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向宇会有这一手,钱德尔立刻起身抗议。
向宇不等法官开口,抢先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只有这一件证据,因为事出有因才不得已现在拿出来,不过我敢保证这件证据不仅能通过法庭鉴证校验,具备法律效应,而且一定能将所有对我的指控全部推翻!”
这句话一出,庭上顿时一片哗然,就连陪审团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胖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从他们的脸上神情胖子就知道,这番话已经成功引发了人类最大的原罪——好奇!
基于对未知事物的不确定性而生出的特殊冲动,跟恐惧是一胞双生的姐妹花。恐惧让人后退,而好奇,却推动人类向前。
哪怕是白季同都难免生出一丝古怪情绪,想要看看究竟对方会拿出什么样的杀手锏一举翻盘。
庭审法官名叫葛兰,今年已经五十岁,一直自诩清廉公正的他之所以肯接这个案子,原因只有一个,白季同许诺将以白叶两家的势力助他参加明年的联邦大法官换届选举。白季同这招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葛兰法官跟白叶两家并无交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秉公执法的仲裁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断案,才更加能彰显胖子的罪有应得!
白季同花了不少精力才说服葛兰同意,甚至心甘情愿和钱德尔一起在他家楼下的客厅坐等了三十分钟,让他一字一句的看完整个诉讼文件以及各项证据档案。这种行径虽然于法不容,可在联邦大法官的职位诱惑下,葛兰破了生平第一次例。
在读过那些资料后,他给了白季同一个答复,“明天,我会以第一次看到这些证据的态度公正审判。”
白季同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离开了葛兰的家。
虽然出了变数,可葛兰还是同意了向宇的请求。
向宇将早已写好的纸亲手递到了葛兰面前,上面只有一行字,是一个联邦公众网上的地址。
这是蔚口述,胖子执笔写的,墨水都没干透。葛兰疑惑了看了一眼信心满满的被告人,将那张纸递给了身边的助理审判员。
年轻的助理看了一眼后,同样面带狐疑的离开了。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网络存储地址,拿到证物处登记校验过后把证据递交上来,这件事他做过无数次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被告要等到现在才拿出来。
法庭再度陷入了沉静,胖子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始终盯着白季同。
白季同无法离开法庭,那个审判员不是他的人,证物处他早就查过,被告在接到传票后根本没有递交任何证据清单,没有证人,也没有证物。可现在情势骤然变化,他心底还是浮现出一丝不安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不止一次的尝过,在十位数的密码门前,在叶无伤的手被马特鲁打成肉泥的屏幕前,甚至在天秤座机甲里看着胖子将那柄可笑的多功能小刀搁在表弟的颈动脉处时,都有几乎完全相同的体会。
绝对的力量导致的自信能把未来的不可知性转化为好奇,可一旦力量体系出现漏洞,自信崩塌,不可知的未来就像三岁小孩在夜里独自一人面对黑压压的走廊,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白季同很想知道胖子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却又因为某方面的阴影让他对知晓后的结果感到忧虑,这个细微表情被胖子看在眼里,他便笑了,朝白季同咧嘴一笑。
就像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的小刀搁在叶无伤脖颈上那次一样。
十分钟对于向宇来说眨眼就过,可对于不能起身去查个究竟的白季同来说简直就像在地狱里呆了十年那么漫长。
当助理空手而归,却对葛兰法官点头示意时,白季同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还清楚的看到葛兰看向自己的眼神马上变了,目光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例如,失望……
葛兰很清楚在法庭上突然杀出的证据一旦具备法律效应,往往都是能致命的胜负手,他虽然早就有所预感白季同的案子并不会像看起来那么干净,可手上那些如山铁证无疑让他存了一丝侥幸。一分侥幸加上九十九分诱惑,让一向不愿和八大家往来更别提做交换条件的他应允了白季同的提议。
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他只希望自己依法断案不会让白叶两大家记恨,否则联邦大法官的梦想将毕生无望……当然,这也不过是个侥幸罢了,可葛兰再次让这个侥幸主宰了自己。
“经过本庭相关人员核实,被告方提交的是一段视频,本人允许被告方申请将其列入证物清单的请求。”
这句话一出,全场再次爆发出议论声,就连在旁听席始终保持沉默的胡佛,都有些诧异,随即抓下夹在耳朵上的签字笔,在膝盖上的小本子里快速的写着什么,以他在新闻界混迹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职业嗅觉,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写完后甚至掏出了带有摄像记录功能的眼镜——他的秘密武器,架在了鼻梁上。
法庭助理开启了超大光屏,直接将那段经由公众网下载,并通过真伪校验的视频投射到了光屏上。
一段黑白杂影过后,跳出来一段画面。
向宇其实并不知道蔚提供的这个网络存储地址里到底是什么,所以他也很期待。
看了第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就跟此时此刻白季同一样,完全不复刚才的平静。只不过白季同脸色变得如同死灰,而向宇却是双眼中荡起一丝笑意,如同细石落下的平静水面,涟漪越来越大,笑意越来越盛,到最后几乎要狂笑出声。
超大光屏上,一个胖子跟一名女子并肩而立,正隔着玻璃墙看着对面拿着手枪和控制器的对手,头顶马特鲁机枪缓缓顺着导轨移动,仿佛随时会开火。
手拿着控制器和格洛克VII手枪的世家子嚣张的挥舞着胳膊,不时比划一下身旁的少女,可怜的少女则被绑在椅子上,头部无力的垂向胸前,长发遮面看不出死活。
法庭里第三次响起议论声,这次比前面几次更为夸张,若不是葛兰法官连连敲击法槌呵斥肃静,几乎就要变成炸了的马蜂窝。法警们连连制止了几个忍不住要跑去前排试图看得更清楚的听众,可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人第一时间认出了两位男主角,一个近在眼前,正在被告席上翘二郎腿,还一个更加有名,不就是本案的第一伤者,真正的原告,叶无伤?
