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一名衣着普通的男子从潘府后门走出。
其人相貌普通,一走出来,先是左右打量了几眼,接着匆匆而行,步入街头,融入街上人群,很快失去了踪影。
潘府大堂,潘向还是坐着,名为武钢的魁梧仆从则站在旁边,面含忧虑的提醒着:“先生,沼人狼子野心,竟有这般大的胃口,与这等人物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不错,”潘向点了点头,但表情轻松,“不过,膘信等沼人只要有所求,就能为我所用,便是付出几个村落、甚至一两座县城也算不了什么。”
武钢依旧忧虑:“就怕弄巧成拙。”
潘向却道:“只要我等志向能够达成,些许牺牲在所难免的,此番调动戍卒,其实只是下饵,真正的杀招是永平军的那几千精兵,任谁都不会想到,与武信军齐名的永平军节度使,早成了我等同僚!”
说着,他从座上站起,拍了拍了衣衫,露出兴奋之色:“沼人劫掠后,定然松懈,那时我就领军冲杀,他们的行进路线,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此一来,定可建不世之功!日后史官作传,都有可能将我算成儒将,流传千古!”
说着说着,这位潘府二少爷越发亢奋。
“远宁府的官绅不是说沼人难驯么?等我击退了来敌,积攒威望民愿,自能蓄成大事,一举扫荡剑南,到时候倒要看看,那些散官会是什么表情。而且,经此一事,我的功绩就足以超过李琦了,日后在相国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了。”
突然。他又想到一事:“对了,拿纸笔过来,我要给张节帅写封信。”
“是。”武钢应命而去。
“原来如此,这潘向还有番心计,所谓调动戍卒,竟都是计划一环,连沼人膘信都和他有着联系,只是此人却也心大,看似与膘信合作,但背地里还想坑害。不过这也难怪,勾结外族,罪名不小,若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一下子就能断绝他的仕途,但若是倒打一耙,日后反倒立于不败之地。”
潘府厢房中,邱言一边与姨母刘氏叙旧,一边接收着正堂传来的信息。
刚才。他与潘向提起调动戍卒之事时,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情绪波动,有了明显的变化,那种求稳的意境骤然变化。不禁心中起疑,正好潘府伙房一样请了灶公像,便借此传出神念,依附在烟雾上。探查大堂中的动静。
灶公神像,平日只能收集和探查周遭景象,但若是神灵本尊将注意力集中一处。就能扩大感知范围。
但这一探,却让邱言惊讶不已,那潘向竟与沼人探子有所接触,还约定了不少。
“越是求稳的人,一旦打算行险一搏,越是惊人!不过潘向也算有着万全准备,天时地利人和都聚集了些,说不定真能重创沼人联军,开创南疆安稳,造福一方,到时威望日隆,他施行新法,确实没人再敢反对,嗯?”
心里正转着念头,邱言忽的一愣,眼露讶色,接着与姨母说了两句,就开口告辞。
“怎么这么急?”刘氏自是不舍。
“临时想起还有事,改日再来探望姨母,”邱言见刘氏失望,便笑道,“我已答应给潘府写幅字,过几日还要再来,而且潘府藏书颇丰,到时候还想要进去一观呢。”
“你的字写得好,我已经知道了,”刘氏听到邱言回答,面露笑容,“那武信城文会的事,都有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四处传扬,都夸你字写得好,还知道民间疾苦,是个才子。”
“这些都是以讹传讹,”邱言摇摇头,“不过我这次离去突然,事后还需姨母去给潘二少爷解释一番。”
刘氏点点头:“正该如此。”
交代了两句,邱言这才起身离去,那沿途的仆从记得潘向的交代,出言挽留,但总不能强行按住邱言,最后只得放行。
一出潘府,邱言脚下一动,融入人群,几次转折,然后抬手掐了一个印诀,以神力融入其中,爆发出一阵光影,迷惑了身后尾随的两人。
“潘府果然安排了人,跟踪在后。”
这套印诀,是他驾驭心魔扑击唐莱时,从对方记忆中找到的法门,名为《流光诀》,能借水行之道制造虚幻,别有玄妙,以神力施展,虽略有痕迹,但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接着,心念一转,邱言身上荡起神力,扭曲光线,在不远处的街道上营造了一道假身虚影,引着另外几个追踪者走上歧途。
“这几人,自我走出张府就紧缀在后,不知道是谁的手下。”
摆脱了追踪着,邱言依旧沐浴在神力中,认准了方向,迈步疾行,在神力的遮掩下,沿途无人能发现他的身影,最多感到身旁刮过一阵疾风。
