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上元夜在秦淮河边自取其辱,实在太丢人,无颜再继续待在江宁,故而早早灰溜溜地返回杭州。
途中接到消息,得知林昭要到杭州任职,便立即安排好人手在半道上堵截,报复!
倒是不说要劫杀林昭,陈宏还没有那个胆量。开什么玩笑,皇帝心腹,刚刚圣旨委派的官员,在赴任途中被杀,结果不敢想象。
必然是龙颜大怒,雷霆风暴,江南东路和两浙路都将无法安宁,风险很大,陈宏决计不敢。他只是心中怨气着实难以下咽,想要派人前去威吓教训一番,完事之后可以推说是匪徒劫道……只可惜他话没说太清楚,或者有些事情难以启齿,遮遮掩掩,甚至没有详细告知林昭的身份。于是乎下面的人便会错了意,见自家公子勃然大怒,只道是此人不长眼,狠狠得罪了公子。如果是这样,那就得狠狠报复,为公子报仇出气……手下人就这样突兀地拦截,准备乱棒将林昭打个七荤八素,没想到苏岸的突然出现相救,他们根本没有成事。
消息回报到杭州陈府,陈宏失望不已,恨的咬牙启齿,直骂手下人无能。不想老爷子陈琦得知来龙去脉,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儿子破口大骂,险些出手暴打不孝之子。
“以为读了点书,认识几个字,别人奉承你一句才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陈琦的脸色铁青,言语更是冷冰冰的,威严十足,也愤怒十足。
陈宏很诧异,从来不曾见父亲发这么大火,在他心里,袭击林昭不过是一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低声解释道:“父亲,宣哥是死在他手上的?那晚在江宁,还……”
宋朝兄弟之间以“哥”相称,即便是兄长称弟弟,也是如此!比如赵匡便称呼弟弟赵光义为二哥!秦淮河的悲惨遭遇,陈宏确实是羞于启齿。
“哼,在秦淮河边那样丑态,还有脸说……”陈琦一声冷哼!
“父亲都知道了?”陈宏没想到老爹的消息如此灵通……陈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怒道:“丢人都丢到江宁去了,真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要冷静谨慎,不可冲动冒失,可你就是不听……在秦淮河边,你不知深浅去招惹林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也就罢了,可谁给你的胆子在路上截杀林昭的?”
说到这里,陈琦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语调与怒气值却急速上升,显然是愤怒无比。
“我没打算杀他,只是吓唬吓唬,出口恶气罢了!父亲切勿动怒伤身!”陈宏着实不知道,就这么一件不打紧的小事,父亲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出口恶气!”陈琦怒道:“成功了吗?你可知这一冲动,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大动肝火?这会知道心疼你老父了,可你的做法分明是要为父的身家性命啊!”
陈宏眼睛瞪得大大的,依旧茫然道:“他又没受伤,这会可能已经进了杭州城,也不知道是我做的,没留下把柄,没什么可怕的……”
“混账东西,到现在还不知错,你怎么就这么肤浅呢?书都白读了?你可知林昭是谁派来的,是来做什么的?”陈琦这会又是失望,恨铁不成钢,又是忧惧满心,表情相当怪异。
不就是市舶司的提举官嘛,皇帝派来的又如何,那是他打了岐王遭到贬谪,活该!陈宏心里这样想,但见父亲表情严肃,不敢开口说出来……陈琦续道:“他是官家派来的,他是为何而来?你可知林昭进了杭州城,会有多少人心中不安吗?混账东西!”
陈宏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到点什么,吞吞吐吐到:“莫非他是为盐……”
“还没蠢到家,亏你还知道……这几年的动静有点大,朝廷已经有所察觉,林昭次来兴许是试探,兴许……”陈琦神情凝重,似乎满心担忧……陈琦沉默了许久,叹道:“如果官家本来只是试探,你这一胡闹,说不定会理解为是我们的阻挠,是对他天子尊严的挑战,会更加受到猜疑,惹得龙颜大怒,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如此一说,陈宏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失,一不小心,可能引起的后果有多严重!果真是闯大祸了,一时间又惊又惧,冷汗直流……陈琦道:“不过事情也不是不能弥补,未必有那么严重,记住这次的教训,不可再贸然冲动……林昭可是连宰相都敢骂,连亲王都敢打的主,还有什么他不敢的?以后行事必须谨慎小心,不可大意,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宣哥的仇……”陈宏对堂弟倒十分记挂,感情笃深。
“放心,为父心中有数,我陈家子侄怎么能白白死去呢?”陈琦说话时,眼神中寒光毕露,杀气隐现,沉默片刻又问道:”让你去江宁,孩子可带回来了?”
