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大观台上,季先生开始讲述五年前的白骨天牢殿试炼。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故事也说得惊心动魄,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紧紧揪着听客们的心。便连秋吾等修士,也纷纷陷入白骨天牢殿的往事回忆中,聚精会神地听着。
整座茶馆中,也只有明镜一个人没有听说书。他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从门外进来的修士,他根本不记得之前门口有人,仿佛一瞬间凭空出现,一身沧桑,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赶回来。
直到这名不速之客走进茶馆,找了一个毫不显眼的位子随意坐下,茶馆中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到来。
除了明镜。
吸引明镜的,并非修士九尺的雄奇身高,也并非他沧桑的气质,而是他一身雪白的布袍。
“……罗上师于白骨天牢殿中连连闯关,终于闯上了第六层,碰上了昔日天南仙道界年轻一代第一天才,有小怪物之称的,天华宫,游北天!游北天一身火红道袍,罗上师一身素白布袍,对阵于六层沙漠……”
明镜盯着布袍男子,耳边响起季先生的说书故事,心中一阵恍惚。
就在这时,布袍男子转过头,朝他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明镜大窘,面红耳赤的移开目光。
好半晌,当他转过头。再望去时,只见那个布袍男子已经聚精会神听起说书来,之前那股沧桑的气质也已找不到,瞬间变得寻常无奇。
明镜挠了挠头,心中苦笑。
得了,只不过是一个路过听书的道友,凑巧穿着布袍而已,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明镜调匀呼吸,看着身旁脸色苍白、略显消沉的师父,暗暗咬牙。
他知道。若不是师父替他挡下大部分气机。他恐怕早已不在人世间了。可师父也因此元气大伤,为了保住宗门的那一点颜面,在这里强撑。
天华宫,天华宫……真是好可恶!
明镜握紧拳头。难过又无奈。
渐渐的。明镜也被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吸引。
可听着听着。明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仅是他,茶馆中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愣了愣,抬起头。一脸古怪地望向大观台上的季先生。
之前季先生言语间虽然也有夸赞罗上师,可至少是站在中立的角度,更多的还是偏向天华宫。
可突然之间,季先生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话锋陡变。
“……白骨天牢殿六层,罗上师一战天华宫小怪物,毫无悬念一招完败。数千白骨守卫丛中,小怪物哭啼求饶,丑态毕露!小怪物此人,人如其名,杀师叛友,毫无廉耻之心!此生一世骄横,到头来死在一群白骨怪物手中!也算因果报应!当浮一大白!”
“……正在这时,天华宫长老们和第一批海外修士经由传送法阵,进入白骨天牢殿!诸位客官猜后面怎么着?嘿嘿,冇这两帮倒霉鬼,竟然狗咬狗!自相残杀起来!为何说他们是倒霉鬼……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他们找谁霉头不好,偏偏要冒犯罗上师!”
呼……午后的秋风从东关街上吹来,拂过茶馆众修士脖颈,忽然冷飕飕。
茶馆里的修士无不紧绷着脸,抬头望向三楼雅间。
明镜同样抬头望去,绷紧脸蛋,强忍着那抹幸灾乐祸的痛快。
余光中,明镜又看到了身高九尺的布袍修士,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众人视野之外,安静地喝着茶,不时望一眼茶馆外人来人往的长街,目光深远而又飘忽,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胆!”
秋吾僵着脸没有说话,他身旁的青衣女道猛一拍桌子,起身怒指季先生:“小小凡夫俗子,你活腻味了不成?竟敢如此编排诋毁仙家!”
“正是!”一旁的红衣女道也不甘示弱,死死盯着季先生,目光透着荒谬:“你既然能知道修行界的消息,就应该知道我天华宫是何等存在!你这么说是存心找死吗!”
季先生被两名天华宫女道一通吼,脸得发白了,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他蜷成大虾状,哆哆嗦嗦地向后缩去:“老、老头我、我说错什么了?”
看着季先生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茶馆里的修士们哭笑不得。
秋吾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扫了眼季先生,语气冷淡:“说书的。你平日里,可不是这么讲的啊。讲了几天不知从哪偷听来的漏洞百出的故事,就想和仙家玩花头?”
“老头我哪里在玩花头!”季先生昂起脖子,委屈地望向三楼雅间:“是仙家你说,讲得好,有赏赐。老头便这么讲了。”
秋吾皱了皱眉,他隐约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可当看到被吓得直打哆嗦的季老头,秋吾啼笑皆非,有火发不出。
“罢了罢了,本仙家也不和你区区凡人计较。你跳过所有乱七八糟的段子,直接把最后的结局讲来。”秋吾大手一挥。
他爱听“罗上师之死。”是一己私心,也算是克服阴影、淬炼道心境的方式,可若因此败坏了天华宫的名声,被人传回宗门,他也难逃责骂。
“好好好,说结局,说结局。”
季先生忙不迭点头,缓步走到大观台中冇央,挺直腰杆,容光焕发,又恢复了之前的劲头。
“天地之间,上道之下,天才辈出,英豪无数!”