胖子对这段画面再熟悉不过,他很清楚接下来的画面将更为震撼,唯一遗憾的是他听不到半点声音,就好像在看一场默剧。
马特鲁机枪开火!
胖子抱着女子躲开。
几乎与此同时,叶无伤头顶的马特鲁也开火了,当叶无伤的双手同时变成屏幕上两团绽开的血肉之花,全场再次炸了锅!
白季同脸色铁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伙从哪搞到的视频!?
视频是骷髅会内部具备相应权限的会员才能看的,在会所被烧光之后,这段影像资料也随着价值数亿的无数名画、古董以及数不胜数的设备一起葬身火海,善后修葺工作白季同特意嘱咐了,废墟里挖出的安全设备但凡还有迹可寻的,全部被他收集起来彻底粉碎了。
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设计,怎么可能眼前突然跳出这段足以推翻一切的视频来,进会所时白季同就通过无声安检门查过,胖子身上并没有带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隐藏式通讯联络器材,可以说是净身入户,除了那柄多功能小刀。
从拍摄角度也能说明这段视频根本就出自会所内部的安全摄像头,为什么?
白季同心底再次爆发似曾相识的怒吼,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家伙每次都能杀自己一个措不及防,一步错满盘皆输?
就当白季同双肘按在桌子上,低头握拳暗自不甘的时候,画面已经进行到了那台机甲轰开密室暗门,悍然杀出的阶段,这时候的法庭已经彻底变成了电影院,不仅仅是陪审席上十一名陪审员目瞪口呆,就连本该维护法庭秩序的法警都一个个傻了眼!
谁都知道,联邦私人拥有重火力武器就是重罪,更别提一台完好无缺连两门主炮都清晰可见,并且运转自如的军用机甲了。
此处应该有掌声。
再也按捺不住的胖子站起身来,又开始无声鼓掌,不过这次他很有风度,做了几下后马上朝同样傻眼的葛兰法官一欠身,嘴里像是道歉般咕哝了一句什么,却被庭内喧哗人声音彻底掩盖。
唯独蔚听到了。
“去你妈的联邦法律!”
葛兰已经顾不上分辨胖子的话了,只是死死盯着白季同,他很清楚一旦画面里出现驾驶天秤机甲的机师,万一机师长了一张白季同的脸的话,将意味着什么。可白季同就像根本没看到葛兰的存在,只是将满是恶毒怨恨的目光牢牢钉在了那边悠然自得的胖子身上。
接下来就是动作片的剧情了,胖子一拳轰爆了玻璃,利用叶无伤要挟机甲驾驶者,一名女子现身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两人离开,全程可以说无尿点。
十几秒的等待,当天秤机甲的气密式驾驶舱弹开,机师的脸露出时,法庭里的一切终于达到白热化的程度,远胜于前的声浪响起。
始终强压住内心激动心情的胡佛记者落笔如风,却是实打实的速记盲写,眼睛始终对着光屏,唯恐漏过了任何一个画面。他很清楚这段视频将会对八大世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只要自己把握机会,他甚至有很大希望凭借这篇稿子获得年度普利策奖。
答应白季同的邀请不过是卖白、叶两大世家面子,他知道自己的笔锋有多利,可现在矛头却掉了个一百八十度,本应指向苏黎世军事学院的刀如今却搁在了八大家的脖子上,不过胡佛并不介意,甚至觉得自己真是运气好到了家。
对于一个记者来说,揭露哪方面的黑暗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披露的黑暗面究竟有多大,效果有多震撼!
这时他的联络电话响起,摸索着拿起电话放到耳边,响起的是他的助手急切的声音。
“别说话,别挂,我这里刚收到一个捅破天的消息,有段视频正在网络上疯狂转发,才几分钟点击量就突破了十万,绝对的疯狂啊,白字世家的公子居然私人拥有,还亲自驾驶退役的军方机甲!”
