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信不能回答。
其实宋九也不完全猜对,耶律休哥请和是起拖延时间作用,但辽国整个策略都改变了。
宋军这次行动很快,前面赵匡义借贺氏父子等将嘴中说出要北伐,后面三路大军就开动了,也确实在开始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开始耶律休哥龟缩于幽州城中,是避其宋军锋锐,想拖延时间,让三军先将力量薄弱的中西路宋军击退,再来救援幽州。
然后因为宋军的无能,实际就是曹彬的无能,因此策略在改变,决定让耶律斜轸先去蔚州与桑干河狙击,不错,是狙击,仅时将中西路二军拖住,不让他们到达幽州,成功的三军会师。
再调动主力部队前来幽州,甚至萧燕燕与辽国小皇帝二人本人都亲自来到前线,甚至他们还带来一个妇人……
然后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发向燕山。
黑暗即将来到!
一把大雨中,辽国无数铁骑散成一个个小队大队,活跃在涿州到岐沟关地区。
耶律休哥终于露出他凶狠的牙齿。
因为曹彬被耶律休哥sāo扰得不厌其烦,将许多粮草与辎重放在了岐沟关,大军快速前行抵达涿州。应当来说,也没有做错,放在岐沟关,不是在雄州,离涿州不远,可以随时派出军队护送。而且几十万兵马抵达涿州,涿州城也容纳不下。
然而就是这样,还让耶律休哥将粮道切断了。
就连曹彬派出五十个去后方的信使,只有两人平安返回。
要出大事了。
“报!”一名轻骑匆匆闯入中军大帐,翻身下马喊道。
“报,辽国太后与皇帝御驾已到达驼罗口(běi精南口镇附近),有兵十万。”
“报,辽军于此休息两天,养精蓄锐,同时还有后方大军源源不断赶来。”
一干主将与主帅正在商议怎么办呢,听到斥候冒死打探回来的情报,全部呆住了。
就是来了十万辽军,兵力仍不及宋军多。两国交战以来,宋军也曾多次以少胜多。但情况不同的,这是在涿州,辽军保家卫国,士气高昂。御驾亲征,将士会更加踊跃,要命的是在等候后方陆续赶来的援兵时,先期来的军队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再看宋军呢?
如宋九所说,一路折腾,人困马乏,士气低落。
然后看地形,从涿州到岐沟关不是太远,两三程路,然而这一行,带着许多辎重,粮草,以及大量未经训练的民夫,一天又能行多少里路?
驼罗口离高梁河之战耶律斜轸驻军的得胜口不远,是通向北地的燕山咽喉之一,不要说从涿州平安撤到后方,就是撤到岐沟关之前,可能辽军就追上来了。
崔彦进怒道:“这支军队跑死的了。”
他是怪罪曹彬,若不是曹彬失误,丢失了粮草,再撤回雄州就食。然后从雄州万分艰难地花了二十多天重新来到涿州,导致上下疲惫不堪,就是凭借手中的兵力,还有一战之力的,现在战个屁啊。
崔彦进又说道:“宋相公,俺们听你的。”
曹彬不行,得换人上来,当然他不会让自己上的,于是提议让宋九上位,力挽狂澜。
宋九苦笑道:“大家同心齐力吧。”
这时候谁来决策,事后谁就会倒霉。不过崔彦进也不是有意想坑宋九,之前宋九种种预测,让崔彦进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宋九同样不是不敢担当,但到了病入膏荒的地步,不要说是他了,恐怕他与耶律休哥换位,耶律休哥都没有好办法。
但如崔彦进所说的,若是大败,不是辽军将宋军击败的,而是让曹彬生生将这几十万兵马折腾败的。
“诸位,局势危急,还是放下成见吧。”宋九又说道。
大帐里一片安静,雨却越下越在,渐成滂沱之势。
大家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忽然眼睛露出喜色。
撤退的好时间啊。
这一把大雨下着,辽国骑兵与弓箭威力将会严重地下降。
可是没有一人说出口。
这一退,意味着赵匡义制订的计划全部失败了,谁提谁要承担责任的。
最后曹彬叹了一口气,说道:“撤吧。”
然后又说道:“传令三军,因为辽军sāo扰后方,军中粮食不多,撤回岐沟关。”
没有一个大将吭声。
这恐怕是曹彬到军中唯一做对的事,第一个说缺粮撤兵,而非是畏战撤兵,到时候朝廷不大好怪罪。其次以缺粮撤兵,下面士兵不知道真相,那么就不会慌乱,不然辽军还未到呢,三军一起乱了,几十万大军一乱,谁都收拾不起来,那将是不战而自溃。这个责任谁都不敢承担。
曹彬又看着卢斌,说道:“卢将军,我分给你一万将士,你守在涿州城吧。”
卢斌傻了眼,立即说道:“涿州深在北境,外无援兵,内无资粮,丁籍残失,守之无利,今若还师,必须结阵而去,以一阵之役,比于固守,其利百矣。”
咱也不傻,涿州顶在尖角上,孤军在此,如何防守?
