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就见皇帝李坤神色木然的往椅背上一靠,狠狠的喘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头震惊,那垂落下去的双手微微颤抖。
边上,侍立一旁的白面老人魏公公,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所主持的隐秘组织,为皇室耳目,每次大战都会各种渗透,为朝廷提供另外一条信息渠道,维持皇帝对天下的了解。
可这次白莲教起兵,不仅是岭南道的官场、军队叛变,连诸多的情报探子、细作,都无一例外的失去了消息,使得他这位密探头子,对岭南的局面不再了解,成了瞎子、聋子。
不仅如此,随着白莲军的进军,所过之处,探子便都会被一一拔除,事到如今,整个南方的情报网络几乎被一举拔除了,这里面有些地方或许还在运行,但那边的主事人在发现情况不妙后,也不敢再随意传出消息,以防暴露。
这种情况下,军方的消息也成了宫中唯一的消息来源,是以魏公公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免不了震惊,但随即想到这些年来,他接到的有关邱言的消息,又不觉得多么突兀。
要知道,在近四年的时间里,邱言所为惊人之事不知凡几,魏公公开始时还都事无巨细,尽数一本读告知皇帝,但到了后来,发现对许多大臣而言的难关,在邱言手上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之后,慢慢习惯了惊讶,便调整了汇报的规格,很多事情都被记录成卷宗,并不一一汇报了。
只是,几位宰执可没有魏公公这样的适应性,而且其中的几人,更是在邱言离开京城后上位的。对邱言的所为,没有太直观的认识,这时闻言后,当真是震惊莫名。
“大将南岸的逆贼被击溃了?还是邱言干的?”
还是蔡阙先回过神来,惊疑不定的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将那入蜀的贼军,给当成了南边的乱军?”
“对,对,”许应一愣神一下,也是回过神来。忍不住询问起来:“定是如此,我等不也刚刚得到消息,知道入蜀的一路白莲贼军,被邱学士连夜击溃么?定是消息搞错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那掌管宫中消息传递的统领,以及一路负责验证的兵部之人,会将一个错漏信息给送进宫中?”
说话的,赫然是宰执之一的孟青宾,这位代表北地崭新利益的世家代表。在朝中一直处于中立状态,只是随着活字印刷与三晋陶瓷的流行,和传统世家的矛盾慢慢凸显,在最近也开始被许应一、蔡阙等人排斥。
另一方面。孟青宾也是坚定的邱言支持者,在朝里朝外,时常会帮邱言争取利益,邱言能在剑南道安心养望磨剑。很多建议朝廷都能采纳,并加以施行,和孟青宾的支持也是分不开的。
不过。这次的消息,同样让孟青宾吃惊至极,只是本着对邱言的信任,以及对朝廷传递消息系统的熟悉,他还是主动站了出来,在言语上与许应一争锋相对,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要开始提前站队了。
“倒是有些可能,慎之不是留下话了么,说他要领军平祸。”
突然,一个略显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竟是那马阳开口了,在场众人里,他与邱言的关系可以说是最近的,曾经一度被传为师生,并且与邱言确实有传道之谊。
他在说话的时候,昏沉老眼中露出一点光泽:“上马平乱,下马治国……”此言听得那许应一等人面色陡变。
“这些有什么好争吵的,问个清楚不就行了?”这个时候,徐进忽的出声,而后朝报信人看去。
面对询问,过来通报的侍卫只是道:“末将只是过来通报,具体的信息,要等后面整理好文书,再呈上来。”
但李坤听了,眉头一动,就道:“也不用整理了,直接送来!”说着说着,他又摇摇头,然后颇为急切的起身,“算了,也不用送来了,还是朕亲自过去看看吧。”
李坤这般一说,其他宰执竟也没有阻止,这也是白莲教闹得太厉害,对江山社稷的冲击越发严重,连盘踞在齐鲁多年的天罡地煞寨,都有了要与之相应的态势,更不要说四边了。
从白莲教起兵,到现在,实不足半月,消息多数是在大瑞内部流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渐渐传到四边,不要说沼人的佛沼一支已与白莲教搅合在一起,并且受到重创,其他方面也有了一些变化。
似那番人,又隐隐有了动作,正在互相攻伐的几大番部都有了停战迹象。
而刚刚平定的北方草原,也有了反复之态,三水部表面上顺从,暗地里也难免有些动作,毕竟千人千心,在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急速扩张,三水部的内部构成越发复杂,增加了许多外来部族,也产生了不少派系,各有所求。
这些局面,作为大瑞高层的皇帝与宰执,又如何不知?但事情要一步一步来,更要抓住重点,事情的关键还是平定白莲之乱,也是因此,群臣才会妥协,同意皇帝在形式上御驾亲征。
其实,直到现在,朝廷上因为皇帝要亲征的事情,还闹得不可开交,哪怕只是形式上走上一遭,依旧有不少老臣时常闹腾,拿出各种理由去阻止皇帝南下。
这般局面下,乍闻邱言攻破江南白莲军,李坤又如何能坐得住?
