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你又是谁?
他踉跄着在冰冷的地板上步行。纷乱杂糅的思绪像是狂潮般涌来,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形成千万片残破的镜子,他能浮光掠影地看见自己的前半生,但却无法把这些碎片拼合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似乎有一种屏障横亘在大脑之中,令他无法醒觉自己的身份。
而她悲伤地看着他,略微丰满的嘴唇轻轻开合,无声地说出他的名字。
多美啊。
他站在舱室中,与她对视着。黑色的长发直垂至小腿,白色的肌肤如同晶莹的玉器,透着苍白而病态的虚弱。而这虚弱感只是增添了他对她的怜爱。
你是谁?
你一定对我十分重要。
他走出一步,空间作业服笨重的脚步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沉闷而拙重。他瞥见自己在一面镜子上所映出的倒影,一个身着蓝白色相间的空间作业服的憔悴男子,俊美得超乎自己的意料,但是双眼中充满着迷茫。
快走。
她说。
接着白衣女人转身离开了,像是清晨的迷雾般消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这是哪儿?自己的太空服上溅满绿色的汁液,这又是什么?
他开始环顾四周,这里又是哪里?
原本明亮的金属墙壁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通风系统依然在工作,但是通风口上却积着一层年深日久的尘垢,这里已经被废弃多年了。
自己的身边有着几个卵形的舱室。看上去是供给一人使用的。从铺满灰尘的控制台上看,这里或许是医疗舱。或者类似的地方。
诡异的是,在灰尘之下。这里布满了黑色的,触目惊心的血渍,就像是在许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屠杀。在那之上,还有些细小的,墨绿色的液滴。
最里面的一台医疗舱看上去刚才被使用过,他小心翼翼地研究了一会儿它面前的平板显示仪,按下一个看似电源的按钮后,这台仪器启动了。幸好。上面的英文单词他都认识,看来无论是什么破坏了他的长期记忆,一些基本的技能没有被破坏。
屏幕上的痕迹显示,在不久之前有人使用过它。他观察了一会儿上面的指印,确信这东西是触屏使用的。他找到了历史记录,这里需要更高级的权限,通过一个四位数的密码。
灰尘上的指印分布在这个九宫格数字键盘的四个数字上,一,二。三,七。他思考了一下排列组合的可能性,试着输入了一会儿,答案是2317。
进入后台后。他找到的是一长串的,以日期排列的医疗记录档案,他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这些日期。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都是2306年到2317年之间的近千份记录,而且在2317年的后期。档案记录以指数上升。
而最新的两份医疗记录时间是2514年,使用的是本地时间的自动存档。
他调出了医疗记录。
关键词是“脑域扫描”。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自己曾经为自己做过一次全面的大脑检查。而检测到的病症无法定义,具体症状则是海马区的激素分泌水平异常,大脑皮层中的乙酰胆碱含量极大减退。
acetylcholine,他咀嚼着这个单词,他记得这是神经信号传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神经之间电信号的传递递质。自己目前出现的失忆情况,或许和这些激素的水平下降有关。
但是自己没有相关的医疗知识,或许自己曾经具有,但是自己已经忘记了,他又想,自己或许以前的确是一个医生,至少可以辨认出这个单词和它的缩写。还有这些看上去有些……超现代的环境和仪器。
反过来思考,如果自己一个小时前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脑部异常,那么易地而处,我要做的事,就是为可能发生的事做好准备。当时的我或许并不知道这个疾病将带来什么,考虑到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完全丧失智能——不,这种情况就没有了讨论性。
以最简单的条件开始推理,记忆残缺或许是最可能出现的情况之一,然后是失去理性。那么,自己可以利用自我催眠的技艺,留下某种会自动启动的口令,并启动事先埋设好的指令。