胡佛的脸色一下变了,心念疾转之下,他马上明白了。
一定是这个胖子在网络上设置了什么,一旦私人存储空间里的文件被下载,就会自动执行某种程序,将视频转发到整个联邦公众网上。自己的助手既然能知道机师就是白季同,说明他已经快进看到了最后。
这时画面上已经出现了白季同的脸,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他默默走到叶无伤面前,摸了摸对方脉搏,开始注射那支肾上腺素,然后实施人工呼吸。
画面到了这里就断了。
这时的胡佛已经顾不上身边的种种议论,还有法庭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观众,他挤开人群,努力冲出法院,还不忘急切叮嘱犹自保持通话的助手,“马上通知主编,安排头版特刊,稿子我在来报社的路上会写好!”
这边的年轻记者似乎已经看到了一条青云直上的未来之路,而法庭里,白季同却在急剧喘息着,恶狠狠的瞪着身旁那位曾经无数次颠倒黑白的钱德尔律师,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钱德尔完全没了主张,站起身来挥动双手,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加上身后旁听席的人群汹涌声浪,他就像一个刚出法学院的新生,想要逆转已经坠入失败深渊的局面,却一切都是徒劳。
“我他妈养了你有屁用!”近乎疯狂的白季同完全不复开庭前的儒雅淡然,狠狠一脚踹在了钱德尔的胯部,可怜的律师顿时像只铁板上濒死的大虾,跌在地上蜷缩成团,扭个不停。
白季同还不解气,冲过被告席,一把揪住胖子的衣领,呲目欲裂的大吼道,“说,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
胖子身后的赵冲国脸上还残留着惊讶、愕然,似乎也在为突如其来的大翻盘感到不可置信,当白季同过来动手,他直接跨过隔栏,一把分开了两人。
“白先生,这里是法庭,请你自重!”
胖子有些生气,一边整理衣服上的皱褶一边小声嘀咕,“你干嘛抢我风头,怕我打不过他啊!”
白字世家的人冲过来把已经不顾一切的白季同拉了回去,葛兰法官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手里小小法槌几乎敲断,整个法庭仍旧像是煮开了的饺子锅,乱成一团,哪里有人还把他的威严放在眼里。
胖子恨不得搬出他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来拍马屁,可蔚却像个隐于闹市的大智者,不但不现身,甚至没有半句话回应。
胖子高兴得几乎能飞起来,也顾不得多想蔚此刻怎么有些反常,他知道胜局已经锁定,白季同这条咸鱼已经再无半点翻身的机会,叶无伤被打断双手在画面上看来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再不济也可以说这是马特鲁机枪自寻敌系统故障,跟胖子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现在白季同该考虑的不是怎么弄死胖子,而是怎么把自己从这趟浑水里拎出去,私藏军方明令禁止拥有的马特鲁机枪以及退役机甲,这麻烦糊在他裤裆里,已经不是说不清的黄泥这么简单,完全就是屎定了。
然而,这一切还没完。
闪烁着黑白光点的屏幕闪动了几下,再次跳出一个画面来,最为关键的是,这次居然有了声音,扬声器里清晰传来的对话声让整个纷杂的法庭再次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再次汇集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制造了惊天逆转的屏幕上。
这一次面无血色的是另外一个人,葛兰法官。
他一眼就看出光屏上出现的画面竟然是自己的书房,哪怕摘下老花镜揉了又揉,戴上后重新清晰的画面依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白季同和一身家居便服的葛兰法官同处一个画面,两人的脸都很好辨认,对话更是字字清晰。
当看到这一幕,被勉强按在原告席上坐好的白季同再次腾地站起,一股炽热之气从胸腔里激涌而起,他指着胖子,嘴里你,你,连续几个你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扬声器里传出葛兰法官那句明天,我会以第一次看到这些证据的态度公正审判时,白季同再也忍不住了,炽热气流猛然冲到喉头,这才觉得心肺间传来撕扯的剧痛,口中一阵腥甜。
噗的一声,血雾乍现。
他极力支撑身体想要站定,然而看到的却是天地倾斜,一切都颠了个个。
世界崩塌了,人重重摔在地上。
朦胧视野里,只有那个胖胖的脸依旧清晰,满是讥讽的笑。
葛兰法官则重重跌在那张高大的法官椅里,只觉得两耳轰隆作响,一切都好像置身梦中一般虚幻,对,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要求,我这一辈子都没有……
大伙的眼光都被气得吐血昏死过去的白季同所吸引,几乎没有人看到年迈的法官起身,黯然离席,除了向宇。
胖子也没想到视频后面还藏了一个这样的小尾巴,半天才醒过神来,蔚这招真够犀利的,连这段家中的视频都弄得到,不过跟白季同安全等级极高的私人会所比起来,这也不算什么了。
他只看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的葛兰法官萧瑟的背影消失在一般人不得进入的内庭,门轻轻带上了,只有审判台上那个刻有葛兰姓名的法官名牌,仍旧固执的守着这个将不再属于他的公正世界。
星历225年10月23日15点57分,以东林区刑事法庭内庭里的一声孤寂枪声作为结尾,把向宇的这段荒诞案件划上了一个徒留世人唏嘘感慨的句号。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三分钟后,也就是十六点整,东帝京市迎来了她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回家这个词,在古帝国文字里,恰好十六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