不过,不等他动身,殿外就有人求见,赫然是将情报整理完毕,给送过来了,负责统领军情的官员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发动了司中全部人手,甚至从整个衙门中抽调了人力过来,用最短的时间,尽可能的将事情整理出来。
“因为时间紧迫,很多地方还不成体系,略有杂乱之处,还望陛下恕罪。”那将情报卷宗带来的官员年约四十,神态沉稳。
“张卿这么快便整理出来,乃是急朕所急,怎么会有罪?”李坤摆了摆手,便令魏公公将那一叠卷宗拿起,送到桌上仔细观看。
而许应一、蔡阙等宰执却是望眼欲穿,心里也是急切的想要知道,可皇帝在前,他们又怎么去争抢,只能在下面等候。
不过,看着这个样子,又有谁看不出来,邱言攻破江南白莲军的事情,应该不会有错了。
只是……
“不知邱言所统领的,是那路兵马,竟有这等战力!”蔡阙抚须感慨,“能练出这等强兵,纵然在战场上不见功绩,也是兵家大才,应该论功行赏。”
他还是要分邱言的功。
只是,这倒也不是蔡阙与邱言为难,而是为了接下来的官场大势,在邱言回归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不在现在多占据优势,等邱言回朝,整个朝廷必是局面大改,那时就会十分被动了,因为从邱言在剑南道的一连串作为中,蔡阙与许应一已经看出,对方与自己并不是同一阵营,在利益上会有冲突。
利益的冲突,代表派系和整个利益团体的意志,就算蔡阙与许应一在成为宰执后,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白邱言的不同凡响,依旧不能改变他们的行为。
这就好像,邱言前世的时候,很多国家明知不可为,依旧要为之,这不是他们愚蠢,又或者无事生非,又或者是看邱言不顺眼,依着个人情感去给邱言找麻烦。
单纯的强弱对比,并不能改变他们的意志,除非一方强横到能完全无视一切。
这蔡阙的话刚落下,皇帝就忽的笑了起来,起初声音很小,随后就越来越大声,听得几名宰执面面相觑。
在他们越发疑惑的时候,李坤中与止住笑声,出声道:“蔡卿,这次你可是说错了,那不是哪一位节度使的麾下兵马,而是邱言自己训练出来的一支精兵,用的是崭新的兵制与练兵之法,本打算检验成效之后,再上报给朕知晓,然后酌情推行,但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怎么了?
几名宰执心里都有一定猜测,只是蔡阙的脸色却不好看,一直推崇那支军队,为的就是吐出军队的作用,削弱统帅的影响。
可现在,军队的创建者与统帅都是一人,这功劳自是无可争辩了。
其实他隐约已经猜到了,那支军队,很可能是邱言训练出来的,毕竟那兵家典籍还放在皇室的藏书馆中,可但凡有一点可能,都要尽可能的削弱潜在的对手。
“蔡卿,你也不必介怀,估算错邱卿的能耐,这其实很正常,就算是朕都难免低估了他啊,你们来看看吧,下面咱们该头疼的,就是那被调动的北军,要如何安抚了。”
说话间,皇帝说着竟苦笑起来,并将手中卷宗递过去,自有魏公公接着,然后拿到几位宰执的面前,让他们观看。
只是这一看,却使得几人越发震惊。
本来听说白莲教的那路“北伐”大军,被邱言击破,已经足够让他们惊讶的,但没想到邱言做到的,远远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