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之中,有历史气息流转,扑打在身上,渗入文思之中,潜入心底,令殿中之人渐渐沉浸,虽有窒息之感,却可眼观长河之势,生出一种坐看风云起的感受。
“哦?将自身的史家感慨,融入杯中水里,皆水汽与文思散发,可惜……”
闭目感应,能知玄妙,那九韵斋主只是放开感知,立时文心通透,知晓了水流原理。
“终究是雕虫小技,虽将自身文思,与秩序相合,扭曲光影,观想幻境,进而影响他人感官,但毕竟只是障眼法,难以动摇我心!又如何能算论道?”
“他到底领悟的不是儒道秩序,而是杀伐为主的兵家秩序,局限住了思绪和手段,怎么变,都不可能真个展现出人道精彩。”
“大儒论道,纵然谈及天地三才、宇宙洪荒,但归根结底还要与人相合,将道理运用到人道上,不然就是空谈,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兵家杀伐固是人道一景,但沙场于外,有先天局限,邱言可能施展的手法,我虽难以尽数料到,可大体范围却尽在胸中!”
杯中水流汹涌而出,看似神通之法,其实不然,是邱言以自身思绪、结合诸多因素,令他人的感官生出错觉。
简而言之,就是欺骗了感知,在没有实物的前提下,以假乱真。
对于这点,几位大儒自是一眼就看出虚实,却都没有插手,这次邀请邱言过来,乃是九韵斋主的提议,他们自然不会置喙。
而九韵斋主心里想着,整个人则盘坐不动,文思流转。说出一段典籍上的话来,透露出飘渺、超脱之意。
顿时,四周流水滑动开来。其人宛如一根定海神针,能避水流。
其他大儒也同样以文思定住己心。任凭水流冲击,却依旧安坐不动。
两名被请来的大儒,更是出谈——
“邱言毕竟年轻,这等干涉他人感官的手法,对那未凝文心、或者初凝文心之人,或许能有不错效果,能令其人沉溺其中。可对于我等念合秩序者,却是没有多大作用。”
“不错,秩序为世间根本,乃变迁根源。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把握住一道秩序,那是任何变化,都难以迷惑心灵的。”
对于大儒来说,这变化或许没有多少影响。可对甄知佐、安锦等儒生来说,对那小沙弥慧我等六名僧人而言,影响却着实不小,沉浸河中景象,体会立时变迁。仿佛过客,目睹人道历史的变化,竟也心潮起伏!
摇了摇头,九韵斋主抬起衣袖,轻轻扇动:“邱生,你若只有这点本事,未免有些令人失望了,就让我将之破去吧。”
那袖子里秩序滚滚而出,好像一柄利剑,破开水流,要将之荡尽!
对于大儒而言,靠着秩序之力的震荡,随时都能将这思绪幻境破碎殆尽,令一切恢复如常。
只是,这一道飘渺秩序显现之后,邱言却是露出笑容,心念传递过去,那水中的历史景象陡然一变,变化出一道道身影,隐隐有士农工商之分。
跟着,身影扩散,遍布水流各处,那水流边缘回旋、徘徊,赫然成环,如城池般围拢,这个时候,才有兵家秩序显现出来,但只在外围。
兵家秩序一现,立时让九韵斋主意识到刚才疏忽。
“这邱言方才并未直接动用秩序之力,是了,若是他动用了,这思绪幻境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看破、攻破,只是如今才动用,可是有些晚了!”
念头落下,其人身上涟漪阵阵,散发出澎湃的秩序波动,这波动不再是源于天地之间,而是以其人为源头,迅速扩散开来。
周遭水流登时稀薄,就要消散,那沉溺在里面的众人也都如梦初醒,面色各异。
就在此时,兵家守备之秩序,聚拢过来,越发凝实,但并未深入水中,而是像一个罩子般围住边缘,散发出守卫边疆、安国保民的意境气息!
同一时间,身居水流中央的邱言,吐出一句话来:“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话语一出,“心”字从思路中涌出,融入稀薄水流,那水中的士农工商身影终于清晰,乃为万民,散布各处,演绎衣食住行,宛如一微型小国,呈现在众人眼前,引来一阵惊呼。
更为惊人的,是这些明明只是被观想、虚构出来的万民,一个个却灵活如真、栩栩如生,动静间,仿佛胸膛里真的有颗属于自己的心!
“以念成心?”见到这一幕,九韵斋主那眼皮子也忍不住跳了一下,“这邱言的资质当真是高的有些骇人听闻了!他这是同时模拟千百万人的行为举止?不怕分心过甚,扰乱己心,成了失心疯吗?”