一路疾行,穿过闹市之后,他来到了一片僻静之处。
这里位于城墙边上,周围多是低矮的平房,年久失修。
邱言停下步子,双眼运转灵目诀,魂力涌动。
视野里,景象变动,浮现出一道透明的墙壁——
在他前方,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就是这里,我在那沼人探子身上布下神念,就是在这被隔离出去的,不过这屏障屏蔽外界,也隔绝了里面,里面的人一样难以察觉外面的细微变化。”
念头落下,不远处的地上,一道稀薄烟雾飘荡过来,化为神念,融入邱言体表的神力之中,接着,他魂中的黑洞微微一颤,渗透出淡淡黑雾,里面充斥负面情绪。
这黑雾一出现在魂中,邱言就感到杂念丛生,心头烦躁,要转一下念头,令文章记忆流淌出来,才能压下躁动。
“果然,分身与分身之间,只是意识相连,对彼此的神通手段并无免疫能力。”
这样想着,邱言轻吹一口气,黑雾自口中飘出。
这段黑雾,乃是心魔分身的一部分,被分裂出来,透过心魔内的黑洞传递而来。
黑雾飘动的缓慢,渐渐接近那道屏障,而邱言则是身子一晃,闪身藏入一旁的院子里,静静观察,敛息符篆浮现出来,隐匿了身形。
先前,沼人探子在潘府与潘向交涉,被邱言察觉,他将一道神念附在对方身上,想一探究竟,没想到到了此处,却被这层屏障将神念排斥出来,只得动用其他手段。
心魔烟雾飘荡间,顺利穿过了屏障,深入其中。
心魔无形无质,甚至不含灵气,只是一段情绪念头,总要依附在某物之上,所以不能远离生灵,使得邱言要靠近此处再施展出来。
这是这一道黑雾,本来就略微稀少,但循着生命思考转念时散发的情绪波动和灵光,却能准确定位对方位置,不过一路飘荡,越发稀薄,渐渐的有了涣散的趋势,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波动,并伴有人声。
“哦?那位新任的都指挥使已经答应了族长的要求?”这是个沙哑的声音,低沉、威严。
立刻就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回应:“禀报大国师,潘向都应下来了?”
心魔中,邱言的意识在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与潘志交涉的沼人探子。
“看来这里是沼人的一处据点,这被称为大国师的人是谁?沼人并未统一,哪里来的国师?更别说大国师了。”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之所以敢前往潘府交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并非沼人,而是中原苗裔。
听了回报,苍老之声又道:“全部都应了?哼!果然是不怀好意,我等所提之事,有几项只要稍加了解,就知道里面有多苛刻,但那潘向,竟是轻易答应,显然只看表面,敷衍了事,根本就没打算真心合作。”
沼人探子连忙回道:“大国师英明!”
“英明不英明不好说,但潘向这么一个小东西,也想要利用我等,太过天真,殊不知最后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落下,稀薄到近乎无影的心魔黑雾穿过一道窗户,入了一座房间。
房子里的景象顿时清晰起来。
这房里却是有着四人,中央站着的那个,正是先前的探子,其他三人都坐着,说话的是一名番人,裸着半边肩膀,脖上戴着一串佛珠,头发短而硬,根根直竖,模样苍老,但身上气息澎湃。
番僧旁边,则站着一名精装男子,也露出半边肩膀,但神色倨傲,额头上围着丝巾,额间挂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绿宝石。
“竟是番人!其中一人,似乎还是个僧人,如今这大瑞、至少剑南道,还不见佛道,莫非……”
一见两人打扮,邱言就认出了对方来历。
最后一人,却是标准的沼人打扮,衣衫多彩,挂着不少细小饰物,此人听了番僧言语,便笑道:“大国师既已料到此事,还望能助我家膘信大王,达成夙愿。”
听了这话,邱言的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好家伙!那膘信真是不得了,一变拉拢其他沼人部落,组成联军,背地里还联合了番人!甚至于都指挥使潘向都有接触!这等手笔,所图绝对不小!而且,照此说法,那潘二少爷怕是反要被人算计!”
邱言还在想着,那就见那正要说话的番僧突然一动,口中一吼,爆发出宏大声响——
“什么人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