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一半种植着各式花草,红石榴花开艳似火;牡丹等花含苞待放,杜鹃花开在阳光之下。
萧雨滢拥着一个大木盆,蹲在墙阴处低着头浆洗衣物,两腮渗出了香汗,好似桃花遇雨,娇滴滴的红里套白,白里透红。
徐灏默默注视着,他没想到以表姐的性情,会在何家任劳任怨的好几年,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果然人得学会去适应环境。
也可见当日嫂子把她哄骗到了杭州,令她没少尝到寂寞孤独的苦楚,时日久了也学会了为人处事,被迫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实,当然嫁到何家后应该有过不满有过抗争,奈何任你天仙绝色,没人稀罕也是白搭。
大量的劳累让表姐保持着少女时代的苗条身段,萧雨滢挽起了衣袖,露出雪白的玉腕,一双芊芊素手伸在盆里真仿佛水葱儿一般,这一点老天确实厚爱一些女人。徐灏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发觉表姐始终不抬头,只顾低头洗衣,脸上扑簌簌的垂泪,好似有千愁万恨,郁郁不舒的神色。
徐灏问何氏道:“这是怎么了?眼泪婆娑的?”
何氏隔窗一看,看着萧雨滢站起来,抹着眼泪,那眼眸已经红肿,好似桃花一般,撇嘴道:“还能怎么了?没男人没地位,全家人都把她当下人使唤,听说自小到大也是个大小姐,可是也没见有来亲戚探望过,大概亲人都已经死绝了。”
徐灏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何氏见状狠狠打了他一下,怒道:“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比你高一辈不说,那就是个丧门星,嫁过来不到半年,我爹就因她去了。”
啪的一下,吓得院中的萧雨滢停下了动作,回头朝东房注目,徐灏稍微侧了下头。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人。二十来岁两撇黑胡须,穿着一件又短又肥的褂子,一手提拉黄布小包袱,一手拿着白翎扇。
徐灏认得此人是何家老三何春英,小时候最受父母溺爱,长大了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在外面很吃得开,走进屋里叫道:“大姐我的甜瓜呢?”
“在井水里镇着呢,我给你拿去。”何氏也很疼爱最小的弟弟。死死瞪了眼徐灏,扭着腰出去了。
何春英笑嘻嘻的凑过来,自以为心照不宣的笑道:“二哥又来看我姐?最近手头有点紧,这个?”
徐灏直接掏出一叠子宝钞,大概十几贯钱,都递给了对方。何春英欢欢喜喜的接过来,说道:“家里没什么闲钱了,我有个侄子是个孤苦伶仃的苦孩子。送他去当厢兵,因为身量太小,验缺的时候就没能选上。我心中着急,到处弄钱要送他做个捕快,好歹有份钱粮糊口。”
徐灏能听出他这话里半真半假,何氏前几日也提到过此事,办事是真骗钱花也是真,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想了想摘下手上的戒指,“这个少说值二百两的银子。大概够办成事了,你侄子的可将来就在你一念之间。”
何春英两眼放光,连声保证道:“二哥你放心吧。不办事我就不是人。”
忽然外间屋里啪的一声,接着哗啦一下,仿佛什么器皿掉在地上砸坏的声音,何春英忙回过头,只听二嫂芮氏嚷道:“干点什么事老不留神,幸亏没掉在脚上,不然烫着了怎么得了?这么大人了,做什么都三心二意,几件新衣服洗了这么半天,亏得天长,要是十月的天,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何氏妒忌萧雨诗入了徐灏的眼,也冷笑道:“这么大人,连大正二正全都不如,他们干什么还知道仔细呢,你这是怎么了?”
说的萧雨滢脸上涨红,弯身捡起碎茶碗,收拾干净又去低头倒茶,芮氏大儿子何大正今年十岁,在一旁笑道:“这么大人,还不懂得留神呢?羞羞。”用小手指在脸上羞她,又叫着萧雨滢道:“姨奶奶你瞧我,瞧我呀!”
羞得萧雨滢无地自容,一面挨次送茶,一面大气都不敢出,何春英隔着窗户叫道:“有你们俩说话的份嘛?出去玩去,碍着你们啦?”何大正何二正兄弟俩一溜烟的跑了。
本来萧雨滢心里正因为洗衣着急,今又偶一失神打坏了一个茶碗,何氏和芮氏责怪尚不要紧,大正是小孩子脾气,她就怕被两个太太知道了。
没想到息事宁人了,却被何春英一声吆喝,萧雨滢暗道坏了,就见二太太范氏走出来怒道:“腼着脸哭什么?趁着日头还在不赶紧去生火做饭,难道说还等太黑?”
