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十几日里,林昭言一有时间就往梨花馆跑,很快就与秦禄打成了一片。
诚如凤清公子所言,秦禄是个热情单纯,嫉恶如仇的好少年,在听她以代入他人的方式说了秦玉雪的事情后,立刻拍桌子表示这样的人不能忍,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另一方面,林昭言也将每日的进展都跟马氏汇报,只等到时机成熟由马氏自己出马,实施计划。
毕竟她是个局外人,还顶着未来二皇子妃的身份,不适合参与到这件事中。
让秦禄晓得秦玉雪的事情并不困难,几张嘴,几个疑点,再等他自己发现不对后,一切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时间很快进入三月中旬,婚期前夜,身在侯府的林昭言便收到了凤清公子的来信,里头是秦禄的字迹。
上面说,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只等着侯府的人来演出一场好戏。
林昭言看着信上的内容,勾唇浅笑。
谁能想到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单纯的秦禄,也会做出这种陷害兄妹背叛家族的行径?
这其中的原因她并不清楚,不过结果她很高兴。
有一句话说得好,如果你行的端做得正,就算别人想害你也无从下手。
秦玉雪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她将信交给了马氏,一切都由她处理,自己则静静在府中等待消息。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林昭言让曼双去府门外张望了几次,马氏一行人都还没有回来。
时间过了子时,林昭言已经昏昏欲睡,曼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姑娘,若是你累了就先去歇息吧,等到大少奶奶回来了。奴婢立刻通知您。”
林昭言点了点头,由曼双服侍了正准备去榻上睡觉,守在外面的曼华就进了屋子。“姑娘,大少奶奶她们回来了。”
林昭言的睡意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上去怎么样?”
曼华摇摇头,“除了大太太脸色不怎么好看,老太太和大少奶奶的神色都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林昭言皱了皱眉,那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曼双试探地问道。
林昭言摆摆手,“不用。大嫂会主动来找我的,现在去恐怕会被老太太发现。”
曼华点点头表示明白。
林昭言就继续坐在屋子里等,不过不同于先前的困倦,她现在是精神满满。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直觉告诉她马氏应该成功了,可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或许……是太平静了。
对,平静,这样的平静根本就不像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
明日就是婚期,这时候爆出丑闻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怎么可能会这么平静?
就算马氏失败了,也不该如此平静。
难道说……马氏根本就没有去做那件事?
林昭言越想越觉得可能,眉头都要打结了,她不相信马氏会临阵退缩,可现在的情况又让她不得不怀疑。
林昭言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马氏很快就来了。
马氏一看到她,就迎上前,严肃道:“昭儿,婚礼如期举行,我一会儿还要去筹备婚礼事宜,不能在你这儿太久。”
林昭言的心重重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马氏叹了口气,环顾了下四周道:“说来话长。”
林昭言挥手让曼双退了下去,才拧着眉道:“怎么了?难道没有成功吗?还是大嫂您根本就没有去做那件事?”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秦玉雪也的确如你所言把真相招了出来。只是……”马氏说着,顿了顿,痛心又无奈地望着林昭言,“只是,结果却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大嫂是什么意思?既然秦玉雪都招了,那还有什么问题?”林昭言困惑不已,此时此刻,她不由后悔没有亲自去实施这个计划。
马氏苦笑一声,道:“问题就是,祖母和母亲根本就不在乎秦玉雪腹中的孩子是不是阿珏的,她们只在乎秦玉雪是镇南伯府的嫡长女,她们只在乎秦林两家的联姻,你懂了吗?”
难道一切真的被凤清公子料中了?
查出真相,只是让两家难堪,却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那……祖母是什么反应?镇南伯府的人又有什么表示?”既然事实已然如此,再痛心也没有用了,尽人事知天命,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提到这个,马氏摇头失笑,“能有什么反应?祖母或许早有预料,表现得相当宽容大度,她说既然婚期在即,迫在眉睫,为了不让秦林两家折损颜面,所以婚礼会照常举行,至于婚后怎么办,就看镇南伯府的意思。而镇南伯府被自家的大小姐当众打了这么大一个脸,本来就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不知如何是好,听到祖母这一番话还不是感激涕零,感激不尽,秦大夫人更表示会引掉秦玉雪腹中的孩子,镇南伯也表示会给侯府一些相应的补偿,定会给祖母给阿珏一个满意的交代。总之,这件事闹出来后,镇南伯府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受制于侯府了,从大局上看,倒是好事一桩。”
“可是对大哥呢?对大嫂你呢?”林昭言做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为了建安侯府,现在被林老太太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心里真是怄得慌!
