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姨妈一家子进京而来,徐灏亲自带人去接,接回家来一起住在了园子里。
姨妈今年刚刚三十岁,夫家姓杜乃洪武朝官宦之家,当年乃是徐灏二舅在湖北做官时做的媒,把小妹嫁给了同僚杜子文,婚后生有独女杜芊芊,三年后二舅和杜子文受空印案连累皆备处死。
杜子文乃家中独子,身死后杜家家道由此一落千丈,姨妈含辛茹苦shì奉公婆抚养儿女,靠着百亩良田过活。
萧姨妈xìng子秉承其母方老太太非常要强,和大姐一样精明能干,从来没有写信对娘家诉过苦,反倒是逢年过节都会托人给娘家亲人捎些亲手缝制的衣服等或一些土特产。
方老太太那些年四大皆空一心礼佛,萧家人都对萧姨妈信中所言信以为真,以为她日子过的不错。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距离这么远也没办法探望虚实。倒是萧氏深知小妹秉xìng,生怕妹妹死要面子活受罪,每年都会主动派人送过去几十两银子,对于大姐的接济萧姨妈没有拒绝。
这两年公公婆婆接连故世,萧姨妈遂倾其所有为二老操办丧事,谁知家乡遭受蝗灾又爆发了白莲教起义,紧接着又是旱灾,连续两年农田荒芜没有一点产出,家里一下子穷了下来。
那时候徐灏满西北乱跑,问题是对妹妹牵肠挂肚的萧氏故意断了接济,有意逼迫萧姨妈回到家乡来,当时压根没嘱咐过儿子拜访姨妈,而徐灏事情一大堆也没想起来,就这样萧姨妈仍然咬牙硬是撑到了年关,直到家里揭不开锅熬不住了。
萧姨妈一家子住进了当年朱巧巧特意给徐灏修的的新居里,取名燕归堂。没过多久,徐灏又把两位舅妈都接了过来。同来的还有两位表妹,其中十岁的萧雨薇生母姨娘樊氏没来,九岁的萧雨涵生母因难产而死。
屋子里。沐凝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注视着日渐恢复秀丽容颜的萧姨妈。想过年时初次见到姨妈被吓了一跳,明明不过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却好似五十多岁的老fù人。
记得当时丈夫说幸亏先接家来了,这要是去见外祖母不定得把老人家哭成什么模样呢。
两位舅妈和恢复元气的姨妈有说有笑,红叶和青霜带着三个表妹下棋玩,沐凝雪心里很是欢喜,谁都希望家里热热闹闹。
原本她心里有些犯怵。毕竟一下来了三位不亚于婆婆的长辈,母亲就对此很不满,认为女婿故意给自家姑娘找气受,当晚一气之下返家去了。没过两天又怕闺女受欺负索xìng搬回来了。
结果徐家亲人住进来后并没有倚老卖老的颐气指使,就连素闻不给人留情面的小舅妈也很守着本分,这令沐凝雪大为松了口气,时日久了也就和长辈们相处习惯了。
其实也是沐凝雪身份尊贵,加上谁人不知徐灏深爱着妻子?这上头别说三位客居徐家的长辈了。哪怕是徐家长辈都不好对她发脾气,人人得礼让三分。
此时徐灏打外头走了进来,说道:“朝廷已经下旨命各地王府世子王子一同进京,或许我爹娘到时会随着回来。”
姨妈舅妈神sè很是欢喜,萧姨妈笑着道:“总算要把你娘给盼回来了。没的咱们鹊巢鸠占心里不安。用饭了没?给你留了一盘红糟清蒸的带鳞鳜鱼和金华火tuǐ,那火tuǐ是最上等的,剥的好似琥珀一样,软美如脂入口而化;还有两碗糖sū水晶角儿,新笋蛤蜊海粉蛋膏肉丸混煮的四鲜杂汤。”
徐灏笑道:“听您这么一说,不饿也馋了。”
萧姨妈欢喜的道:“这都是我们娘们一起下厨煮的,放心吧没叫你媳fù动手。”
沐凝雪轻笑道:“其实我在家时常陪娘亲一起做些清粥小菜来着,哪有姨妈说的那么jiāo贵。”
“你现如今的首要之事是生下个大胖小子,反正不许你下厨,被油烟熏了那还得了。”姨妈故意板着脸。
沐凝雪红着脸无奈的点头,小舅妈上官氏起身吩咐道:“去把饭菜热热端上来,顺便舀一壶女儿红,灏儿就喜欢喝它。”丫鬟素云和喜鹊笑吟吟的转身去了。
梅氏一直微笑不语,径自摇着团扇端坐不动。
沐凝雪有些紧张的走过去,一边亲手替丈夫脱下外衣,一边悄声问道:“莫非是宫里?”
