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数与毁灭之人。
身着军装,肩披红色大氅的铁面女子站在暴雨中,高跟皮靴的鞋跟陷入缓缓流动的泥浆,雨滴从她光滑的斗篷上滴下,窈窕高瘦的身形像是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腐蚀性的酸雨落在她黑色的长发上,面具下的冰冷双眼扫视着眼前的景象。
满目疮痍的破天之城映入她的眼中,一道峡谷从这簇锐刺的中心分开,深不见底的峡谷将城市切裂两半,而在这道斩击留下的印痕尽头,伫立着一个身上布满了黑斑的男子。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残酷的战斗中被烧得寸寸缕缕,黑色的毒性溃烂在他肌肤的每一个角落滋生,即使是有着顽强的再生力量也无法阻止这毒性的蔓延,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毒力侵蚀,侵蚀他生命的毒素来自他胸口的一道刀伤,正常的生物,哪怕是传说中的神兽,在这种概念性的毒素之下,也无法撑过哪怕五秒钟,毒素的主人曾经在学会这个概念后,用一滴毒液毁灭了一颗星球,从那之后他便发誓,只对有价值的对手使用这种纯为夺走生命而诞生的概念。
现在,毒素的主人躺在男子脚边,空茫的双眼瞪着天空。
苏荆抬起已经被烧瞎的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的眼眶宁静地望向血红色大氅包裹着的女人,曾经俊美的面庞已经被伤痕毁灭,只有握剑的手依然稳定。
“你……”
龙军的首领“红袖使”摘下自己的大檐军帽,拍了拍上面的雨水,面具下,形状优美的嘴唇露出一丝优雅的笑意。
“甚至比我想的更厉害。”
她重新戴上军帽。
“不过,你以为你是剑神盖聂吗?想要一个人挑战一整个军团?”
红袖使柔和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轻柔得像是一片落叶,声音在洒落的雨点中都没有传出几米。但是远方与她遥遥相对的苏荆似乎听见了,豪雨滂沱,他抬手用剑在身边画了一个弧线,向来者发出矜持而骄傲的挑战。雨点打在冰寒锋刃之上。变成冰粒洒落一地。
红袖使扬起右手,然后指向他。数十道身影从她身边掠过,直直冲向那个站在雨中的男人,这些是龙军的真正实力所在。正如苏萝之前的戏言。所有能召集到的黄金级龙军成员都齐聚于此,这些龙军是栖息在铁境和破天之城中的修炼者,一声号令便破关而出聚集在首领的麾下,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这种事态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主动在赤红武力的主场大开杀戒了,红袖使有条不紊地拉紧自己的皮革手套。不像她的臣属那样喜欢拿刀佩剑,红袖使最强的武器就是她的身躯,拳头、指爪、肘肩、膝腿……曾经撕开无数强者身体的手掌像是一件不轻易出鞘的神兵利器般,被皮手套牢牢包裹在内。/
“他已经中了‘毒素’。”
红袖使缓步上前,看着苏荆一个人迎战龙军的围攻,身负重伤的男子在黄金级的秃鹫们围攻下步步维艰。龙军的成员们全军出动,明明有着将苏荆瞬间轰杀的力量,但是这些人依然像是蜘蛛一样谨慎,不露出一丝破绽,或许是因为三名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同袍。保守的战术令苏荆尚有一丝喘息之机,盲眼的虫族在致命的刀剑丛中舞蹈,将剑术运炼至柔软的至境,不留一丝退路地全力向前,向红袖使缓缓靠近。
苏荆知道,自己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自己到底怎样击败那三个八星级武者的联手?他似乎记得,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依稀记得有一个人用刀,三人中的主攻手,精妙无方的刀术,那个人用的是一柄狭长的缅刀。水银一般地流淌。苏荆与他的刀与剑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地互相碰撞,苏荆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手中的是最顶级的神兵,让他微微胜过了对方一线。
但对面有三个人,“胜过一线”并不那么可靠。只有付出惨重的代价。苏荆才有一丝胜利的可能。他在激情与冷静中辗转,用自己敏锐的嗅觉寻找那一瞬间的胜机,所有概念都在斗争中飞速进化,一连串的死斗带给他的是解放,一种解放体内无限潜能的感觉,苏荆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枷锁一道道脱落。力量从每一个细胞中涌出来,甚至是在殊死战斗的时候也能够迅速提升自身的概念拓展。
一切都是这样的理所应当,就像是自己“本来就应该这么强”,自己只是在战斗中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罢了。
是命运吗?
