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又说了一句让宋九哭笑不得的话:“宋九,你连小小的进士都屡考不中,仅是一个举子,敢想,敢胡想,精神可嘉。”
一干官员全部大笑。
潘美又说道:“我再说修道路,你是从朗州西边过来的,哪里山多了,还不及南方大山苍茫,修道路根本不可取。去瘴疠,我不知道那个外夷先生教了你什么学问,但我想你也没有十成把握去除瘴疠,湖南地广人稀,这么多空地方,何必招惑那些瘴疠之地,就能去掉瘴疠,百姓也不会去耕种。再来说通商,各蛮部已经十分强大,有兵有民有地,朝廷知道不大好,但利于速安。若是通商,朝廷征商税,他们必不会同意,又会引起纠纷。若是让他们征商,他们有兵有民有地,再有了钱,那更尤如囊肿,以后成为朝廷后祸。刚才王知州说教耕织,这是吕相公唯一同意的地方,然而你也看到,财政欠缺,百姓不要说耕牛,连一个象样的农具都没有,汉户都无法安心的耕种,况且让徭人耕织?熟徭罢了,我再说生徭,他们刀耕火种十分落后,可是他们习惯如此。若是精耕细作,人必定很忙碌,这个忙碌他们就无法适应。我再说一些山区,那些徭民本来很苦,连妇人都被奴役。刀耕火种还能让他们有一线生机,若是精耕细作,那会生机全无。逼到最后,什么事都能发生,与朝廷无关,但成了匪害,不一定是专门找徭酋麻烦,也会将怒火发泄到无辜的汉户与熟徭身上。这个后果你可想过?”
潘美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侬智高就类似,他与他的父亲自立,然后与交趾交仇,交趾将他父亲干掉,想拉宋朝做替死鬼,宋朝不同意,结果侬智高不找交趾麻烦,来找宋朝麻烦了。
这是一种假设,另一个时空里的宋朝根本未发生,但那个宋朝同样也没有专门教导过生蛮先进耕织技术,举宋整个生蛮地区一直是刀耕火种,甚至延续到清朝。清朝治理过,也真正统治过,但为此付出许多了鲜血代价。
潘美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湖南当务之急,是以最小的代价使之安定。
宋九却不大同意,说道:“叔叔。”
“别喊我叔叔,潘将军,这是政务,勿得叙亲情。”
一干官员又大笑,不是叙亲情,是这小子看上你家女儿,这是攀亲情。
“潘将军,我还是不同意,开国很难,难在武功上,如何一统天下,需要明君在世,诸多精兵勇将扶持。论治似乎比较容易,地广人稀,不会为土地兼并发生多大的矛盾。百姓由乱入治,容易满足。只要不象秦朝那样过份虐待百姓,很容易就带来一个盛世。然而我认为不是,例如木匠做箱子,各种雕花打磨是在后面,前面仅是刨平。但不是如此,前面的也要花脑袋认真考虑,想做什么箱子前面就要想好,虽后面能做修正,前面刨成长方形,后面能不能改成圆形?开国百废待兴,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可是画好了,后人再想大改就不可能。诸位虽努力了,努力得让我惭愧地认为自己夜郎自大,但还要更努力。”
“小子,要么我向皇上请求,让你留在湖南如何?”丁德裕说道。
“这个,这个……丁将军,不如这样,我还是明天再下去看一看,丁将军,潘将军,能否调一些兵将给我,不然我不能深入,就看不出更多的,说不定小子一不小心,能想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计策,使诸位锦上添花。”
说什么也不能留在湖南,河洲怎么办,书舍怎么办?