萧雨滢赶忙答应,用手擦着眼泪俯首而去,何春英的媳妇钱氏跟着出来骂道:“这么大人,连点儿羞臊也不知道。”
何春英见状绕过来,喝道:“滚去帮着做饭,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钱氏脸色一白,敢怒不敢言的低着头追着萧雨滢去了,徐灏听何氏说过钱氏嫁给何春英多年来没有子嗣,兼且身材发福相貌一般,不得丈夫喜欢,在何家的地位就比表姐高出那么一点点。
同是可怜人,今日亲眼见她落井下石,徐灏一丝同情都没有了,扬声道:“人有生死,物有损坏,区区小事值得你们轮番委屈人家?”
太太范氏忙说道:“二兄弟,你可不知道,家里这难处没地方说去。十人见了,倒有九个人说,呦!您可有造化,儿子女儿儿媳妇,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知道身历其境有多难死?要说她们吧,是我做婆婆的厉害不假,可我做媳妇的时候什么委屈没尝过?骂几句算个什么事?”
范氏是有名的碎嘴子,徐灏不愿听她罗里吧嗦,就听钱氏回头来了一句:“二兄弟真会矫情。”
徐灏顿时哭笑不得,范氏依然喋喋不休的道:“家里事没有法子,睁半只眼合半只眼,事也就过去了,年轻的人儿都有点火性,拌拌嘴乃是常事。好像萧姨娘上有位亲家太太,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要让人家做娘的知道了,怪不死咱们。
大凡娶着好媳妇,做婆婆的也得会调理,婆婆不会调理,怎么也不行。我那时候长辈数落你,那脸上还不是一样下不来?要说她鲜花似的,像咱们这二半破的人家,整日里脚打后脑勺,起早睡晚,做菜帮饭就算是很好了,我说的这话,二爷想着是不是?”
此刻徐灏还能说什么?连连称是只求她老人家千万别说下去了,何氏哼了一声道:“像您这么着,更惯得一个个上天了。”
不管怎么说有徐灏杵在这儿,何家人人都有顾忌,范氏故意当面好言好语的告知灶房里的媳妇们快些张罗饭,怪热的天别净斗嘴儿。
过了一会儿徐灏告辞离去,何氏气呼呼的也不挽留。晚上何家老二浑身酒气的回到家,望着收拾碗筷的萧雨滢说道:“我那个白汗衫儿洗得了没有?”
萧雨滢皱着秀眉,慢慢的答道:“一天忙着洗全家的衣服,你媳妇又叫我洗新衣。你若是不等着穿,后天再洗吧,明天去老大家里,太太叫我去呢。”
何老二骂道:“浑蛋,我管你洗谁的衣服,非把我的汗褂洗不出不成。”
萧雨滢低着头语气趋冷,“我不是你媳妇,没资格使唤我。”
何老二晃晃脑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毕竟萧雨滢是姨娘不能直接动手出气,再说也舍不得打她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当下对着妻子劈头打了一下,“你要是敢跟着出门,我就打断你的腿,去给我洗褂子。”
芮氏捂着脑袋不敢顶撞,心中大怒,何氏对她说道:“你也是不好,她什么事都要人催,你怎么也要人催?这还是你男人的衣服呢。怨不得你们俩人,永远是吵翻呢。”
芮氏越发怒极,伺候醉醺醺的丈夫睡了,抱着一堆衣物出来全都扔在萧雨滢面前,骂道:“都是你大晚上的作怪,害得我挨了打,今晚不洗完瞧我怎么收拾你。”
萧雨滢没法子大半夜的蹲在院子里,一件一件的浆洗,由不得伤心坠泪,自叹命苦。
何春英站在屋子里,大声嚷道:“天生不是伺候人的料儿,叫他妈的洗衣裳,这么多件凑在一块儿洗,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嘛?”
钱氏说道:“你又怎么了?她洗衣服关咱们何事?”
何春英叫道:“赶紧给老子倒洗脚水去,像她这么混账,难道也不许我说说?终日里愁眉不展,他妈的惦记着野汉子呢?倒把我他娘的不当正经人,说句话就跑得老远,老子稀罕你怎地?”
这一片话,气的萧雨滢浑身乱颤,欲待抢白几句,又恐怕因此闹出风波来,遂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纵使满腔委屈也发泄不出来。
钱氏气呼呼的端着洗脚水经过,恨恨的道:“就知道抹眼泪,按着老妈妈的例儿说,平白无故,你要叹一口气,那水缸里的水都得下去三分。像你这样的狐狸精,天生就是妨家的东西。”
萧雨诗已经没力气反驳了,何氏瞅着弟妹气呼呼的走了,知道萧姨娘是看不是自己的两个兄弟,一直不肯苟且,也是芮氏和钱氏都不是省油的灯,真若勾搭了保管去报官不得好死,总之她在家里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