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治,由人心不明。人心不明,由律法不清!此事不能算是那财主的错,也不能算是女婿的错,而全是律法不清,百姓无从适从的错!”
欧阳康非常愤怒,甚至有一种被踩住痛脚的感觉。这是什么事?这简直是他家念福事件的翻版!
穷人因意外得罪于富人,难道就只能有这样一种任人宰割的下场吗?一件二两银子的衣裳破了,于富人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对于穷人而言,可能就是压垮他们脊梁的巨石!
如果只是碰伤了人,为什么不能由女婿补好破衣,浆洗干净还给财主就是?便是治伤,为什么不能有更便宜的法子,而一定要用到二两银子?
为什么富人会提出要穷人以新婚妻子的清白相偿的要求?如果是家境殷实,甚至地位权势远高于他之人,他还会提出索赔要求吗?无非不过是欺那女婿家穷,想占他便宜而已!
所以一屋子学生就惊见那个从来斯文腼腆,老实巴交得甚至有些胆小怕事的欧阳同学如被苏大先生附件,目光凌厉,慨然起身道,“天下无法则国不治,法不明则治不清!早有当年怀安一案在前,可拖延这许多时候也争辩不清,现今又出此案,谁知将来还会祸害多少好人家的儿女?弟子虽不材,也愿就此事上书朝廷,若是列位同学有看得过眼的,亦可附名!”
“好!”忽地,闵先生头一个击起了掌。双眸闪亮,“好一句无法则国不治,法不明则治不清!欧阳同学,你若上书,吾必附议,速速写来就是!”
那还等什么?
本就是一帮热血男儿,还是官宦子弟,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的,难得有一场这样的热闹,谁不积极往上凑一脚。显得自己有多么的忧国忧民。关心民生疾苦?
于是乎,由关公子亲自磨墨,欧阳大少执笔的一篇谏言书火热出炉了。这篇谏言书当然比不上季越当年的万言书,不过是数百字。却是下笔简炼。干净利落。如果说季越那篇万言书是气势磅礴。华丽纷彩的大军压阵,那欧阳康这篇谏言书就是封喉的一箭。
闵先生如获至宝,当场就收了这篇谏言书。如约添上自己大名,“欧阳同学放心,这篇谏言书我一定替你上达天听!”
嗳!看他直接拿着这张纸脚不沾地的走了,欧阳康想叫他话也噎在了嗓子眼里。他还想送去给他师父看一眼呢,这怎么就拿走了?
关耀祖还以为他是怕功劳被抢,拍拍他肩道,“你放心,这么多人看着,那老小子就是再想搞鬼,也不成的。”
是吗?欧阳康疑惑的没有再想,只是心里隐隐有点忐忑,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关耀祖却道,“行了!交都交了,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呢,有什么事兄弟跟你一起扛总行了吧?走,今儿不是你家沐姐儿开张么,咱们带帮同学,给她捧场去!”
提起他家沐姐儿,欧阳大少顿时心里甜滋滋的。忘了方才的小小忐忑,却偏偏要努力压制着不住上翘的唇角,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算了,别去了。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有什么好捧场的?等到二回你们来我家,让她再好生烧几个菜你们吃!”
眼下他跟沐姐儿的关系可不一般了,说起这种话来那可理直气壮得很呢!
哈,哈,哈!关公子接连爆出三个意味不明的怪笑,凑近了欧阳康绕着圈子看。
欧阳大少到底脸皮厚度不够,被他看得耳根发热,怒斥,“你看什么看?”
可惜那一瞪的威力可比方才在众人面前气冲霄汉时弱了太多,于是关公子只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油腔滑调的低低问,“跟你家沐姐儿嗯嗯……啊——”
“去你的!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
“真的清清白白?那有没有拉过小手,亲过小嘴儿?”
欧阳大少耳根通红,却怎么也不能反驳。因为他们拉过,也亲过……
“够了啊!你要去就赶紧叫人,否则我可走了!”
关公子见他真的恼了,倒也不再玩笑,迅速召集起一批狐朋狗友,鲜衣怒马,轻裘缓带齐往北市而去。
可是,这人是不是也太多了?
欧阳康看着百来个家丁跑前跑后的替他们吆喝开路,心里头着实有些惴惴。要知道这可不是在荒郊野外,这是京城,繁华胜锦的京城啊!
眼看着随着队伍的前行,家丁们高声吆喝着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硬是分出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以供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奔驰笑闹,这落在百姓眼中,会是怎样的场景?
