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吕震不认得徐煜的字,没当回事,也在上面一通乱批,然后摔在了落卷里。
各房纷纷将取中的卷子荐呈上去,吕震没有收受贿赂,胡乱的举荐几本。
金幼孜和熊文元二公皆清正廉明之人,不敢怠慢,仔细的翻阅卷子,发觉没有太过出色的人才。
熊文元对金幼孜商酌道:“今科乃圣上登基第一年,事关重大朝野瞩目,若无非常之才定元,何以服众?我怕各房的落卷,或许有眼力不到之处,咎在你我。应该将全部落卷调来大搜一遍,再为定元,大人您意见如何?”
金幼孜点头称善,当即传话各房呈送落卷。
正巧吏部出了事,吕震急匆匆的返回衙门处理,临走时交代女婿看着,张鹤一时拉肚子竟忘了吩咐,官吏把所有卷子都送了上去。
金幼孜带着老花镜,仔细寻阅,当看到一张卷子被批抹的不成样子,拍案怒道:“这本卷子何以不荐?反倒涂抹成这样,令人不解。”
随手一翻,上面的印记是第二房吕,他微微摇头,便把卷子抽出来放在一旁。当看到另一张试卷时,金幼孜愤怒∴了,大叫道:“此人非元而何?若没有搜遗,真真屈了人才,为何又是被批抹过的?”一看印记,又是第二房吕。
这下子金幼孜心中有数了,专门找被批抹的卷子,很快冷笑道:“这不是徐公第二子徐煜的笔迹么?吕震呀吕震,你也太过胆大妄为,除非这几张试卷皆勋臣之后,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这时候金幼孜还以为吕震是在故意阻拦武党,可以谅解,虽说有失公平取士的大方针。但他身为主考官,既然已经看了落卷,自然不能帮着做手脚。遂命人请吕震过来。
问题此乃心照不宣的隐情,不能明白说出来。
等吕震来了,熊文元故意说道:“请吕大人来,是要问个清白。贵房落卷中有两本出色文章,一本有独到见解,何以不荐,反行批抹?若说贵房一时之误,何以一误再误?”
按照常理,吕震大可信口说什么文字犯了忌讳巴拉巴拉的,文人挑毛病还不容易?若上司不较真。也就搪塞过去了,即使角落里正坐着位史官在记录对话。
不想吕震心里本是虚的,常年做侍郎官职矮人一头,面对二位重臣,突然被熊文元劈头询问,一下子满脸通红,赶紧拱手道:“都是亲自过目的,落卷内并无一本可中。”
见答非所问,熊文元不能不计较了。不然就是欺君,遂冷笑道:“这两本文卷,贵房如能说出它哪一处不能中的道理,足见你吕大人衡赏眼力非凡。远超我等。”
说着把两本卷子拿给吕震看,试问国子监的高材生,能有什么大纰漏?吕震愣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金幼孜和熊文元对视一眼,表情严肃了。吕震此举必有情弊,绝非涉及武勋后人,不然大可隐晦说明。
兼且吕震其人素来为正直大臣所鄙夷。金幼孜突然变色道:“贵房究竟是何居心?要请教个明白,本官是要据实上奏的。”
吕震急了,说道:“下官一时忘记,容回去细看。”说完拿着卷子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金幼孜低声一针见血的道:“定事涉私情,他向来自称过目不忘,焉能忘记?”
倒是熊文元考虑到与吕震同年,私交不错,皱眉没说话。
很快吕震央求同僚帮着求情,熊文元也跟着说了几句好话,起初金幼孜就是不答应,后来有感宣德朝首次开科,揭发考官徇私无疑会引起风波,衡量再三决定暗中禀报皇帝,不能声张。
朱瞻基生气归生气,毕竟吕震劳苦功高,怕牵连者众,不愿刚登基就大兴牢狱,发话你儿子也别做官了,下不为例。
如此徐煜的两位同学,一个是第一名会元,一个是第五名进士,徐煜不出意外的落选,光凭他的年纪就不行,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质问朝廷徇私,难道要为了他进行专门辩解吗?
再来徐煜非天纵奇才,可以选也可以不选,文章只能算是中等。而徐家一干子侄竟无一例外的落选,徐灏没当回事,考不好咱们好好学习,来年继续,却把个徐庆堂气得不轻,把所有人召集一起,指着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勒令三个月内不许出门,全部在家闭门思过。
如此接下来的殿试乃至钦点状元三甲,夸街游行曲江宴等都与徐家人无关了。
沐兰香怕被指责耽误徐煜学业,急急忙忙躲回家了。
屋子里,兰春笑道:“说来可笑,有人也不估量自己,便来给你提亲了。”
因爹娘护着,徐煜没把落榜放在心上,感兴趣的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兰春说道:“西府新来的石师爷的闺女,据说这位姑娘是有一无二的。三老爷觉得不错,便来和咱们太太商量,想给你聘为二房。幸好,太太早已存着主见,况且这事还得老爷和夫人做主。”
“有一无二?”徐煜为之咋舌,笑道:“那得何等天姿绝色?天上的仙子我可不敢娶。不过三老爷亲自来说,太太怕是要为难吧?”
迎春接话笑道:“可不是么,太太说你年纪还轻着呢,成亲太早,怕分了用功的心,要等你中了举儿,点了元儿,得了状儿,才给你操办大婚,再纳一窝子的好媳妇。嘻嘻,二爷还不快快用功?”