不过宋九自我检讨,他说得对肯定是对的,但犯了一条通病,这条病似乎以后宋朝士大夫经常在犯,宽己严人。范仲淹差一点将吕夷简逼得上吊,于是一起学范仲淹,范仲淹让吕夷简服气,那是高尚无瑕的品德,其他人行么?被这些阿猫阿狗乱说一通,肯定不服气,先争后吵,最后抱成团吵,党争开始,宋朝灭亡,大家一起玩蛋。
宋九没有那高尚的品德,但这种宽己严人的事却不屑做的。宋九对衙内们说过两句话,宁肯撑着死,不愿饿汉活。穷了只能顾自己,顾不了别人。富了午夜梦回说不定会想想其他人,不是我说的,是孟子教我的。
其实就是另外的两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赵匡义听后差一点气得派人将宋九抓来好好揍一顿,不过细想后哑然失笑,这两句话是宋九的最好写照,自私,贪婪,但不是一无是处,虽贪但知道什么能贪什么不能贪,这一点连许多官员都做不到。午夜梦回别当真,但他渐渐发达后,确实也兼顾了一下街坊邻居,讨价还价地想了一下国家。
于是宋九未再说。
吃了饭后他下去休息,这一路赶得又急,到了湖南又仔细观察询问思考,十分劳累。
几个大佬未立即散去,王祜与潘美将种种难处说出来,但宋九的一些话同样不是没有道理的,王祜道:“此子确实也不错,若仔细雕琢,未来不可估量。”
“景叔,此子是不错,不过为人太过惫懒,”潘美道,他还接到赵匡一道诏书,说了其他的一些事,但临了刻意说了一句,宋九到了湖南,让潘美好好打磨打磨。
潘美正在为此事发愁,如何才能好好“打磨打磨”。
但让潘美十分失望,按理说宋九来到湖南,想打磨打磨有的是机会,宋九要下去看,先让他下去看一看。
正事为主,潘美同样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说不定这小子真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于是让李超亲自陪同,带着两小队,整整二十个兵士,以及一名精通当地各种方言的向导,陪宋九下去。以李超的勇猛,只要不过份惹事生非,这一行踏遍整个湖南,那怕就是到了南北江深处,都不用害怕。
宋九真下去了。
先从潭州南部看,再到衡州,然后到郴州,看草市,看一些边缘地区的生蛮部族,看坑矿、水利、耕作、纺织,各种农作物蔬菜瓜果,民间手工特产,一些有特色的少数部族的工艺品,甚至还专门看了八九个大小法场。
法场就是处死死刑犯的地方,放在南方用此来形容瘴疠之地。厉害的叫小法场,厉害到是人勿近那就是大法场。岭南最多,大理也不少,巴蜀南部也有,湖南与福建相对要少一点。可湖南也有,多是小法场,大法场更少。其实北方人对南方第一害怕的就是这个法场,然后是下蛊。有很多事不是迷信,而是科学无法解释。大多数瘴疠能解释,至于下蛊多半是传言了,顶多制造一些厉害的毒粉站在上风往下风洒,或者其他手段用此来害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进入法场,李超他们十分勇敢,然而也吓着了。实际宋九也怕,如那个法场有冬瘴,他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看了几处法场后,宋九写了一封信带给王祜,在信中宋九不是将它划为什么桃花瘴、青草瘴、新禾瘴、黄茅瘴、痖瘴等等,而是大致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毒气瘴,一些无人区腐败物事多,这些地区又易生长毒蛇、蝎、蜈蚣以及其他毒物,一些有毒的菌类,若遇到天气湿闷之时,随着水汽蒸腾上来,而这些腐气与毒气比空气重,积淤在地面,人吸之中毒。不是避开就会平安无事的,风大也没事,迅速吹散摊薄,不会危害百姓。就怕风小,缓慢地将瘴气移动,而毒气又不散,所过之处对人类都有危害。包括什么桃花瘴,桃花落下,腐烂,与其他一些物质起反应,同样有危害。或者突发的瘴气,比如浓雾加上一些偶然事件,导致地表内有毒物质随着水汽蒸腾,同样会危害人类。