苏荆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说过的那种流派,命运需要你变强,便赐给你力量。自己曾经被时间之王的时之沙诅咒,时空扭转,前后两个时空的黄金级自我在因果中融合为一,让他在那一瞬间触摸到了天地的至境。他在那一刻开始怀疑,是否命运已经赐予他力量的可能,让他能够以无以伦比的神速触摸到八星级的领域,而更可怕的是,他在八星级对概念的延展与使用简直是得心应手,就像自己已经修行了许久一般。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身体比自己的神经反射更快。
这个娴熟地挥舞兵器的人是我吗,苏荆半梦半醒地想,毒素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大脑,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自己向那个站在远处的女人前进。身体机械地使用概念,将雷与冰、光与海当做矛和盾,苏荆知道这些人在把他导入死地,这些训练有素的赤红武力杀手们正在以他们最擅长的方式,将苏荆的力量一点点剥夺,直到他丧失一切力量,倾颓地倒在地上,然后再由一个人补上最后一击。
还有九十九步。
只要能够抓住那个女人,苏荆就有把握挟持她逃出生天。
那三名八星级的高手,他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布下毒丝的阵法,他迟滞苏荆的手脚,用丝线织出天罗地网,碰到的人就会被毁灭。这是在繁复重叠的蛛网中跳舞的游戏,苏荆以绝对劣势面对三人的围攻,还有一人游走在时空的间隙,在空间中探出致命的锋刃。穿梭空间的刺客,剧毒的丝网,还有月光般明亮的缅刀,三个成熟的复数概念驾驭者。即使是用来杀神魔的化身也够格了,真是荣幸之至——
苏荆出剑。
“时渊湍流。”
他想起来了,自己用“光”做出了“时间”的效果。
是的,自己其实早就开始揣摩,从身上的时之沙诅咒。直到暗黑破坏神世界中曾经短暂接触到的光与时间的技术,零光速黑域、那凝固的时间晶体,帮助他最后取得胜利的凝聚的十年时光。
一举制敌,时间与空间,即使是在无数概念中也是最难掌握、威力也最强大的。三个武者中,只有那个扭曲空间的刺客抵挡住了“时渊湍流”,但是苏荆要的不是完美的时间静止,而是将三人的时间流速变得快慢不一致,原本完美的协作顿时支离破碎,若是一对一。这三人中的任一人说不定还可以将苏荆重伤,但他们太信赖自己的同伴了,配合得太完美了,所以在原本不应该出现的“破阵”之下,三人都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苏荆知道,这是他仅有的机会。等到三人反应过来后,以八星级武者的素质,一瞬间就能够想到反制时空错乱的策略,所以他在那一瞬间豁出全力,不避不挡。将自己的杀伤力全数倾泻出来。
“剑渊洪澜!”
柔软如水的防守剑势绷到极限,然后破闸洪涛般倒卷而上,将三人的身影吞没,部分威力被卸开。把破天之城撕成了两半。苏荆知道,在回击的那一瞬间,他身中了好几记反击,但是他的确没有料到对方的毒素如此猛烈,就算发出毒素的本人已经失去了维持概念的能力,那些毒素已经是无根之木。但他依然短时间内无法将它们祛除,甚至因为战斗而愈发被毒力深入自己的身体与心灵。
“啧啧。”
红袖使情不自禁地惊叹,旁观者清,她是龙军中第一个注意到的人,但是她没有出言提醒自己的属下,只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苏荆使出那份力量,看着他残破的身体不堪重负地链接世界的原点,以顽强的意志力承接改变命运的力量。
“时渊湍流。”
光的流速紊乱了,红袖使开始行动,这是她等待了许久的时机。就在这一刻,围攻负伤独狼的强大秃鹫们还没有发现自己中招,只有最敏锐的几人感觉到了事态的异常。如果苏荆在这一瞬间突然暴起,选择以最大威力的剑技进行大范围的攻击,可能会有十几个外围的七星级冒险者被屠杀,如果集中在围攻内圈的八星级强者身上,大约也会有两人中招。
“剑渊惊鸿!”
苏荆没有选择杀伤一人,而是合身向红袖使扑去。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双耳也接近全聋,但是气的感觉还在,“心眼”还在。
他修习不久的心眼突然“看见”了,他看见红袖使完全不受“时渊”的影响,从容地跨越大雨向他走来,姿态从容优雅,就像是猫……或着说像公主一般美丽。赤红武力的黑色军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天生的羽毛一样,给人一种完美搭配的感觉,她像是邀请舞伴般伸出右手,似缓实疾地走到苏荆的面前,抓住他的手,然后打横一摆。
把军装穿出巴黎时装效果的女人抿出一丝微笑,喜悦地把苏荆往地上掼去。
两人一牵手,苏荆全身上下的力量就被红袖使的手法拆散了,无处使力的苏荆重重摔倒在地上,然后一记凶狠的足蹴毫不留情地撞到他的太阳穴上。妙到毫颠的力量运用,如此巨大力量的一击,居然没有令他的头颅移位,而是将破坏力全数施加在了他头颅的内部。
苏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一团浆糊的脑浆重组。
红袖使正在凌虐他。
龙军的人全部沉默地站在雨中围观,似乎对这种仪式已经习以为常。当红袖使出手的时候,所有其余人全部停手,退到一个圈子之外,只是看着他们的首领发泄自己心中的暴虐。苏荆想要反击,但是对方的战斗技术,或者说刑讯技术精准无比,这个女人使用的只是单纯的白银级力量,但每一击都精准地破坏了苏荆的动作,有节奏的破坏甚至令他无法沟通概念,每当他想沟通概念的时候,迎来的只是一记直冲向大脑的踢击。
到此为止了吗。
苏荆意识模糊地想。
红袖使似乎也打累了,她弯下腰,舔了舔嘴唇。她喜欢这个打不死的沙包,生命系的概念是极少见的一种概念,许多人追求这种力量,但是真正能够得到的却很少。
“你打败了卓丹凰。”
红袖使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轻声说。
“但就连卓丹凰,也不会公然前来破天之城,挑衅龙军,挑衅我。不过,你有着必须来此的理由,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情谊令我非常感动。所以,我不会杀你,我想出另一种办法来折磨你,外来者,科技联合的苏荆。我会把你带到婚礼上,我知道,是你的女人,我想看到你那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
红袖使的脸上露出嗜虐的笑容。
“很老套,但总是很有趣。”
她一拳轰在苏荆脸上,把他砸晕了过去。
“把他带回铁境。”
红袖使舒展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指,重新戴上手套,命令自己的属下。
“还有,好不容易进城一趟,把这里修修好。”
她看了看狼藉一片的城区,估算了一下被余及的死亡数字,然后迅速把这个数字抛到脑后。反正就算这里的人全死光,她也不会感到半分钟的心情不快,龙城雪也是。她有的时候甚至怀疑龙城雪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是谁,或者说还记不记得他的领地和他统御的冒险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