徐灏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不过提前召王子进京,你心里有数就行。”
沐凝雪想了想说道:“那我回去给大哥写封信。”
说完和长辈们道了别,带着芷晴等丫鬟婆子返回竹园,红叶见状一声吆喝,也带着脂粉小弟们去园子里游玩了。
上官氏羡慕的道:“瞧瞧灏儿媳fù前身前后一大帮子人伺候,再看看咱们身边孤零零几个鬼hún野鬼,唉。”
徐灏走过去坐在炕梢说道:“凝雪好几次说送来些人伺候,你们又不要。”
上官氏叹道:“你们夫妻俩的好意心领了,可你家和沐家的人我们哪敢劳烦人家服shì?没的惹人生厌自讨没趣。再说小家小户的过惯了,受不得你家的大排场。”
萧姨妈见状也说道:“你就别操心了,我们身边又不是没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梅氏此时轻笑道:“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清清静静烦心事少。你媳fù成天一堆琐事忙的脚不沾地,你这孩子也不心疼。”
“怎么不心疼?说了多少次总不听。”徐灏很是无奈。
萧姨妈也心疼的道:“咱们碍于身份又不好帮她,顶多帮着出出主意。依我观察凝雪其实也是个喜欢清静的,琴棋书画皆是一等一的出sè,如她这般兰心蕙质的绝sè美人却成天打理鸡毛蒜皮的琐事,委实委屈了人家。”
徐灏说道:“等我有空就带她出门散散心,身为徐家媳fù就得操持家事,没办法。”
萧姨妈被逗笑了,慎怪的道:“你这孩子。罢了,你们夫妻俩面上风轻云淡,那心里比谁都精灵着呢,这家里事说深了反而不美。”
徐灏看着姨妈心说果然厉害,这家里事就是那么的令人左右为难,非是为了区区家宅权力而是不管不行,就好比你当了官后不想去升官发财,可是下面人肯定要推着你往前走,很多时候为了身边人不得不去力争上游。
徐灏得考虑到所有二房下人的感受,沐凝雪身为二房媳fù下面又有陪嫁来的沐家下人,能袖手不理任凭大嫂掌管一切?还是让升级为婆婆的萧氏去操心费力?没办法,如果什么都不管一味的夫妻恩爱,只知道风花雪月,早晚下人都会从此离心离德。
话说姨妈过来后这头一桩事就是请徐灏帮着置办几十亩田地,当时她手里一共一百四十两银子,虽说住在徐家却死活不肯吃徐家的用徐家的,非要自食其力甚至要搬到乡下生活。
徐灏劝解说靠天吃饭太辛苦,初来乍到您怎么应付村里人?人家欺你寡fù农闲时赖在你家不走,农忙时要吃馍馍蒜面,中午要吃绿豆米稀饭,不给就一哄而散,或是出工不出力有的是法子折腾你,再说就算您不怕麻烦也得为妹妹的将来考虑。
如此徐灏做主把银子投到了红叶的买卖里,每个月三十两银子的利钱,足够姨妈一家十口人花销了。后来两位舅妈分别出了一百两,每年坐收二百四十两银子,三位长辈心知肚明这一本万利的生意是怎么回事,很感jī徐灏给她们存了体面。
此外徐灏非要按照徐家小姐的标准,三位表妹每月五两银子的月钱,连带着每人仅有的贴身丫头每月二两银子,添加了四个小丫头,胭脂水粉四季新衣都比照徐家,一视同仁,这事就由不得长辈们了。
天气炎热,三位美fù衣衫单薄曲线毕lù,笑吟吟的边说着话边看着徐灏吃饭饮酒。
徐灏最近大概是审美疲劳了,视而不见的低头吃饭。而过年时他和妻子在沐夫人的主持下已经拜了天地圆了洞房,沐凝雪年纪还小对闺房之事兴致不大,徐灏又总是离开京城,大半年来夫妻俩聚少离多。
当日就是个简单仪式而已,徐灏准备将来等父母亲人俱在身边时再补办婚礼,管它合不合礼仪规矩呢,又恰逢遭灾人人吃不饱饭的艰难时期,是以没有张扬。
徐灏怜惜妻子jiāo柔故没有索求无度,眼看成亲即将满一年了,竟然前后一共恩爱了不到十次。
津津有味的听着长辈们谈论着寡fù家的难言事,徐灏自斟自饮很是惬意,丫鬟翠云她们笑嘻嘻的不时拿眼偷偷瞅着他的一举一动。
上官氏说道:“我屋里那位最近受娘家人鼓动,竟然打算把儿女留下,什么都不要只求改嫁出去。当初我就说她婊子出身肯定不安分,没了男人就好似天塌下来一样。”
萧姨妈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把孩子交付给你,产业分文不带,除了不肯守节之外,谁还能指责她什么?你家也不会因此而败坏了门风。”
上官氏冷笑道:“我偏不如她的意,即使萧家今不如昔,可到底也是书香门第。”
梅氏劝道:“当初你明明把小妾打发了出去,这会子倒是为难起人家来了,孩子留给你岂不是更好?”
徐灏忽然来了一句:“守节事难,与其有始无终,不若慎终于始。”
梅氏眼眸一亮,说道:“灏儿说的好,到底是有学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