曹彬不敢强行下令,不然卢斌吵将起来,消息传入军中,后果就严重了。于是想了想,让卢斌带着城中的百姓,从狼山向宋朝方向转移。
主意似乎不错,高梁河一役中,宋九下令,将涿州百姓掳掠不少带回了宋朝,未必从此这些人走向幸福的道路,这些年两国交战,辽国百姓苦了,河北河东百姓也苦了。但那次还有一些百姓未带走,后来辽国也不可能默视这么大地区空荡荡的,又迁徙了一些百姓过来。
曹彬用意很简单,这也是一笔财富吧,耶律休哥救不救?必须得救,一救就分了他的兵,那么整个大军就会安然撤回宋朝。
卢斌悲催了,怎么还是他?
也许曹彬是对的,可是自己将比呆在涿州城中更要危险。
然而这一回,他能找到什么借口推辞?
大雨密密麻麻地下,天空乌云堆叠如高山如魔鬼,雨珠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宋九从大帐走了出来,向杨业、刘知信与符昭寿使了一个眼色,又小声地来到史珪身边,说道:“史将军,你尽量保护好武器,至于粮食,能带就带,不能带就不带。”
史珪点点头。
粮食太笨重了,万一辽国追过来,那将会成为累赘。尽管这些粮食运到涿州来,成本提高了几十倍。
实际就是武器他都不想带走。
现在最要紧的是轻装前进。
事实最好是轻装前进,所有粮草物资器甲,甚至几万民夫都一起丢下来,那么一天多时间便能赶到岐沟关,三天时间就能抵达白沟,顶多五天便能到达雄州城下。一到了雄州城,那么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在宋朝这边。
然而谁敢说?
还未打呢,就将几万老百姓丢下不顾,那么等着赵匡义下诏五马分尸吧。
实际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矫诏,现在人人困乏厌战,只有矫诏,说皇上下诏,停止北伐,那么军民士气便会一起上来,更会大踏步地撤回。然而有人敢改变赵匡义的计划,可敢不敢矫这个诏?那是停止北伐啊。
于是一把大雨中,几十万军民缓慢地向岐沟关撤退,不时地有人在骂娘。
他们不知道真相,所以很难理解,就算指挥失误吧,也要选一个好天气撤退吧。再加上军法官一路喝骂笞打催促,几乎全军怨声载道。
宋九顾不了这个了,将符昭寿喊来:“二郎,我让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办好了,杨业部下,我的部下,还是知信的部下,我都做过承诺,只要他们听从调动,回去后我每人赏赐二十匹棉布,钱绢若干,还有平时训练好的,军纪好的兵士,我也做了承诺。”
“你再悄悄传令下去,若是听从指挥,作战英勇者,回去后每人再赏十两银子,十匹上绢,五十斤茶。但不听从指挥者,回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记住,再悄悄转告给各个指使,若他们做得好,本官回去后,会利用我手中的职权对他们奖励。他们才是最关健的。”
“好,有九郎这句话,当抵一百万缗钱。”符昭寿下去。
宋九又悄悄传令,让刘知信与史珪率部下悄悄向前面靠近。
杨业是前行,他部下是顶在最前面的,若抛开真相,前面是最危险的所在,耶律休哥不停地sāo扰,前面要作战的,可实际现在前面是最安全的所在。
在一片叫苦声与骂声中,大军缓慢前进。
第三天才勉强抵达岐沟关。
然而耶律休哥已经带着萧燕燕带来的十万漠北援兵,扑了过来。
宋军看到辽军扑过来,一片混乱,但就在这时候,真正想逃跑的兵士还并不多。
举国上下几乎所有的精锐兵士一起在这儿了,有的人索要武器要作战,有的人在组织手下抵抗。但因为混乱,上令不能下达,根本没组织好防御措施。就包括外围的弩手们只是漫无目的放箭。
眼看一场大败即将到来。
先是大将蔡玉,两军刚刚交锋,他就换了衣服逃跑了,先锋薛继昭也在吵着要撤退。两将带头贪生怕死,使是宋军立即失去斗志。
