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里。
当天夜里,高氏醒了。
醒来还有一瞬间的茫然,她这是到了哪儿?龙宫还是地狱?可是,不对呀,身边没有水,地狱里怎么也没有牛头马面?
她伸手往旁边摸了摸,却不意摸到一个热乎乎的身体。这谁呀?再戳一下。
施瑞给弄醒了,转头瞧她醒了,还是挺高兴的,“你没事了吧?”
高老大夫是给他们送回来了,又赠了几副药,可要是高氏再病下去,还是会花钱的。能早些好过来,那不就是省钱了?
高氏看他两眼,回过神来了,“我这是怎么回的家?”她明明记得是卢妈妈把她推进河里的。
施瑞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反倒问她,“你好端端的怎么跟那欧阳大少爷一起掉冰窟窿了?听说他还是他把你救起来的,可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是他救了我?”高氏惊疑不定的反问着,眼神中没有感激,倒是有一抹诧异。忽地,她想起一事,“既是他救了我,那咱们怎么还在这里?没到那丫头的园子里去?”
施瑞嘟囔着道,“咱们倒是想来着,可那丫头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翻起脸来不认人,怎么也不肯。”
高氏顿时拉长了脸,可是眼珠子转了转,她却冷笑起来,“去,给我烧些粥来,我肚子饿了。”
施瑞不愿意,“这大冷的天,你将就将就得了,等到明早再吃也是一样的。”
高氏白他一眼,“算了,你不去拉倒,让秀秀起来给我烧。告诉她,老娘这回可要帮她弄个好相公回来了!”
破园。
欧阳康这一夜反反复复的发着烧。他虽然比高氏年轻力壮,可因为救人体力损耗大,反倒比高氏病得严重。
虽然高老大夫说性命无碍。但这样病着,念福还是忧心不已。一晚上没睡。跟罗武连成两个轮班照顾着他。
兰姑倒是想跟来,可不敢找念福张口,私下去求了钟山。可钟山一句话就把她打发回去了,“好容易天晴了,之前安排的相亲也该去见见了。反正高老大夫也说了大少爷没事,你就不必担心了,专心把自己的事办好吧。”
兰姑很想拒绝。那媒婆给她找的人实在是太不象样了,可她已经答应欧阳康要嫁人了,又怎好反悔?只能希望明天能见着个如意郎君。
看她这表情,钟山暗自摇头。兰姑嫌见到的人都不如意。可那媒婆也在抱怨她太挑剔。
好比上一回,媒婆很是认真的给她挑选了三个相亲对象。
一个四十来岁的鳏夫,但本人有手艺,开个小摊生计较好,可兰姑嫌人家有儿有女有拖累。换一个战乱中死了妻子儿女的单身汉。可兰姑又嫌人家个子太矮,长得不好看。好容易给她寻了个既无儿女长得又还算过得去的,兰姑又嫌那人不知情不识趣,跟木头一样。
有些话媒婆在兰姑面前不好说,但在钟山面前却是大吐苦水。“要是什么条件都那么好,怎么可能留到现在等她来挑?她也不是十七八了,再说除了针线也没什么会干的活。要不是听说你家大少爷愿意出一笔丰厚的陪嫁,哪里有人愿意来给她挑拣?又不是大户人家娶少奶奶,都是要过日子的,差不多就得了,难道还能让人把她娶回去供起来当娘娘?”
钟山不好接话,只能又给媒婆打赏了个红包,说了无数好话,拜托她用心。
幸好这媒婆虽是抱怨,但做事还算耐心,看在红包的份上,又去忙活了,这回倒是找了个各方面还比较如兰姑心意之人。
此人姓米,是个卖杂货的商户,比兰姑还小三岁,就是京城本地人氏。家里颇有些小小祖产,是以比寻常人家家境稍好,也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因打小跟着家里学生意,说话也不沉闷不木讷,长得也还算仪表堂堂。他之前娶过妻,但妻子生二胎时因难产过世,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大女儿,正待续弦。
看兰姑意动,媒婆说是很清楚,“别看他家有几个小钱,但兄弟众多,上头又有公婆健在,妯娌小姑子的也很不少,是以许多人家怕闺女嫁过去扯不拎清这一大家子的关系,而他家又不愿再多花钱续娶,是以才耽误了许久。你若相中了,办事容易,只是不要想他家的彩礼那些东西。顶多给你一身新嫁衣,两件小首饰而已。他们一大家子人多口杂,过起日子来肯定磕磕绊绊少不了。我现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你日后过得不顺心了又来怨我。”
兰姑听她如此一说,又有些犹豫,钟山怕她又一口回绝,惹那媒婆不快,便帮着说了个活话,“要不此事先容她想想,回头再说?”