“我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倒也还能接受。”马氏微微一笑,拉过林昭言的手,安抚道:“昭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有时候有些事并不能完全顺心如意,现在这样的结果,秦玉雪引掉孩子,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所有人都觉得亏欠了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总好过。让秦玉雪嫁过来蹬鼻子上脸,现在这样,她便是嫁过来也只是个摆设。再者。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如若不嫁到侯府来。镇南伯府也容不下她,她能去哪里?怕是很快就会没命吧?就当是做一回善事了。”
林昭言可不想做这样的善事!
“大嫂你就是心太软了,秦玉雪这种能和自家大哥的女子必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她嫁到侯府来就是个祸害!祖母只为了建安侯府的未来考虑,却丝毫没有考虑你和大哥的处境!”
这回轮到马氏惊掉了下巴,“你,你说什么?!”
林昭言奇怪地看着马氏的神色。“大嫂你怎么了?”
马氏急切地抓住她的手道:“你说秦玉雪腹中的孩子是她大哥的?秦大少爷?!”
“大嫂你不知道?!”林昭言也是惊愕万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跟马氏说过秦玉雪和秦阊的关系,先前是因为并不确定,后来是被秦玉雪腹中的孩子转移了注意力。
她只说那不是林珏的孩子,却从未说过那是秦阊的孩子。
“难道秦玉雪没说孩子是父亲是谁吗?”林昭言急着追问。
“没有。”马氏摇摇头。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毕竟未婚先孕跟,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秦玉雪只说那孩子并不是阿珏的,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只是刻意用了药使脉象摸起来只有三个多月。还说她并不是有意要害阿珏的,只是那日去找大哥说这件事,恰好碰上了喝醉了酒的阿珏,才临时起了邪念,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害怕了才会如此,希望我们可以原谅她。”
林昭言听出了不对劲,追问:“大嫂难道不奇怪她有了身孕的事儿为什么要找秦阊而不是孩子的生父吗?”
“秦夫人说秦大小姐与秦大少爷从小要好,感情笃深,秦大小姐什么事都会和秦大少爷说,把他看得比父亲还重要,所以出了这么重要的事儿,才会第一时间告诉秦大少爷,以期寻求他的帮助。”
“秦夫人?”林昭言皱了皱眉。
马氏点头,也微蹙了眉心,“秦玉雪那时候被吓坏了,一边说一边哭,所以秦夫人闯过去替她说话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护女心切,现在听你这么说,倒像是去打断秦玉雪的话一样。”
他们之前的计划就是要选在人多,特别是两家家长都在的时候审问,秦夫人如果一开始就冲过去拦着摆明了就是心虚,可她在秦玉雪说到一半,差不多把真相都说出去的时候拦着,大家只会认为她护女心切。
看来秦夫人也是个厉害角色,在那种时候都能沉得住气,牺牲长女救下长子,将损失降到最小。
林老太太自认为占了上风,将来,还不知道是谁吃亏呢!
“昭儿,如果真如你所言,那秦家的人真是太可怕了!”马氏惶惶然了起来,“昭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林昭言的神色也相当凝重了起来,“棋差一招啊,如今就算将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人信了,反倒会被认为是咱们无理取闹,秦玉雪嫁过来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大嫂,唯有今后小心提防。”
“我只怕她会对你大哥不利。”马氏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她不爱你大哥,必然不会和我争宠,她嫁进侯府恐怕也是为了求一处庇护。我怕的是,她将来会为了秦大少爷,做出什么对阿珏不利的事情。你要知道,这种女子一旦执着起来,相当可怕。”
林昭言明白马氏的意思。
秦玉雪和秦阊的感情本就是不被世俗接受的,他们内心必定要受到强烈的道德谴责,在这种情况下她都能义无反顾地为秦阊孕育孩子,足以证明她爱的有深沉多可怕。
从那个梦境中就可以看出,哥哥为了妹妹杀死原配发妻,那么身为妹妹的丈夫,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事实已然如此,他们又能怎么办?