“呸!”徐煜不乐意了,“正经问你们,你们总拿我开脾胃儿。”
迎春笑道:“谁不讲正经呢?”
徐煜对她撇撇嘴,拉扯着兰春坐下,问道:“你好好说,当时太太怎么对三老爷讲得?”
“动心了?”兰春也冲他撇撇嘴,慢慢说道:“太太呢先是推辞,三老爷就说这样好的姑娘还等什么?将来不要懊悔,我都见过了,罕见的姑娘。门第差些怕什么?太太就说那好,既这么着,我倒替江儿湖儿做个媒,就把这门亲事说给他们不好吗?”
“到底姜是老的辣。”徐煜拍手大笑,“那三老爷又怎么说?”
兰春笑道:“还能如何?三老爷自是不讲了,这几日都没提起,把话搁起了。”
徐煜很高兴,同时又不免很好奇,自言自语道:“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这位有一无二。”
“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兰春站了起来。床铺已经铺好,不理还要继续问的徐烨,拉着迎春转身出去了。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徐煜就爬了起来。隔壁的兰春听到动静,也起来披着外衣走过来,问道:“这么早起来,可是听了昨儿的话,要去上学吗?”
“不是,我睡不稳。不如早点起来。”徐煜自己笨手笨脚的穿衣服,“你们仍睡你们的好了。”
“你起来了,谁还有睡的福分?”
长大的兰春全无小时候的顽皮,也没受到徐灏的影响。日常琐事上头无不尽心尽力,这也是徐家丫鬟们的通病,主家待她们越好,大多数人越懂得感恩。
兰春对外头大声说道:“爷起来了。都起来吧,哪个打水快点。”
外面纷纷答应,都动了起来。徐煜在窗口坐下,忽然问道:“六姐姐可大好了?”
兰春似笑非笑的道:“我成天和你一起,那边堂堂金枝玉叶,哪里知道呢?”
“呵!”徐煜自觉问的可笑,干脆等着水送来,随便洗了脸,刷了牙,擦了擦脸,就要往外走。
兰春叫道:“还没有梳头呢。”
“回来再梳吧。”徐煜停下脚步,“我过去瞧瞧六姐姐。”
“人家这会子还未起床,你好歹梳了头吃些点心再去。”兰春追了出来。
徐煜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我到介寿堂吃也是一样,或许在暖香坞吃。”
兰春拎着裙角跟着跑出来,高声说道:“你别忘了早些出来上学,老太爷天天查勤,仔细挨骂。”
“晓得。”徐煜跑了起来,先到马厩骑上一匹矮小温驯的倭马,从侧门长驱直入进了内宅,故意绕过介寿堂。
一进正园,怕被晨练的父亲撞见,下马偷偷摸摸的溜到了暖香坞。
其实还是被徐灏老远看见了,猜到儿子一准去找德庆公主。年轻男女近距离的接触,很容易彼此心生好感,悲哀的是两个儿子没一个专情的,而他心态早起了微妙变化,对此视而不见。
徐煜到了院门口,见门关着,轻轻的叩了几下,里面一年老宫娥出来开门,见是他,笑道:“好早。”
徐煜对宫里人大多没什么好感,不理不睬的进了门,直接往里面走去。因院子是朝西的,东面的花墙早被阳光照在其上,映出无数的桃花影子,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刚走到廊下,忽然有人叫道:“煜儿来了,煜儿来了。”
徐煜抬头一瞧,是上面的白鹦鹉,笑道:“你怎么学会叫我的小名了?”
房门吱呀一声的开了,爱儿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披头散发。徐煜又笑道:“懒丫头,这时候才起来?”
爱儿揉揉眼睛,说道:“我是头一个起来的,怎么就懒了?”
徐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们在宫里何等规矩,幸好在我家,不然都得受罚了。”
“可不是嘛。”爱儿叹道:“真想一辈子留在这里,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人人都对我们好。”
“你真会说话。”徐煜笑了,“那是因你们是客。”
“才不是呢。”爱儿顿时正色说道:“来时宫里的姑姑姐姐谁不羡慕的要死要活?偌大京城,大家唯独对你家情有独钟,二十年来皆是如此,我本来不信,来了后方知道此言不虚。若二爷疼我,求求你把我要来行么?情愿做一辈子端茶送水的小丫头。”
徐煜渐渐收起笑容,说道:“要你容易,可是宫里其她人怎么办?其实早年也不是没来人过,但后来宫里立下了规矩,再不许任何人来徐家了。”
爱儿脸色一暗,垂头丧气的走开,徐煜心情不好站在原地发呆,自问自己什么地方都不差,为何就没有父亲的勇气呢?忽然他心中一动,若是能与她?那岂不是连带着救了所有人?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个宫女陆续起来,大多在院子后面梳洗。
徐煜见朱明之的外间房门尚关着,便从中间过道走到后院。到了后轩,左首春妍的房门开了,没有多想,掀起门帘就走了进去,一眼看见春妍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小紧身儿,光着白嫩嫩的臂膀,坐在床沿上修剪脚趾,似乎下身什么都没穿。
春妍惊见来人,忙不迭的放下一边帐子遮挡,倒是没有一惊一乍,还算镇定的说道:“请公子那边坐,笑春早起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徐煜红着脸连连道歉,赶紧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