纨绔。
可是,欧阳大少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也被归入这一帮了纨绔了。
可这样两个不算太好的字眼里似乎又饱含了一种很微妙的优越感,别的不说,光那些羡慕妒忌恨的眼神,都足以证明,纨绔虽然人人厌,但能做纨绔,这本身也需要一定的资本。
首先,你得年轻。
纨绔也是青春饭,一把年纪还四处打混的那不再是纨绔,而是废物。
其次,你得有个好爹。供得起你穿戴华丽,挥金如土。
人不风流枉少年。穷家破户的寒酸少年,就是潘安再世,成天吃不饱钣,为几个铜板算来算去,风流得起来吗?
欧阳大少知道自己不够格当一名真正的纨绔,可他还年轻,他也有年轻人都有的虚荣心。尤其他今天因为某事,有着一份过于热烈的心情。
所以,他允许自己在尚可年少轻狂时候,小小的装一回纨绔,过一把闹市纵马的瘾。
不过——
欧阳大少忽地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这么多人一起去蹭饭,那饭钱谁给?他可是快有家室的人了,更得精打细算!
眼神往旁边那努力挺胸腆腹努力扮成熟扮稳重,以期赢得更多大姑娘小媳妇注视的关公子一瞟,欧阳大少有了主意,人是他带来的,回头就由他统一结账吧。
“哎哟!”
正在欧阳康分神之际,不知从何处高楼飞出一只荷包,正正砸在了他的头上。不疼,却让人很是吃了一惊。
幸好大师兄稳重。没被他的惊呼吓着。只是迅速停下脚步,警惕的四下张望,这是怎么了?有暗器?
可这一停就不得了了。
两边跟雪片似的飞出一波又一波的荷包香囊,还有些拴着戒指手镯的丝帕。跟不要钱似的往欧阳康身前身后落来。
如果说这么一大堆公子哥儿招摇过市让人想不注意也难。那欧阳康绝对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个。虽然他的衣饰在这么多人当中看起来最朴素最不起眼。可光有那样的一张脸,已经足够了。
尤其是他方才撇嘴似笑非笑的样子,落在人眼中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要怎么形容呢?恐怕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种不同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如果欧阳康肯走到这些拼命扔东西的女子面前,对她们笑上一笑,只怕她们连身家性命都是愿意给他的。
可面对着这样铺天盖地快把人淹没的热情,稳重的紫霄慌了,怎么四面八方都是暗器,还都香喷喷的?哎呀,不好,它想打喷嚏了。啊——啊啾!
就在此时,一只海碗粗的大白菜给一位膀阔腰圆的大姐扔了过来。她扔过来时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小心啊,接住了!”
可惜无论是欧阳康,还是大师兄都没有这么好的技术,欧阳康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得到提醒之后,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将紫霄马头一拨,躲过要害。
眼看这棵叶翠茎白的大白菜就要落在地上,关公子奋勇的冲上前来。帅气的挥出马鞭,想学他老爹经常干的那样,卷起大白菜收归怀中,赢得一片喝彩。
可惜他的马鞭缠上了大白菜,却没能把它优雅的收回来,而是用力过猛,唰地一下将那棵大白菜抽烂,然后,悲催的菜叶子纷纷落下,砸了关公子自己一头一脸。
欧阳大少厚道的没有笑,只是在关公子的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儿听话的立即跑了,欧阳康迅速跟上,先逃离这个恐怖现场再说!
后面自有家丁替他捡拾这些荷包丝帕,这可是公子哥们最爱比拼的一个重要项目。可有那不厚道的就捡起大白菜叶问关府下人,“这要不要也给你们公子留着?很不少呢,可以煮一大锅了。”
哈哈哈哈!
人群中的笑声远远传来,关公子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有同样的不厚道的公子哥问,“关少,你既捡了人家白菜,又何必挥鞭抽烂,辜负美人一片心意?莫若回去,跟美人好好道个歉吧,许是有缘,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关公子阴森森道,“你上月好象借了我二百两银子拿去还赌债了吧?”
“那钱我不是还了么?还提做什么!”
“是呀,你是还了。可我就想去跟你爹说一声,你管得着么?”
欧阳康忍笑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耀祖只是看我狼狈,替我解围而已。要不这棵白菜非砸我身上不可,你们说这些女子怎么如此大胆?”
话题一转,诸位公子哥都有话说了,“这算什么呀?听说当年还有人被活活看杀的。”
“不过欧阳兄,今天幸亏你跑得快,否则说不准要被哪个女英雄抢去做相公了。”
“嗳,你们说,欧阳兄今天到底能收到多少荷包?”
“至少五十是有的吧!”
“我说一百五!”
“要不咱们来打个赌吧,我来做庄!”
一帮子纨绔,一路说着,笑着,招摇着,到了北市。
欧阳康虽说给念福泼过冷水,可他也更想他家沐姐儿开业兴隆。
可是,眼下这场景,绝对不是他所能想象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