。又过来给徐灏请安,说道:“太太偶感风寒起不了床,吩咐我来说一声,请老祖宗赎罪。”
老太君说道:“请了御医没有?”
“请了,吃了一副药。已经睡下了。”钟可姑回道。
徐灏起身说道:“我过去看看。”
钟可姑见状也说道:“我也得赶回去服侍。”
“快去吧。”老太君神色关切,“这几日也别来问安了,守着太太要紧。”
“是!”
当下钟可姑跟着徐灏出来,路上说道:“最近大哥时常来家发脾气,每次来家都张口要钱,太太攒的银子都给了他。正巧太太娘家有亲人病故,张口借两千两的银子,太太拿不出,吩咐我去求了三嫂,太太一时想不开就病了。”
徐灏皱眉道:“银子是小事,回头叫账房送过来五千两。”
钟可姑忙说道:“别,这么下去金山银山也不够大哥折腾,这钱都花在秦淮河上了。虽说会令太太心里堵得慌,但该断当断,不能这么由着大哥大手大脚的下去。”
徐灏说道:“你说的虽然对,可没钱他也能找出钱。就这么着吧,看哪个放高利贷的敢上门要债。”
探望了躺在床上脸色蜡花的王氏,睡梦中依然紧皱着眉头,当年精神奕奕一脸富态相的中年美妇,如今明显露出了老态,对比保持着好心情注重保养的二太太三太太,只能说王氏这些年过得太不顺心了。
徐海夫妇陪着他在外间说了会儿话,徐灏起身离去,回头就让李冬送来了五千两银子。
徐海和钟可姑苦笑着让人把箱子抬进房里,放在王氏的床头,闻讯而来的王玄清幽幽一叹,她总是不理解为何灏儿肯和大嫂有一腿,即使对自己无微不至,却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呢?
当晚徐淞说到做到,拉着徐江在院子里吃酒,金桂殷勤服侍,周围放了四五个炭盆。
徐湖过来陪了半天走了,袁氏也过来吃了几杯酒去了,最后剩下哥俩说说笑笑,你在我胳膊上扭了几把,我往你胸膛上来几下,不知不觉喝得烂醉如泥,直接躺在芦席上面。
金桂哈欠连天,四少爷头枕着食盒,徐江枕着他的大腿,呼呼的睡熟了,取来两条被子给他们盖上,回房休息了。
一直躲在屋里的富氏很耐心的等到了二更天,开门悄悄的乘着月色走出来张探,见二人都睡倒在了席上,鼻息如雷,遂壮着胆子走到跟前,低下头仔细观察。
嗯!不是在假装熟睡,富氏顿时撇了撇嘴,挥手叫金珠等丫头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砚池磨了浓浓的黑墨,富氏先在徐淞右眼上画了个黑圈,左眼用胭脂涂了个红圈,把他的长发散开,分成两股打了两个髻子,插了两面白纸小旗;也在徐江脸上画了乱七八糟的图画。
把各人的衣襟扯起来盖在脸上,富氏满意的拍拍手,悄无声息的回房关门睡了。
黎明的时候,徐淞悠悠醒了过来,担心被妻子责备,趁着天还未大亮,连忙起来回家梳洗。
一路上接连撞见了几位家人,捂着嘴看着他笑,徐淞经过爹娘的院子,见房门已经开了,得先进去请个安呀。
上岁数的人起得比较早,徐增福正在院子里练拳,刘氏也在一边呼吸新鲜空气,猛然看见儿子怪模怪样的走来,着实唬了一惊。
徐淞见父母神色惊惶,不明所以的满头雾水。
徐增福问道:“因何将脸涂得这等模样?你不是从街上回家的吧?亏你有脸。”
“赶紧照照镜子,哎呀真是的。”刘氏让丫头把镜子取来,徐淞照了一照,气道:“一定是徐江干的好事,没别人。”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