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返回金陵后,徐家女眷很快入乡还俗,又恢复到以往闺阁中的氛围中去。
六月初六芒种节,自古凡交此节日,闺阁中女儿们都要备各色祭物,以饯花神。但因今年全家人远在大连,又急急忙忙的乘船进京,哪还有心情?是以这一日,沐凝雪便回明了老太君,请得放丫头们一日假。
萧姨妈和梅氏想起幼年玩耍的往事,也极有兴致。老太太见她们喜欢,也准了所有人散荡一日,并说道:“明儿我也往花园看你们的补饯花神会。”
此示一下,阖府姑娘丫头们都欢欣鼓舞起来,各自预备了饯送花神的祭物,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到时徐青莲和翠桃红叶绿竹四姐妹都将一起返回娘家。
徐灏听说后很开心,这是早在唐宋甚或更早时期形成的闺阁少女所特有的节日,应该一直保留下去。
次日,又值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早饭后,近百人先后聚到花园中来了。就和红楼里面描写的一样,有用花瓣柳条编成轿马的,或用绫缎纱绢做幢幡旌旗的,都用五彩绒线,各色锦绦,一花一树枝上都系满了。
只见满园中锦绣飘摇,花枝招展,更兼这些姑娘丫头们,各各打扮的明眸皓齿,靓丽娇俏,总之一时盛景也说不尽。
老太君坐着藤椅同几位夫人来到园中,在临夏阁坐下,看自家女孩们欢会,或临水观跃鱼,或望空看舞鹤,或摘鲜花或斗奇草;徐妙锦和张钗等乃是客人显得很斯文,反倒是自家姑娘们带着丫头,返回娘家如同出笼之鸟一样,或立树下,或坐山石,各显其素日之学,不是弹丝便是品竹。总之人人纵情嬉戏玩闹。
一时间倩影锦缎穿梭林间,花船飘于碧波中,唢呐隔水闻,诚可谓良辰美景不虚掷也。
徐灏独自站在高楼上,俯视园内久违了的热闹场景,不由得感慨万千,也大感心旷神怡,缓缓吩咐道:“你去知会耿老将军一声,请他老人家约束儿子们,自作孽不可活。我不会一再容忍。”
“是!”李冬躬身答应。
远处一间凉亭里。两个小丫头正说着悄悄话。一个脸盘圆圆的说道:“你横竖比我强,我如何比得上你呢?眼见服侍着二奶奶,不时有赏,况且二奶奶如今在家里立住了脚。也待你们这些老人好,往上巴结也是快的。”
另一个瓜子脸的叹口气道:“唉!哪里比你强什么?虽说已被看在奶奶眼里,也不是无故的就有赏赐,谁不知二奶奶有名的铁公鸡?再说谁能比得了三少爷的人呢?常言道‘分有命定’,我也不那么巴结了,这两年也只埋身过日子。若果时来运转跟了三少爷,一辈子不出门也认了,或许也有个耸耸肩的时候,谁能知道呢?”
圆脸丫头说道:“阿弥陀佛!你还说你埋身不成。听我说句不害臊的话,那日洗衣房的老刘妈妈向我要起那三千文时,急得我真个要上吊的心都有了,后来急得没法儿,去求了垂花门的四喜奶奶。把那件穿着的红布棉袄拿出去当了。你想,到了冬天我自己哪里能够赎得出来?”
瓜子脸丫头惊讶的道:“呸!你如何当起东西来了,你也不似我们从外边来的,亲爹亲娘都在这里,哪里就难在了这一两千文上呢?和你妈妈说一声,还不是现成的?”
圆脸丫头苦笑道:“别说我那娘了,自从我进里头来以后,不但不给了零花钱,连个花儿粉儿的钱都不给了,说什么不是承受着姑娘的赏赐嘛?你自己有本事弄钱花,没有就罢了。可是人人都说三姑娘性情完全变了,别说赏赐了,咳嗽一声都得被狠狠训斥,等几天到了冬天我没衣裳穿时,看她给我赎不赎了?”
“你到底比我体面些,怎么说都是姑娘身边的人,现如今谁不怜惜三姑娘?不过刚刚当了棉衣。”瓜子脸丫头扁着嘴,“我的衣裳四月头里就已当完了,如今穿着的这件就绸衫,还是麝月姐姐给的呢。你不知道,我去年冬天借了那黑账的五千文用了,她的利息最重,按月要三分利,被她这么一盘剥,直到如今我也没还清。昨儿听她说,连本带利将到一万了,你想想,我能还得起吗?”