“嗯,带回来了,天可怜见给宣哥留下一条血脉!”
“好好照顾孩子,小心些,别走漏了风声!“陈琦嘱咐一句,又问道:“对了,那个贱女人呢?”
“若非那个贱女人勾引,宣哥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她该死……若非为了孩子,能让他多活这许久吗?我让产婆接生时做了些手脚,产后血崩而亡了,已经处理妥当!”
可怜的李氏,曾经的孟家少夫人,先是沦为阶下囚,人人喊打的荡妇。到最后甚至未看一眼亲生的孩子,便大出血死了!咎由自取的她也算是恶有恶报,只是听起来多少让人唏嘘不已!
“嗯,好!”陈琦点头答应,言语之中没有半分怜悯,说道:为父出门去了,你好好待在家里,反省思过!”
陈琦随即便离开了,留下尚在震惊中的陈宏,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被冷汗浸湿的内衣贴身,传来一阵阵的冰凉,才意识到好冷,好冷……嘴上却依旧不服气,冷哼道:“不就是个市舶司的提举官嘛,至于这样重视,如临大敌吗?”
纨绔子弟,各有各的纨绔,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免不了要受人训斥!
钱塘陈府,陈宏刚刚挨了老爹一顿臭骂,余杭郡王府,赵仲山也是同样的遭遇。
只不过斥责他的不是老爹,而是他的大哥东阳郡公赵仲晔。
赵仲山是纨绔宗室子弟,却也不是不学无术,不过相比长兄,他差的太远了。
赵仲晔与他们不同,从小就很懂事,属于那种早熟之人,多年前就开始帮助父亲做事了。有道是上阵父子兵,两人在杭州,在两浙东南一带,颇有成就……赵仲山年少,心性未定,留在汴京和一群宗室纨绔子弟为伍,时常闯祸。通常都是大哥赵仲晔出面帮忙擦屁股,加之其性格成熟,强硬,时常训诫,赵仲山还有些怕这个亲哥哥……这次前来杭州避祸,赵仲山知道纸包不住火,故而从一开始就坦诚认错!兴许结果还好点!
听完叙述之后,赵仲晔板着脸,斥责道:“你啊你,留在汴京胡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赵颢也牵涉进去……你难道不知道,十三房的人一直看我们家的人都不顺眼吗?
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利用赵颢去对付王雱和曹建!这下子后宫曹老太太该更痛恨我们家了……太后十三婶也会记恨你的,你说是干的这叫什么好事?
兄长一同数落,赵仲山根本不敢反驳,耸拉着脑袋不说话。这是既定策略,只要兄长骂完了就没事了,不管出了啥事,他们都会出面帮忙解决的……“大哥说的是,我都记住了!”
“再记不住就该捅大篓子了”赵仲晔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弟弟,这家伙真让人不省心。
“大哥,官家派了林昭前来杭州,会不会……”转移话题也是一个不错的招数。
“不只是你一个人这么想,大家都这么认为,这个林东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半年时间便搞得人尽皆知……说多了,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听语气,赵仲晔也是那种比较自负之人。
赵仲山道:“官家还是官家,难不成是他对杭州事起疑心了?这可如何是好?”
“朝廷隐约有所察觉不奇怪,只是他们知道多少?即便真知道了又如何?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他们又能奈我何?”赵仲晔表现的很自信。
“大哥,我总觉得官家对我们家似乎不怀好意……”
“怕什么人?他是官家又能如何,可真要论资排辈,他又比我们高贵多少?一祖之孙,只是老爹十三运气好罢了!否则还不如你我,再想想,当年若非父亲等多位叔伯一力支持,十三叔也未必能成事……到头来竟只封父亲一个郡王,当真忘恩负义。”赵仲晔对皇帝赵顼没有多少敬畏,似乎还有些不屑,多有怨恨。
“好吧……”大哥都霸气到了这个程度,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赵仲山有些被惊到了。
赵仲晔续道:“何况赵顼本人又来不了杭州,即便他生疑又能如何?没有证据还是白搭,他派来的人是林昭,我们只需要提防好此人即可……林昭,居然敢取个表字叫东阳,分明是有意冒犯于我!”
他的封爵叫东阳郡公,林昭则表字东阳,应该只是个巧合,可赵仲晔却不这样认为。对毫不知情的林昭而言,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无妄之灾……不过与此同时,林昭的到来也让杭州城里许多人风声鹤唳,神情紧张,甚至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