“明日就是婚期,咱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假若现在悔婚,原本占上风的咱们立刻就理亏了,那对大哥更不好。”林昭言理智着分析这件事,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是,“咱们只有娶秦玉雪回府。今后好好提防着她就好,反正她不是只为了寻一处庇护么,那就把她关到离雪松堂最远的院子去。离得越远越好,最好和整个侯府都隔离开来。咱们要尽量避免她接触侯府的人和事,相信祖母和大伯母都不会有异议。等到以后,两家的关系稳定下来,大嫂你再寻个错处将秦玉雪关到庄子上去。”
马氏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忧心忡忡地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今夜注定未眠。
除了忧心忡忡的马氏和林昭言,镇南伯府内是一片灯火通明。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掌上明珠般的秦家大小姐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丑事,还被人设计得当众亲口承认,足够他们一年半载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相较于局外人的尴尬和羞愧,最应该尴尬和羞愧的当事人秦玉雪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母亲。我不要打掉这个孩子,母亲,我求求你,我不要打掉这个孩子,我宁愿不嫁去侯府。我宁愿一辈子呆在家里,一辈子陪着你和哥哥……”雪白明亮的屋子里,秦玉雪瘫软在地上,双手紧紧环抱着秦夫人的身子,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
秦夫人又气又恨。想要推开她,可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和苍白脆弱的脸庞,又狠不下心来。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纵然做了那等混账作孽的事儿,她还是舍不得。
“你以为母亲不心痛不难过吗?可现在不是母亲逼你打掉这个孩子,是建安侯府在逼母亲不得不让你打掉这个孩子!”秦夫人痛心地看着她,“你要是不把这个孩子打了,别说一辈子陪着母亲了,你这条命还有没有都不知道!你做出这等败坏门楣的事儿,不嫁去侯府,你祖母能容得下你?便就算是母亲求情把你送去礼佛,你祖母也一定会先让你把这个孩子打了,所以玉雪,无论如何,你都要放弃这个孩子,母亲再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不要!我不要!母亲,这是我和哥哥的孩子,是我和哥哥爱的证明,我要将他生下来,我不要打掉他!”秦玉雪紧紧抓着秦夫人的手,凄厉地尖叫着。
秦夫人的脸色立刻煞白,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这种事情你要再胡说八道,母亲就再也不管你了!”
秦玉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嘤嘤的哭,可是抓着秦夫人手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
她要这个孩子,她不想打掉他,哪怕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秦夫人又是痛心又是无奈,不过更多的则是悔恨。
早知道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因为心软而纵容事态发展下去!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啊!