“那行。就给你们几天时间好好想想,不过也别拖得太久。年前若能把事订下来,他家就打算接人过门了。否则等到宫里放人出来,那就不太好说了。”
有些话媒婆没说破,兰姑心里也是清楚的。宫里能放出来的宫女,应该大半薄有私蓄,又容貌秀丽,人家的挑选余地一大,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可这人真的能选吗?兰姑有些拿不定主意。钟山好心的帮她分析道,“我看此人还比不上你第一个相看的,那人虽年纪大些,毕竟有手艺,是个能干实在之人。纵有儿女,毕竟都要成家另过日子,往后还是你们二人作伴时间居多。今儿这个虽长得不错,但有些油滑,不象是个能撑得住事的,嫁他虽是体面,只怕往后过起日子来,你自己会辛苦。”
兰姑听着也有些道理,可要她接受那个鳏夫实在觉得有些丢脸。
正跟钟山在回去的路上,忽地有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赶车汉子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兰姑?”
兰姑一愣,转过头去,却是有些惊喜。“怎么会是你?”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可不正是阮大虎么?
阮大虎见没认错人,也很欢喜,“可算是遇到个熟人了。我就想着来找你家大少爷和我那义妹的,却偏生把你们住的那条巷子名给忘记了。好容易打听着找到欧阳家。一问沐姐儿,谁都不肯告诉我,这怎么回事?”
兰姑抿嘴笑了,“沐姐儿如今叫祝姐儿了,你打听她从前的旧名,肯定没人告诉你。不过这大年下的,你怎么上京了?”
他如今看起来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虽然也是那样五大三粗,可衣衫整洁,整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竟有了几分英武的味道。兰姑由不得动了心思,要是他还有那心思,嫁给此人也不错啊。
可还没等她多思量一阵子,阮大虎咧嘴笑道,“下雪之前。山里就冷得住不得,我看着要变天,便收拾东西想上京投奔亲戚。到底路上大雪耽误了这几日,昨儿才好不容易进了京城,今儿就带我媳妇出来逛逛了。碧莲。你也出来见见兰姑吧?”
他说着话,车里有个年轻女子已经掀开了车帘,望兰姑笑道,“早听说过你了!从前我们当家的还差一点娶了你对吧?果然生得跟我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呢。快上车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兰姑在听到阮大虎说到他媳妇时就已经呆住了,等到再看见那明显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就更加呆滞了。直到人家把她拉上了车,还没有回过神来。
碧莲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得热情又纯良,跟她咬耳朵,“我不过才三个月身孕,我们当家的就怕我在山里冻着,一定要带我进城来。好在从前有他那义妹帮忙,我们家里倒不算难过,就是来京城去到我舅舅家,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把略显粗糙的手又放在兰姑脸上,天真的问,“要说姐姐在大户人家当奴仆的就是会保养,听说你的年纪也很不小了,怎么还这么细皮嫩肉?可比我娘年轻多了!不过你怎么还做姑娘打扮,是还没嫁人么?”
兰姑人只觉心口一阵阵的抽疼,头也有些发晕,碧莲的话句句看似无心,却又句句在戳着她和颜面她的心。
是啊,她若是早些成亲,是可以生出碧莲差不多大的女儿来了,她娘的年纪可不就跟她差不多?就算她是乡下人,可她那样的青春娇嫩怎么是自己能比的?
兰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说,“哦,其实也没什么,我也快要嫁人了。是京城本地的,家境还不错……”
碧莲望着她惨白的脸色笑笑,不再多说什么了。
再天真纯良的女人一旦成了亲,又将为人母都是不好惹的。尤其是面对丈夫差点就娶了的女人,又有哪个女人真的能若无其事?不过既然兰姑都要成亲了,那就没所谓了。
等快到破园的时候,兰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勉强打了个招呼,就逃也似的回了高老大夫那儿。
她决定了,她要嫁给那个姓米的!再怎样,她都要嫁一个看起来比阮大虎更好的人!
阮大虎和碧莲进了破园,见到念福都很开心。她昨晚在家照顾欧阳康,今日便没有出摊。
“妹子,瞧你们过得这么好,大哥也算是放心了。”
玉莲对念福是没有半点敌意,反而喜欢的不得了,“瞧你大哥,一高兴就忘了正经事了。托你的福,不止你大哥娶了我,家里的几个兄弟除了老三老五还在挑挑拣拣,都娶上亲了。这回上京,大伙儿让给你带了不少野味。因怕寻不到你,我们都放在舅舅家了,回头就给你送来。这回别卖了,留着自家好好过个年吧。”
念福也很喜欢这个爽朗的碧莲,不过心里倒是有些暗暗替兰姑惋惜。瞧吧,你死活不敢嫁的,人家倒娶了个年轻漂亮的,眼下过得多好?
阮大虎才问起欧阳康,念福还没张口,忽地就听下人急报,“姐儿姐儿,来官差了,说是咱家大少爷被告了!”
(今天有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