第二种是虫菌瘴,南方人图凉快,多喜赤脚,一不小心扎破了皮肤,而一些潮湿的地面上有许多有毒的细菌或微小的寄生虫,吸附到人身上,然后发病,于是越传越妖异,一块新的小杀场产生。
第三种是蚊蠓瘴,因为人烟稀少,而蚊子又喜将小卵产生那些腐积物上,这些蚊子带着许多病菌,吸人鲜血时同样将病菌传给人类。特别越是人多,越容易招来蚊子,只要一人得了疟疾,直接传给其他人的可能性小,可他活着,蚊子就会不停地叮咬,再叮咬健康人也将疟疾传给了其他人。这也是军队容易传播疟疾的原因。有人得了疟疾不仅要隔离,还要注意避蚊,越是得疟疾越不能让蚊子咬。最可怕的这种病潜伏期会长达半年之久,看上去是好好人,实际他已经成为传染源。传说中瘴疠到秋天最厉害,正是因为蚊子到秋天吸食量大的缘故。
有措施,第三种就是驱蚊,越是军队,越要驱蚊避蚊。
第二种就是不能赤脚,更不能喝生水,平时注意卫生,多洗澡,虱子同样也是传染源。但洗澡最好烧开水洗,若真想到河里洗澡,必须派人打听一下。
传得最邪乎的就是第一种,但治理它反而更简单。
为了说服,宋九选择了一个河谷里的小法场,请衙役勒迫附近两个村寨两百多个熟徭寨民,因为是春瘴,这时能进入,先挖了一条小河,不是太宽,仅十几米宽,大半人深,将掘出的泥土放在两边做河堤。用意是将上游的水引走,而不是在春天到来时到处弥漫,使整个河谷潮湿泥泞。
再抱来干柴枯草,放在河谷中焚烧,烧死了无数只蜈蚣、蝎子与一些毒蛇,以及其他动物,再仔细焚烧腐积物。然后翻耕暴晒。面积不算太大,前后折腾了近十天,工程结束。
宋九指着寨民说道:“从此以后这里不但不是法场,还是一块很不错的沃土,以此小河为界,你们一寨各种一边。”
不但驱除瘴疠,连以后的耕地地界都分好了,可是寨民忽信忽疑。
但在信中宋九很老实地说这种焚烧翻耕暴晒办法,对于一些地形很复的地区,以及一些面积很广大的地区也未必管用。宋九做的用意,就是将瘴疠原因解释出来,而是不将它妖怪化。
而且会头痛。
特别是疟疾,古今往来让它催毁的军队太多太多,包括以后郭逵南征交趾。
但也不能妖怪化,不是所有蚊子都会传播疟疾,能传播的仅是一部分蚊子。若适度预防,例如军队驻扎在高处,在篝火里焚燃一些艾蒿,兵士不能图凉快,必须睡在蚊帐里,巡逻的兵士尽量减少裸露的皮肤,若有兵士得了疟疾注意隔离。那么疟疾对军队的危害就会下降七成以上。
不过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例如一些法场根本就不是法场,因为传得邪,它就成了法场。这个蚊子也是,在南方那个人一年没有不被蚊子咬过,就连潘美来到南方后,说不定都让蚊子叮了一千口。若蚊子一咬,我就得了疟疾,那军队也不用打仗了,早点回家吧。必须要将真相揭开,如何揭才不会使军队产生恐慌,并且让百姓与将士都了解瘴疠真相,而不是被传言误导,这个交给三个大佬想办法了。
接着宋九飞快折回衡州南部,元旦节到来,也未回潭州,而是登上衡山,爬了两天山,看了看寺观山水。这是宋九漫长巡察过程里唯一休息的两天。接着飞快地奔向辰州,直接找到秦再雄。
实际接到这个消息,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别以为秦再雄是蛮人,此人十分聪明,而且颇有胆略。省怕宋九年龄小,不知轻重,嘴中跑火车,带来不好的后果。
但传回来的消息让三人啼笑皆非。
宋九见到秦再雄,两人喝酒聊天,不知道宋九是怎么忽悠的,秦再雄酒喝得正酣时,提出要与宋九结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