因为她的溺爱,害了自己的孩子一生。
其实初初察觉到玉雪和阊儿关系的时候,她也被吓了个半死,几乎是立刻将玉雪送去了远在苏州的娘家,希望可以借此让这对兄妹分开,可谁知道她非但没能分开他们,反倒加深了这二人的思念,等到她以为风波过去再将玉雪接回来的时候,竟然有一次被她当场逮到他二人抱在一起。
身为母亲的她怎么能不痛心不愤怒,当时真是打死他们的心都有了,不过终究是舍不得,只好一个关进了祠堂罚抄女戒,一个送到了练兵场操练,就这样,两人都安分了不少,再三保证今后不会再犯了,她一时心软相信了他们,就放了他们回来。
这之后两人也的确安守本分,她甚至特意找产婆检查过玉雪的身子,知道她还是处子后放了心,也就日渐松懈了下来,等到再一次知晓时,就是玉雪哭着告诉她,她怀了阊儿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真的吓晕了,也气病了,足足病了一个月之久,在这期间,玉雪每天都来她病榻忏悔,又说她对阊儿的感情,说得情真意切,任何一个母亲听了都没有办法不动容。
她起初还下定决心要让玉雪打掉孩子,然后再帮她寻一门安稳的婚事尽快嫁出去,远离盛京,越远越好。
可到了后来,竟然又心软了,得知玉雪曾经想过要将一切嫁祸给建安侯府的大少爷,思来想去后。竟然就顺了她的心意,隐瞒一切,并且开始和建安侯府说亲。
他们做了好几手准备。最初是想尽快成亲,最好不要把怀孕的事暴露出来。这样对双方都好。又想着如果不幸被发现了,就说成是建安侯府大少爷的孩子,甚至买通了大夫,还用了药物制造假的脉象……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婚期越来越临近,除了被发现怀孕这件事,其他都很顺利。
可就在婚期前夜。他们以为这件事总算有个圆满落幕的时候,建安侯府的大少奶奶却来了这么一出,让他们丢尽了脸面却又根本无能为力。
她所能做的,也只有保住阊儿。
好在建安侯府的老太太善解人意。答应不声张,照娶玉雪,可她哪里不知道,林老太太是不可能让玉雪腹中的孩子平安降临的,与其等着她们用非常手段伤害玉雪。还不如她自己来,这样同时还能卖一个人情。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容不得谁不愿意。
“玉雪,你不肯打掉这个孩子,难道是想自己死么?”秦夫人一把将秦玉雪拽了起来。坚定了决心的她难得对秦玉雪展露出了严厉和凶狠。
秦玉雪只是哭,嗓子都哭哑了,“没有这个孩子,我宁愿死,母亲,我宁愿死……”
“你死了我不会再记得你!”这时候,突然从门口传来一道冰冷严厉的声音。
秦玉雪慌忙地转过头去看,正对上秦阊痛心的眼眸。
“玉雪,你若死了,我不会记得你,我会娶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忘了过去忘了你,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秦阊一步步走近,嘴里吐出如刀片一般残忍的话来。
秦玉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秦阊走到她面前站定,一把从秦夫人怀里将她扯了过来。
秦玉雪跌落在他的怀里。
秦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玉雪,过去种种,咱们都忘了吧,我们注定是被世人唾弃的,注定是见不得阳光的,不要再让母亲伤心难过了。”
“我不……”
秦玉雪的痛呼还没说的出口,秦阊又倾身在她耳边道:“玉雪,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秦玉雪一怔,秦阊已经松开了她,转而朝秦夫人跪了下来,“母亲,儿子不孝,做出这等败坏伦常的事儿,你要打要骂,儿子全都接受,绝无怨言。”
秦夫人却只能摇头叹息,“事情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了!你今后要做的,就是和玉雪彻底划清界限,再也不准和她见面!”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秦阊伏下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秦夫人赶快去扶,“你这是在干什么?母亲相信你,母亲相信你!”
“这是儿子应该受的,儿子犯下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让母亲操碎了心,理应受到惩罚!”秦阊说得一脸正义凛然。
秦夫人反倒替他解释,“你也是年轻气盛,才会一时犯了错,改了就好,母亲相信你。”说完,又转向秦玉雪,“玉雪,你呢?你哥哥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么!倘若你真一门心思走到底,母亲就真的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了!”
秦玉雪看了秦阊一眼,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垂下头,艰难道:“女儿,女儿知道了,女儿一切都听母亲的……”
秦夫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秦玉雪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孩子,娘没用,娘保护不了你,你放心,娘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替你讨回公道,总有一天会把你重新接回来的。
秦夫人自然不会知道秦玉雪内心的想法,她在为终于解决了这桩棘手的事而高兴,她想那建安侯府的大少爷也是个一表人才的,玉雪跟他相处久了,未必不会喜欢上他。
玉雪和阊儿之间的感情,很可能只是错觉而已。
她又看了眼秦阊道:“阊儿,你妹妹就要嫁出去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自从沁澜离开后,你一直没有再娶,娘瞧着成南伯府的六小姐和你走得很近,她好像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秦阊看出了秦夫人的意思,微微一笑,“儿子都听母亲的,一切但凭母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