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底,王氏带着长房二十几口人落魄抵达北平,同时带来噩耗,凝雪大哥沐春于九月初三因病去世。
沐凝雪闻讯放声痛哭险些晕厥,夜晚哽咽着于院子里设香案祭拜兄长,一起拜祭的徐灏眉头紧锁,去年沐春曾以五百骑兵大破广南酋蛮,一举降服七万人威震云南,堪称当世英雄。
镇守云南七载,大修屯政,开辟良田三十余万亩,凿铁池河灌溉数万亩,民复业者五千余户,秉公执法爱民如子,死后马上有民立祠祭祀。
三十六岁的壮年,怎么突然间就病死了呢?可怜沐春还没有留下子嗣,徐灏一声长叹。他基本排除了阴谋毒杀的可能,如果朱允炆真有此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那么朱棣早就死了。
礼部派官员前往吊唁,朱允炆赠谥号襄武,沐晟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兄长爵位和官职,沐夫人留在云南,沐春夫人和沐昂带着家眷护送灵柩返回老家安葬。
为了安慰妻子,徐灏陪凝雪出城住进了山清水秀的乡下,不理任何外事,这一住就是整整一个月。
十一月冬季来临,北方气温降低的很快,寒风呼啸冰冷刺骨,北平城迎来最后一波商贾,所有货物不等落地就被当地商贩一口气买下。
朝廷遣来召徐灏进京的官员扑了一个空,又不敢质问燕王府,眼看即将大雪封山河流冰封,匆匆忙忙返回京城去了,前脚刚走,徐灏随即携妻子返回徐家。
燕王府的密室里,张玉和朱能好似门神一样站立不动,屋子里温暖如春,朱棣等四人坐在一处吃茶商议。
道衍和尚说道:“朝廷眼见连徐公子都带不回去,恐怕不日就将撤换北平官员。控制军政,殿下依您的意思何时起兵?”
徐灏并不知因为他的缘故,朱高炽哥俩提前一年返回了北平,这令朱棣没了后顾之忧,犹自满心期待轶闻中的朱棣上演装疯一幕。
而且朱棣如今有岳父徐达坐镇,徐灏加盟,越发信心十足,笑道:“先帝在皇明祖训说过,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讨之,以清君侧,三日后当传檄天下。”
徐灏看了眼微微皱眉的徐达,赶紧说道:“不行。”
朱棣扬眉问道:“为何?”
徐达对着徐灏满意的点点头,徐灏马上会意说道:“姑父在忍耐些时日,朝廷此时推行善政,民心所向,诸王中只有周王被贬为庶民,影响不大。因此我燕王府此时举兵将不得民心,没有各方声援资助,难以和整个天下相抗衡。”
朱棣沉吟道:“可是待朝廷安插官员就近监视你我,兵部假如再下令调走我燕王府直属兵马。岂非成了束手就擒之死局?”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徐灏说完笑道:“此次朝廷派来的乃兵部侍郎张昺,他要来担任布政使。张昺有名固执倔犟之人,有忠无谋一身书生习气,不足惧!担任都指挥使的谢贵乃东晋谢安之后人。名士风范有勇无谋。呵呵,倒是和我姐夫家表哥同名同姓的新任北平指挥使张信,想必姑父对他知之甚详吧?”
朱棣大喜道:“没想到你都提前收到消息了,真是天助我也!不错,张信乃是本王昔日爱将,他老母亲就住在通州,逢年过节都会来王府小住一段时日,张信应该不会背叛本王。”
徐灏说道:“此外朝廷派了前锦衣卫指挥使宋忠进驻开平府,此人武略一般几乎没带兵打过仗,早年因救下属遭到了御史弹劾,先帝赦他无罪,派去了中都凤阳做指挥使,我与他打过数次交道,此人武艺不错行事很是冲动。
他早早走通朱允炆门路,前年跟随杨文平叛有功,朱允炆下旨命他重新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也是朝廷眼下无人可用,封他为都督前来北方,纯属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耳听徐灏对京城之事如数家珍,在场三人即使明知怎么回事也不由得暗暗点头,其中朱棣和姚广孝早知徐灏两年前就在为了这一刻而默默准备着,掌控锦衣卫岂是说笑的?神色很是感慨。而徐达则暗叹此子真乃有心人,并非是一味仗着先知先觉,就凭这份精明和深谋远虑,放眼整个徐家无人能出其右。
徐灏起身走到一侧用手掀开这个月闲来无事亲手做的军事沙盘,家里不缺少心灵手巧的女孩,参考燕王府的军事地图和简易沙盘,用白胶和沙子植物等精心制作而成,山川地形城池关隘,河流森林皆一目了然,非常精致,徐灏又拿起一根木根来。
对此朱棣和徐达都不陌生,沙盘据说早在东汉时期就以出现,秦朝之后用得更多,就是涉及到核心机密,和军事地图一样严禁民间出现。
问题是就没见过如此逼真恍若真实地形地势的沙盘,徐达朱棣顿时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俯身仔细看了起来,不禁频频点头,对于统帅来说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道衍和尚叹道:“公子博学多才,贫僧佩服。”
“简陋之作而已。”徐灏笑着用木棍一指,解说道:“宋忠要占据开平,背靠居庸关,都督徐凯屯兵临清,耿瓛据守山海关,三足鼎立互为犄角,看似威胁很大,实则三人之间素无交情,只要抓住张昺和谢贵,这三人官职相当互不统属无法统一指挥,而北平一侧是平安初来乍到的密云,应该也不难对付,至于其余卫所的守将我就不知了。”
“真乃刘伯温再世也!”朱棣神色大喜,“你要查看尽管看去,从此刻起燕王府一切机密任你翻阅。”
姚广孝笑道:“恭喜王爷如虎添翼。”
朱棣动情的道:“本王能得诸位相助实为生平之幸,将来若能功成,必封公封侯谢以万户,世袭罔替绝不食言。”
徐达抚摸着花白长须,沉声道:“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言,将来要善待徐家满门。”
朱棣郑重的道:“是,岳父大人尽管放心。小王言出必践。”
徐达当下用手捻起一面小红旗,瞧了瞧做工,随手插在了沙盘上的一道关隘之上,然后转身缓缓而去。
三人赶紧低头看过去,姚广孝脱口而出的道:“居庸关!”