崔彦进与米信一看,这看来弄不好就会全军覆没啊,俺们英名一世,可不替曹彬背这个黑包,看到前面有宋军在反抗辽军冲击,他们带着部下脱离主力部队,从另一条道路逃向宋朝边境。
曹彬扭头一看,他同样变得无耻起来,借助夜色降临,命令手下勇将神卫军都虞候常思德保护自己的安全,向拒马河逃去。
主将一逃,又不象上次那样,有潘美等人主持大局,三军立即崩溃了。
但就在三军混乱之时,宋九已经将杨业、符昭寿与刘知信以及史珪部下聚集到一起。
实际几人部下拥有近三万兵马,然而这时只有一万余人了。若不是宋九开出天价的赏赐,估计逃跑的兵士会更多。
宋九借助少许火把的微弱光芒,看了看前方,耶律休哥已经带着兵马撕开了宋军的防御战线,开始收割。再看看后方,后方便是拒马河,严格说它是涞水。
过了涞水,便是宋朝管控的东易州,在这里,宋朝陆续建设了遂城、满城、容城等防御堡寨。也许跨过河就安全了。然而宋军穿着铠甲,大部分兵士又来自北方,不识水性,到了河中就沉了下去。眨眼之间,下游冒上来无数死尸,几乎将河水生生塞满,又因为下着大雨,河水汛猛,眨眼之间又冲向下游。然后宋军六神无主之下,后面的兵民前扑后继,不顾危险,继续冲下拒马河,河中挣扎声,求救声,喊叫声,哭泣声,响成了一团。
宋九说道:“李继宣,替我传话。”
“喏。”
“诸位兄弟,我是宋九。”
当然,这是废话,有几人不认识宋九。
不过大多数兵士与宋九刚才一样,看着前方又看着后方,全身毛骨悚然,只不过现在因为宋九一拢,有一万多人,心要稍稍安定一点。
“诸位兄弟,你们也看到了,大军溃败,跳河多半会溺死,然而就是游过河,没有兵器,没有体力,没有粮草,辽军就不会渡河追击吗?我们从雄州来的,辽队从哪里开始sāo扰的,白沟。试问你们这个样子,能不能逃过漫长的白沟地段?”
有兵士眼中出现迷茫,有兵士发出抽泣声。
“庸将误国,他们怕死,可他们未必能平安逃回去,而且辽军可怕吗?这些年来,我朝与辽军作战,败过几次。反正一死,为何不死得壮烈一点。杨延昭,举起本官的大旗。诸位,你们想可耻的逃跑,那就逃跑吧。如果赞成本官的话,那么随本官杀敌去。”
史珪呆住了,道:“要战啊。”
“史将军,不可能击败辽军了,非是战,而是赢得时间。你悄悄到后面,替本官传令,三军勿得慌乱,立即派人架浮桥渡河,不然大半人未战就葬身在拒马河了。”
这就是宋九与杨业想出的计策。
当然,他们不知道会在哪里崩败。
但因为曹彬的无能,导致上下离心,一旦溃败,各自为战,会输得很惨。
这时候只要有一支精锐军队顶在前面血战,将大军稳住,即便逃跑,一会赢得时间让大军逃跑,二也能稳一稳阵型。但没想到会输得这么惨,更没有想到三位主帅曹彬与米信、崔彦进居然带头逃跑。
史珪眼中有些害怕。
“史将军,你名声不大好,那怕你在地方上做了很多政绩,可是还有许多人说你收买人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能不能扭转你名声,就在此一役。”
“宋相公,但凭吩咐。”史珪又道:“你都不怕死,俺们一个老家伙怕什么死。”
“好。”宋九与他击掌。
“王枕,举旗。大家随本官冲。”宋九说着,拍马向前线冲了过去。
其实这时候宋军真的很剽悍,就是到现在,还有许多宋军仍在顽强的各自为战。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确实有种种原因存在,然而曹彬米信崔彦进三名主将贪生怕死的率先逃跑,更导致了局面的恶化。
还有宋九不摆架子,在军中也受到兵士爱戴。
一万多兵部下,只有少数人眼中犹豫不决,甚至极个别人站在原地不动,等大家伙冲上去,借机却溜向后面。但大多数人看宋九带头冲,一时间热血沸腾,一起冲了上去。甚至附近的宋军有的人都看到宋九军旗,自发加入。
十几里战场愁去惨淡,但在中间却有一股军队逆流而上,象一道流星划破了乌黑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