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庆绪已经称帝的缘故,尽管叛军已经没有能力在邺郡也造出一座如同洛阳宫那样富丽堂皇的宫殿群,但哪怕是为了军心士气,邺郡太守府还是经过一番整修,正堂之中的很多摆设,全都是当初从洛阳败退时裹挟的珍品,甚至居中还有像模像样的宝座龙椅。(搜读520)只不过,这样笨重的东西当然不可能从洛阳专门带到此地,而是严庄强征城中能工巧匠制造的。可安庆绪只用过唯一一次,其他的时候都躲懒不肯见文武。此时此刻,没有来得及逃亡就被浑释之俘虏的严庄和高尚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见杜士仪背着手若有所思地站在这张宝座之前,高尚想到自己给安禄山当了多年掌书记,甚至还跟着这位恩主豁出去叛乱了一场,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心底极其灰心丧气。而严庄却不由得记起了近日的那些传闻,从杜士仪不声不响就平息了漠北之乱,率兵抵达灵武,随即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合兵一处,奉天子从马嵬驿返回解围长安,到如今的收复洛阳,直逼幽州。光是从结果来看,仿佛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从过程来看,问题就大了。因为从一开始,杜士仪就是未奉诏就擅自行动,如今这个元帅恐怕也来得极其成问题。若是在承平时期,这和安禄山叛乱有什么两样!可安禄山却是千夫所指为叛贼,杜士仪却人人称道为名将,这不止是成王败寇,而是说明杜士仪心机之深,简直令人胆寒!可想归这么想,严庄盘点了一下杜士仪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那些幕佐,确定并没有什么以出谋划策闻名的谋士,他不禁在心底迅速算计了起来。见杜士仪甚至又围着那宝座转了一圈,他便卑躬屈膝地说道:“安贼叛乱,我等只是因家眷妻小全都在其手中,受其胁迫,这才不得不效命于他。如今元帅率天兵平叛,救我等于水火,罪臣和一家老小全都得以保全,特在此拜谢元帅的大恩大德!”严庄说完此言,立刻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匍匐于地。他可以这么厚颜无耻,高尚却毕竟曾经是幽燕名士,被安禄山征辟为掌书记之后也素来清高,此刻万万说不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可是,安禄山一死,他就成了无根浮萍,差点就被人扔在洛阳不管,又哪里真能够硬骨头?想到自己后头还有家人亲友,他只能长叹一声屈膝跪地,却是一声都没吭,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安庆绪还没押来?”杜士仪并没有理会严庄,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回禀元帅,浑将军已经亲自将安庆绪押在堂外。”“把人带进来……等等!”杜士仪见那答话的牙兵正要出去,突然又将其叫住,一手指着那富丽堂皇的宝座道,“将此物给我扔出去,在太守府门口给我当众烧了!另外,缴获所有的伪燕旗帜等物,也一并给我在那儿烧了!再告诉全城百姓,但凡在叛军占据邺郡期间,有杀人奸污劫掠等事的,可先行到里长处登记。等我委任安阳县令及邺郡太守之后,将命他们立时督办!”听到杜士仪刚刚还在啧啧称奇地打量着宝座,可转眼间就要将其和叛军军旗一块烧了,不敢抬头起身的严庄轻轻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对杜士仪的了解还是太少。毕竟,这位大唐名臣远遁安北出任大都护,淡出他的视线实在是太久了!最让他惶恐难安的是,杜士仪根本没有理会他,对深悉上位者性情的他来说,那种无视的态度比疾言厉色痛骂他一顿,甚至如安禄山那样痛打他一顿更糟糕。因为那意味着对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几个牙兵合力将那宝座抬出去的时候,浑释之也已经推推搡搡地把安庆绪给赶上了堂。这位才当了几日天子的大燕皇帝此刻被五花大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上去比严庄和高尚还要更加狼狈。当浑释之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膝盖弯上,把人踢得直接扑通倒地,却只听安庆绪在惨呼之后却又大声叫道:“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笑话,似你此等无君无父之辈,竟然还有脸自称为士?来人,给我先掌嘴二十,让此獠知道什么叫做礼!”听到杜士仪这话,一个牙兵正要上前动手,浑释之却没好气地摆手把人给赶跑了,这才亲自撩起袖子笑道:“元帅,之前被这么个跳梁小丑耽误了这么多日子,我这口气还没出够,让我亲自动手解解气可好?”见杜士仪莞尔一笑,算是默认了,浑释之登时大喜,他面露凶光,一把揪住安庆绪的领子,蒲扇似的巴掌便冲着其嘴上颊上用力扇了过去。不过几下,安庆绪便已经嘴角溢血面颊高肿,等整整二十下打完,他被浑释之随手扔在地上时,不但颓然吐出了几颗大牙,整张脸也已经肿的如同猪头似的,再也没有半点人样。面对这一幕,严庄高尚无不骇然,心里更加惴惴。挨了这么一顿,安庆绪本能地想到了父亲安禄山当初对自己的暴虐,已经是害怕得惨了,瘫软在地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而杜士仪见浑释之吹了吹右手,仿佛这一顿巴掌扇下去也有些小小的疼痛,他冲着这位朔方虎将微微一笑,这才向一旁的虎牙问道:“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三人何在?”