当晚徐灏婉拒了朱棣要把燕王府整个情报系统都交给他打理的意思,他不想继续担任特务头子了,将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那是朱棣手中的屠刀,结局一定是不得好死。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果然如同徐灏预测,朝廷派来张昺谢贵张信宋忠等人前往北平。兵部下令抽调隶属于燕王府的永清左右两卫一万兵马归宋忠统领,又抽调彰德左卫,顺德右卫间接听命于燕王府的一万兵马,从山东调集一万兵丁共三万人进驻永平府。
消息传来,北平顿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朱棣再次病倒,人心惶惶之下连年都过不好。
徐家吃过一顿丰盛的大饭,徐汶满怀心事的拉着徐灏走到一边,说道:“如今姑父自身难保。不如你我兄弟主动为朝廷分忧,你去燕王府打探虚实,一旦找出姑父谋反罪证,马上禀告朝廷。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了?”
徐灏震惊的道:“大哥你疯了不成?你就不怕连累全家人性命?这里是北平不是京城。”
徐汶幽幽说道:“富贵险中求,无毒不丈夫!姑父现在手中无兵无将,眼看就要被朝廷软禁废为庶人,他哪有本事抢先诛杀咱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现在动手更待何时?”
徐灏犹豫不决的直摇头,苦笑道:“我下不了手,不远千里来投奔。岂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徐汶怒道:“莫非你忘了我爹和徐济的大仇?咱兄弟要是不抓住机会出人头地,拿什么去和徐辉祖梅殷他们算账?”
徐灏不可思议的道:“就算立功封赏了官职,又怎能斗得过两位手握重权的国公?
徐汶说道:“那也比一辈子窝在这寒冷的北方强,咱兄弟还年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愁没有机会复仇。”
“容我仔细想想。”徐灏手足无措的连连摇头,神色间举棋不定。
徐汶忽然问道:“朱高炽兄弟俩回来了吗?”
“不知道,自从来了后一直没见到过。”徐灏摇头道。
徐汶又说道:“那姑父病情如何。”
徐灏看看左右没人,悄声说道:“你别告诉他人,姑父其实病的并不重。”
徐汶心中暗喜,说道:“你抓紧时间好生想想,如果你担心身家性命可以去找你姐夫张辅探听消息,他父亲是姑父心腹爱将,一定知道很多燕王府隐秘。”
说完徐汶拍了拍徐灏肩膀,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出城,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徐灏赶忙抓住徐汶的胳膊,怒道:“你是不是要去通风报信?大哥你要是陷我于不义,那咱们俩从此再不是兄弟了。”
徐汶无语的道:“行了行了,实话和你说,庄子里我看中了几个婆娘,呵呵!”
正当徐汶兴冲冲的去了乡下时,远在朝鲜国都汉城的王子李芳远率领三百私兵发动政变。
早有准备的景福宫二百朝鲜禁军临阵倒戈,喊杀震天,乱刀砍死了把守内宫门,措手不及的三十个禁卫,轰隆隆一声巨响,宫门被李芳远的心腹宦官由内推开了。
李芳远挥刀厉声道:“杀入资善堂捉拿李芳硕,然后攻打寿进坊诛杀逆臣郑道传。”
身前身后的叛军顿时士气冲天,挥舞着兵刃沿着巷子朝前冲去。突然两边墙上站起来无数人影,举着各式长长火器。
站在对面城楼上的沐毅低声道:“三哥,万一燃起大火烧了王宫可怎么办?”
沐皙嬉笑道:“烧起来更好,让兄弟们趁乱多抢走些金银财宝和漂亮宫女,老子只管杀人不管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