“然则,任他生时纵横天下,名动仙凡。死后也不过一捧黄土,洒落九渊!”
听到这里,秋吾放下心来,闭上双眼。
五年前,那个人仿佛凶神一般席卷白骨天牢殿,玩儿一般纵横驰骋,天华宫上到长老,下到普通弟子,无不被他所慑,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乃是洪水猛兽、天降之灾般的大祸患!
罗川罗上师。似乎注定要引领天南域一个时代风潮的天才人物,最终还是葬身于白骨天牢殿。
哼!再天才又怎样!最终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所谓的一代天骄,还没我活得长!
秋吾嘴角上扬。闭着眼睛。露出享受之色。等待着季先生说出那个人最后的下场。
大观台上,季先生目放精光,唾沫横飞。
“罗上师凭借一己之力。破解白骨天牢殿之谜,打破白骨天牢殿千年封印,开启了情川绝地!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究竟是何种意外,请容季某卖个小小关子!”
“之前说道,世间豪杰,修道天才,无论拥有怎样的际遇,也终究难免千年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越是张扬跋扈,越是难逃凄惨下场!”
“便如罗上师……”
说到这,季先生戛然而止。
秋吾身体一震,睁开双眼,目放光华,透过帘幕,盯着季先生,气息变得粗重,脸上露出高冇潮到来前的迫不及待。
他渴望听到那五个字,每一回听到“罗上师已死”这五个字,他总能感觉到他的道心境在修复、提升,向圆满境界迈进。天地间的炼心方式千奇百怪,秋吾的这套炼心方式也算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了。
季先生扫过众人,眼中忽闪过一抹狡黠,咧嘴一笑,张口道:“便如罗上师的敌人们。”
秋吾怔了怔,随即脸色剧变,“腾”地站起身,恶狠狠盯着季先生。
季先生从容不迫,仪态大方,右手背于腰后,淡淡一笑:“所冇有人都以为罗上师死了,却不知,如罗上师者,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他只不过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罢了,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群护卫修士。”
“这一群护卫修士,一个比一个强大,一个比一个传奇,号称老魔复仇团。”
“当老魔复仇团从天南域各个角落里走出,聚到一起之日,便是罗上师重返天南修行界之时。”
季先生越说到后面越来劲,眼中精光四射,口水四溅。
秋吾七窍生烟,脸色时青时白,他咬牙切齿的盯着季先生,屡屡想要开口打断,却很荒唐得发现他竟无法找到插口的机会。
“……而罗上师复仇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五年前,白骨天牢殿阴谋的始作俑者,如今天南修行界的霸主……天华宫!”
话音落下,季先生敲落惊堂木,嘭地一声,茶馆之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季先生竟会说出这么一个结局。
一群强大的护卫修士,老魔复仇团……什么和什么啊,也太能胡扯了!
“季老头你疯了不成!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说!幕后之人在哪!”秋吾一个闪身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他从口气中走出,站在了季先生面前,眼中喷射怒火。
修行之人对凡人行凶出手是大忌,尤其是天华宫这样的名门大派,秋吾怒不可遏地盯着季先生,几次想伸手都硬忍了下来。
“别打我……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季老头向后退了两步,又惊又怕地缩着身子。
“你……你在捉弄本道?”秋吾已经快要忍不住出手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罗上师真没死,真的有老魔复仇团……”季老头喋喋不休地重复着。
“你找死!”秋吾气的直发抖,他能感觉到道心境正在开裂,不得对凡人动手的禁忌在这一刻被他抛到了脑后。
“去死!”秋吾手起法力流光,盯着近在咫尺的季老头,一掌劈下。
季老头惨叫一声,被法力流光劈成两半。
茶馆内修士们都是一惊,唯独三楼雅间的两名女道谈笑嫣然,无动于衷。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季老头被秋吾劈成两瓣,却没有流下一滴鲜血。
秋风冷瑟,吹向众人脊梁骨。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阴森森的声音从秋吾背后响起。
秋吾头皮一麻,余光中,地上季老头的尸身已经不见。
飞快转过身,秋吾看到了笔直悬空立在他面前的季老头。
秋吾脸色遽变,浓浓的恐惧从他心头生出。
他想也不想,抽身飞身,反手抽冇出飞剑,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季老头抬起头,脸上浮起一抹冷峻、癫狂、森然的笑容:“本道,罗上师麾下护法修士,老魔复仇团之一,天机老祖!”
话音落下,一团狂烈的法力气机从天机老祖身上腾起,一个迈步,他出现在秋吾身前。
秋吾苍白着脸,法力灌入飞剑,全力出手。
天机老祖疯狂大笑,单掌劈挂,雄浑的青色法力气波长驱而下,当着茶馆众人的面,将秋吾碾成肉泥。
转过头,天机老祖望向三层雅间的天华宫女道,舔嘴一笑间,扬臂射放法力。
两名天华宫女道还没来得及作声,就被法力气波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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