“回禀元帅,他们应该还在收拢叛军,尚未进城。”“既如此,就等他们回城再来报我!至于这三个乱臣贼子,就让他们跪在这里反省反省!浑将军,你第一个进的安阳,陪我四处转转,看看城中情况如何!”浑释之见杜士仪要磋磨安庆绪三人,却又表示了对自己的器重,他哪有半分不乐意,当即满口答应。等到陪着杜士仪出了正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正被牙兵推推搡搡喝令跪好的家伙,他便忍不住咧嘴一笑道:“元帅此举真令人痛快!这些乱臣贼子一刀杀了简直便宜了他们,就该让他们尝够苦头再死,也对得起这些日子以来军中战死的袍泽!”“要不是现在不能杀了他们,我也恨不得立刻将他们三人首级悬首安阳城门,以安城中民心。现在也只能先如此晾一晾他们。对了,浑将军,我且问你,你觉得,接下来北面常山那边会有什么消息?”“元帅还是直呼我名字的好,这浑将军三个字,听得我老大不是滋味。”见杜士仪欣然点头,浑释之方才继续说道,“至于常山,有仆固将军亲自率兵奇袭,真定之围肯定解了。”“哦?怀恩此次可是只带了万余马军,兼且长途奔袭兵马劳累,蔡希德那里却有不下四五万人,你就对怀恩这么有信心?”浑释之当然不是憨人,如果他只是单单悍勇,又如何做的浑氏一族之主?所以,他只是笑眯眯地反问道:“元帅要是没把握,岂会让仆固将军孤军深入?郭大帅之前还在和我说,元帅定然已经联络了河东,约好时日从井陉关突击东进,如此两路大军合兵一处,又有仆固将军的勇冠三军,必定能够解常山之围,大败蔡希德!”“子仪倒是看得准,不过,释之你竟然也会奉承人了!”杜士仪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接下来这一路,他却只是轻松地问起了浑释之家中近况。等他二人出了太守府上马之后,虎牙已经带着百余牙兵跟上,浑释之也自有亲兵相从,一行三百余人前呼后拥在夜晚的大街上疾驰而过。可就是这样马蹄声不断的夜里,安阳城的官民百姓们,却是在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这一晚,杜士仪迟迟没有回邺郡太守府,而是真的跟着浑释之在全城转了一圈,又和前来会合的李明骏见了一面。浑释之对于叛将本来没什么好感,可李明骏先是献城新安,这次又冒了绝大风险开安阳城北门,杜士仪分明对其颇为嘉赏,他也就只好不为己甚了。然而,对于那些此前被叛军俘获或是扣押的文武以及官吏子弟,李明骏说只有李归仁知道,连安庆绪严庄等都不知情,自己也尚未打探到结果,杜士仪不禁眉头紧皱。除此之外,投降的叛军不能安置在城内,更何况此战之后招降的人高达近万,当然只能打散编制安置在城外,阿兹勒和李怀玉固然忙得不可开交,崔乾佑这三个降将也同样是脚不沾地。至于郭子仪和程千里的部下,也只有约摸一半能够进城休息,另外一半则分批轮值看守叛军,当两人上了城墙和杜士仪等人会合的时候,就只见杜士仪朝着他们点了点头。“都安顿好了?”“是,暂时安置在了愁思冈的军营当中。只是叛军投降者众多,要如何处置,却是为难得很。”对于如何措置降兵,程千里在西域不是没有过经验,但叛军和一般的异族降军不同,同样也有些踌躇这其中的尺度。毕竟,这些兵马可谓是重罪在身,是否能够赦免,还要看朝廷的意思。但真要等长安那边的旨意过来,那就太耗费时日了。而郭子仪则笑道:“不过,我看杜随带着李怀玉,倒是颇为有声有色,前锋营将士更是现身说法,那两千余降兵虽是数倍于前锋营的人数,倒是安安分分,没想到数年不见,他已经成长得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我倒是忘了这小子。”杜士仪不禁莞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前锋营草创的时候,内中都是安北大都护府征讨马贼以及各部时收拢的降兵,多有桀骜不驯之辈,而城中若有不犯人命以及奸污等重罪的重犯,也有些收拢在他麾下。他年纪轻轻,却跟着怀恩光弼学了不少,这一支兵马练得悍不畏死,如今做的事情却是他驾轻就熟的。”程千里对阿兹勒却不熟悉,可他在西域时,对杜广元却有几分认识,此刻不禁有意打趣道:“大帅这义子如此了得,这些降兵全都给他统带不是正好?”“不要揠苗助长。前锋营之所以为营,便是因为他尚且还不到独领一军的程度。光是靠一腔血气拼勇武,那还远远不够。更何况,前锋营此前的老底子只剩下了不到千人,一下子加入太多叛军进去,就算杜随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镇压局面。这样吧,明天我亲自去愁思冈。”见郭子仪和程千里立刻要劝阻,杜士仪便笑着说道:“这些叛军大多出自平民,跟着安禄山叛乱,不外乎是冲着那些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又或者仅仅因为其灭三族的威胁。如若他们降附之后不但不能为我所用,反而会成为心腹大患。那么,打了胜仗却还得花费人马看守降军,自废战力,以后招降的时候,大家都会心有顾虑。”杜士仪既如此说,郭子仪自无不可,程千里也头疼这么一堆叛军反而是拖累,最终也没有反对。等到二人随同杜士仪回邺郡太守府时,从浑释之口中得知安庆绪和严庄高尚被俘,安庆绪挨了浑释之一顿嘴巴子,严庄高尚也还撂在正堂上,两人不禁对视一笑,暗想杜士仪到底不是那些恪守礼法的士大夫,否则哪来如今这痛快?浑释之嘴上得意,心里甚至不自觉地琢磨了起来。要不干脆撺掇一下杜士仪,直接把这三个家伙就在邺郡宰了?省得劳心劳力还要派人送回京,天子倒是解气了,可军中上下却不得痛快!然而,等他们在邺郡太守府门前下马的时候,一个迎上前来的牙兵却开口说道:“元帅,各位将军,崔乾佑田乾真和孙孝哲已经回来了,听说安庆绪和严庄高尚被元帅勒令在正堂跪地反省,他们就径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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