圆脸丫头好奇问道:“这时候,只有人肯借钱给我便罢了,哪里还管它上面利轻利重的?只是那黑账到底是说哪一个呢?我倒不认得她。”
瓜子脸鄙夷道:“就是死了的王管家媳妇腊梅,二十来岁,瘦瘦高高整日里打扮的花里胡哨,爱挽高高簪儿的那一个咧,听说是个人尽可夫的狐狸精,她可爱放钱呢。后台是厨房里的管事张妈妈,芷烟姐姐的亲嫂子,她俩最是心黑。”
圆脸丫头说道:“明儿姐姐保我借那黑账几千文使使。”
“我如今欠着帐呢,又如何做保人?我原是周嫂子报的,你若找个好保,我替你说去。”瓜子脸丫头出起了主意。
“找保倒容易。”圆脸丫头想了想,“明儿我再找个体面些的,只是她的利息太重,不知一个寡妇攒起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养汉子呗,还能做什么?”瓜子脸丫头一脸鄙夷,“不敢奢望能去绛雪斋,但凡去四姑娘的霜雪斋,或大奶奶的金禧阁,雨诗姑娘的听雨观澜也比长房这边强一万倍。二房进项大,这点子债累也不在我眼里了。”
“谁说不是呢。”圆脸丫头神色羡慕,“看那灵玉,最先派回来伺候三少爷起居,只这几个月的工夫,瞧瞧她成了什么样儿了?不但谁也肯借给她钱,况且如今头上身上戴的穿的,像个美人图似的了。坐在桌上嗑着瓜子,真真美死了她!想她倒是新近比咱们晚进来的,哪象我们这般压在泥坑里,不得出头呢。”
瓜子脸丫头说道:“那灵玉多亏柳姑娘之力,这才被遣回京,往后不忘姑娘的好处也罢了。”
圆脸丫头说道:“唉,我入凭花阁以来,慢说得到姑娘们的怜爱,就是自家姑娘也不曾赏脸问过一句话,不知这个命如何这等不好。上个月我妈叫个瞎眼先生替我算命,他说什么‘今秋必见喜,无喜便是灾’,你看我这个行径儿,哪里来的什么喜了。”
瓜子脸丫头取笑道:“想必是得了大胖小子罢喽。”另一个听了,下死劲的啐了一口道:“呸!烂了嘴的蹄子,说来说去说出自己的病来了,你才得小子,你才养孩子呢。”
却说隔墙有耳,都被路过的徐绿竹和萧雨诗听见了,二人摇着头走出来,只见徐青莲和沐凝雪二人坐在一颗海棠果树下轻声交谈,看着红叶和一群丫头们斗各色花草玩笑。
徐绿竹心说大嫂远去辽东,三嫂有孕在身不管琐事,自己与二嫂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再说那两个丫头似乎都是长房之人,当众说出来不免扫了二嫂的脸,给她难堪,倒是最近雨诗姐开始帮着三嫂打理园子,不如就交给她好了,大不了以后说给三哥听。
当下徐绿竹说道:“张钗她们都在临夏堂解九连环玩呢,还问这边可曾做出那个七巧图没有,正等着呢?”
芷晴起身相让,绿竹坐了下去,萧雨诗略站片刻遂继续往前往走去,瞧着徐妙锦和张钗坐在桌子左右解九连环。红叶笑道:“哎呀,巡检大人回来了,九州地面太平否?境内未生盗匪乎?”
萧雨诗展袖摇扇,笑道:“圣人在位,自然是海晏升平,兼有贤臣辅佐,专心治国,安能有盗匪?”
大家正在说笑,忽见丫鬟默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站在萧雨诗身后去了,徐江手里攥着一枝花,飞奔过来,放下脸来掏默琴袖内,叫道:“你真个不拿出来?”
默琴只顾笑着缩身子往一旁躲闪,萧雨诗瞪了一眼她,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东西这般争着抢着?你还不给快拿了出来。”
这默琴今年十二岁,比徐江大不了几岁,两个人都是小孩子脾气。萧雨诗一向很疼徐江和徐湖兄弟俩,是以徐江在她屋里随便惯了。
默琴笑道:“六少爷趁姑娘不在屋里时去了,要寻什么七巧图,翻箱倒柜的闹。我撵他问姑娘要去,他不依,硬来抢,所以我拿到这里来了。”
说完,默琴自袖内取出来递过去,萧雨诗随手给了徐江,徐江喜滋滋的转身跑了。
张钗红叶等大笑起来,说道:“好个贤明宰相!不知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家里遭了劫,还只顾着在外边巡查呢。”
萧雨诗笑道:“斯之谓:为国而忘其家业。”
却说徐济拿着七巧图低着头跑路,去被人伸手给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瞧,赶紧规规矩矩的低声道:“三哥好。”
徐灏笑问道:“今日你也被放假了?”
徐江说道:“老太君想我了,就叫管家去军校接了我回来,过几天我就回去念书。”说完把手里的七巧图上缴。
徐灏接过来,不悦的道:“一天就够了,学校未放假你怎好旷课不去,若是不给我拿回来个优等,就叫你去做个普通士卒守卫长城。去吧。”
“是。”徐江老老实实的行礼然后朝前走去,半路上吐了吐舌头,飞一般的冲出园子,找小伙伴们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