他环顾四周,啊,或许早就该发现的。看似出口的舱门上用墨绿色的汁液画着一个简笔画的小火柴人,火柴人的身边有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他的手臂。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在太空行动服外,有一个与蓝白色行动服不太相配的黑色液晶显示器。从它的显像技术看,和目前自己身处的船舱相比,或许差了整整三百年的技术断代。
“哔哔小子3000型。”他读出了上面的标志。
从略工业化的设计和商业logo这些信息中,他大概可以判断出这是某种量产型的个人随身终端,如果一个小时前的自己做好了自己的后手,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将足够解释目前情况的信息存放在这个个人终端里。
他打开“日志”栏,逻辑正确,按日期排序的文件中有一段五十分钟前保存的音频文件。
他启动了那份音频文件。
我是苏荆。我是一个来自这个宇宙之外的冒险者,我们来到此地是为了追踪一个狡诈的骗子,名称是“约翰.康斯坦丁”,一个魔法和骗术的大师。他窃走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一份力量,也就是他现在所使用的身体——天使与恶魔的混血之躯。
在传送中,我与同伴们被某种异常空间波动所干扰,分散在了这个世界中的不同“任务节点”中。她们的名字是:路梦瑶。我们的魔法学者与战略制定者、苏萝,武者……以及我的妹妹、盖琪.王尔德。机械术士,山村贞子。心灵能力者。
在进入这艘飞船后,我和琪琪集合,她调查到了这艘飞船的资料库。这是一艘两百年前的科考飞船“胡蜂号”,当时的地球政府派遣了这艘飞船和军事护卫舰“风暴号”前往天蝎座a的六号行星,试图复制一件超出了他们掌控能力的事物……他们称之为“神印”。
音频中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
啧……这股心能又在发作了。长话短说,这次复制只制造出了一个失败品。这个失败品缺少某种元素,但是它依然拥有着巨大的危险性。科研组试图通过它表面的强大基因组改造藻类,以改变行星气候,将它改造成一颗适宜居住的星球。但是他们。失败了。
哼……它已经醒过来了。或许它还没有完全醒来,而只是黎明前的胎动。毕竟它已经沉睡了两百年。不过如果我是你——当然了,我在说什么蠢话——我不会那么乐观。它已经开始试图和我沟通了,我不确定她是我的恋人,山村贞子,她跨越时空给予我精神上的指引,或者只是神印制造出的幻象。
如果我遗忘了所有的战斗技能,那么在听着录音的我,用一切去战斗。不择手段地战斗。为了活下来,也为了拯救那些你所爱,也爱着你的人。死亡并不是不可跨越的事物,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如果最坏的情况如我所想。那么……我要亲手终结它。当然,我说的是你。
录音咔嗒一声结束。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对于“自己是来自外宇宙的时空旅者”这一点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并不只是一个错觉。他可以回想起来自不同时代的各种知识和科技,唯一令他心情阴郁的就是录音中所提到的幻象。那个叫做山村贞子的女人,就是自己之前所遇见的白衣女人吗?
最后“我”提到的“最坏的情况”。又是什么呢?
还是从自己目前身处的地方开始探索吧。
他注意到录音中提起了自己的同伴,与自己相会的机械术士。那段录音中并没有提到她之后去了哪里,综合考虑这种情况下的安排与布置,两个同时处于险地的人不应该分开行动才对,但是自己醒来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
那么,我与她的分隔是不可抑制的外力因素。
也就是说,她有危险。
考虑到未知的风险,他的眼睛在四周逡巡片刻,如果这里是医疗区,那么应该有可以拿来做武器的道具存在。飞船的动力已经打开,当他接近舱门的时候,气密性的舱门快速地打开了。
舱内的含氧量非常高,他想。虽然不至于到了可以引爆的程度,但是却令人产生微妙的兴奋感,这种精神状态可以非常轻易地导向幻觉。
他看见了一张手术台,在无影灯下有一个灵活而复杂的设备。他仔细观察了一番,辨认出了高透析度和用来聚焦的镜片,以及看上去是某种大型电池储备的事物,结合手术台的布置……这是一台手术激光发射器。
当他用知识的碎片将它辨识出来的时候,某种令人晕眩的力量在他面前展开,像是本能的运用,激光发射器在他面前的空中分解,露出内部复杂的电路和芯片与金属和透镜构造,然后重组为一柄纤细的手持发射器,落到了铺满灰尘的手术台上。
我是游荡在时空中的旅者。
他盯着手术台上的手持激光发射器,确认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