其他大儒也是一般惊讶,便连那三名佛门僧人,亦悚然动容。
要知道,这思绪幻境,核心便是邱言的思绪,内里的一切变化,都是邱言临时所想出来的,这一草一木、一人一境,都要先在邱言的心里成型,才能投影到外界,进而影响他人感官之中!
观想的越复杂,耗费的念头越多,这投影也就越发真实,越容易令人沉溺其中。
同时模拟千万人的动作,还没有表现出呆板、僵硬,人人都好似有心,这该需要多么庞大的思绪念头?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学识、学问范畴,而是全凭一人之心,所以九韵斋主才说邱言的资质骇人听闻,才会让诸多大儒动容。
相对之下,甄知佐等人由于境界不够,没有触摸到这个境界,只是感叹精致,倒没有看出来里面的可怕之处。
“此人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难保后面没有后手,须一鼓作气的破掉他的锐气!”惊讶过后,就感到了威胁。九韵斋主正要转念,可水流中的景象再次变化——
那水流边缘之处,有城池意志浮现。随邱言观想,化作城墙。
“城池意志?只是这般做法又有何用?”九韵斋主动念之间。竟然也和兴京意志融合,就要去将城墙拆开!
但他的这股念头一出现,立时显化出来,化作黝黑乌云,遮蔽城头。
黑云压城城欲摧!
倏地,笼罩边缘的兵家意志,化作一名名兵卒。镇守城墙,那侵袭过来的敌意,竟而不能动摇!
“嗯?”九韵斋主见状,心中一动。脑子里闪过一点灵光,但不等他的思路彻底清洗,那水流中的诸多身影又有变化,这一次直接波及其身。
竟是一点源自邱言意念,将九韵所散发出的秩序之力牵引前行。那秩序如过境疾风般,令微国万民之身,似野草般摇曳,很快,他们的举止行为慢慢规范起来。天性浮现,越发从容。
“这是……”眼观万民显性,九韵斋主暗道不妙,隐约明白了邱言的打算!
“莫非,他提前算到了我的应对之法?”心念动荡的同时,九韵的头上有一道因果线段显现,隐隐与邱言相连。
牵扯之下,邱言如有所觉,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兵将守备要备齐兵马,亦要审势料先,你自以为得计,其实只在我手中翻腾。”话说完,邱言忽的话锋一转,“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
此话一出,源自九韵斋主、正摧毁水流幻境的秩序之力猛然震动,居然随邱言之语而变,融入幻境之中,赋予那万民身影某种力量,要让他们移风易俗、改变陋习,泯灭残暴之念,释放从善的天性!
大陈先生等三名大儒见之,如何还不知邱言的打算,忍不住在称赞。
“这句,乃《逍遥子》中,对民众、民心的认同,乃是治国理念!原来如此,邱生耗费诸多,衍化历史长河,凝聚城池,观想万民,就是要在无形中,观想创造一个有着历史底蕴的虚拟小国!”
“单纯如此,不过只是展现人道,但偏偏九韵的秩序之力,给其中注入了活力,生生推动了幻境发展。如此看来,邱言是提前料到了这些,若真是如此,那这场无论谁输谁赢,邱言都可谓棋高一着!”
听着两个老人议论,大陈先生缓缓点头,深深的看了邱言一眼。
九韵斋主听了邱言之言,本就面色铁青,见所驾驭的秩序竟被利用,更是心头一跳!
“这要重整旗鼓,先将飘渺秩序整合一下,不能再被邱言利用。”
他身在局中,对情势更是了解透彻,动念间便要散去秩序之力,可没想到,围住城墙的兵家秩序,却像守备外敌一般,困住了飘渺秩序,令其难以退去!
不仅如此,飘渺秩序一动,引得民心所向,也都汇聚着冲击,这本是九韵斋主要借势冲破阻碍,但邱言眼神一变,心念陡生,施展了围城必阙之法,在兵家秩序的围困中开了个口子,将九韵敌意所化黑云放入,和九韵驾驭的秩序民心撞在一起!
秩序毕竟源自人道,不是大儒自身总结出来的,驱使起来,总归会有迟滞,被邱言抓住了那一丝机会!
“他这是要以我之矛,攻我之盾!”
九韵斋主从坐垫上弹起,脸色苍白如纸,头上一道因果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大殿深处,佛陀金身轰然一震,大放光明,径直压迫过来!
第二更奉上,第三更大概要到六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