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大伯顾延韬写来的。
开头问候祖父的身体,道全家人对祖父的思念之情。
看到这里,宋盼儿就撇撇嘴:怪不得老爷子有些恼怒,她都看不下去了!这六年,京城那边的人几乎忘了他们,什么思念……
然后,大伯极力想祖父回京。他因为有差事,无法到延陵府来侍奉祖父,心里不安,总觉没尽孝道。
宋盼儿嘴撇得更厉害。
大伯跟老爷子关系一直不好……
信很长,中间啰嗦了很多废话。
宋盼儿跳着看,到了一半的时候,看到了大伯派长子顾宸之来延陵府,接老爷子回去。
老爷子大概是看到了这里,就把信放下了。
宋盼儿都想把信摔了。
老爷子根本没说要回京,大伯却派了人侄儿来接,哪里是请?
根本就是强迫。
依着老爷子的性格,大侄儿来了也是挨一顿骂。
宋盼儿坐直了身子,没有再凑着去看。
顾延臻却是仔细读完。
抬头时,看到女儿顾瑾之端坐在那里喝茶,神态娴雅,有种沉浸了岁月的安静祥和。
宋盼儿再活两世也没有这份沉稳劲儿。
顾延臻觉得女儿很奇怪,可她的奇怪并不是坏事,而是有人求而不得的气质,顾延臻并不担心疑惑,反而高兴。
“爹爹,大伯信上说了什么?”顾瑾见父亲看完了信,就问。
顾延臻笑了笑,道“大伯派了你大堂兄来,接咱们回京。”然后像小时候哄孩子的口吻一样问顾瑾之,“瑾姐儿,你还记得大堂兄吗?”
“我离京的时候已经六岁了,爹爹,不记得才怪呢。”顾瑾之道。
宋盼儿忍俊不禁。
顾瑾之炝顾延臻的时候,也是一副乖女儿的口吻。她好似温顺恭敬回答父亲的问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堵,宋盼儿就笑得不行。
顾延臻也笑,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你这孩子……”
屋子里气氛有了久违的温馨。
那晚过后,老爷子提也没提这封信。
顾延臻和宋盼儿也不敢提。
宋妈妈和海棠查“回京”的话从哪里传出来的,居然查到了顾延臻那里。
两人立马就打住了,再也不敢往下查。
宋妈妈专门叮嘱顾瑾之,让她别说出去,就算宋盼儿从其他地方听到了,也要帮着遮掩一二:“……夫人若是疑到了三爷身上,只怕两人又有口角。”
女人的联想能力一直比较强。
宋盼儿更是如此。
不管顾延臻怎么解释,宋盼儿定会猜忌他是为了顾琇之,到时候只怕又是浩然大波!
“我知道了妈妈,我保证不会说半个字!”顾瑾之道。
宋妈妈就含笑点头。
她是相信顾瑾之的。
顾瑾之就让霓裳叮嘱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要是再胡乱传谣言,就打发出去。
霓裳原本就凶,又得顾瑾之的器重,院子里没人敢得罪她,她的话比乳娘祝妈妈还要管用。
果然,顾瑾之再也没听到“回京”这个词。
到了七月初五,顾瑾之的二舅母秦氏登门,给宋盼儿拿了几匹绸缎,听闻是要上供的同一批。
宋盼儿大喜。
“……瑾姐儿下个月就要满十二了吧?”二舅母突然提。
宋盼儿点头,笑着道:“我想办个宴请,正愁哪里去弄些好料子做衣裳呢。去年的料子,端午节的时候都用完了。还是二嫂知道我的心。”
宋二太太就端了汝窑茶盅,慢悠悠拨动着浮叶,清香徐徐,她声音也带着几分清甜:“盼儿,瑾姐儿的事,你可有了主意?”
宋盼儿抬眸,带着几分疑问。
瑾姐儿的事?什么事?
宋二太太笑得一脸暧昧。
宋盼儿就明白过来,是瑾姐儿的婚事。
一提这个,宋盼儿就头疼。
至今也没见有人上门说亲的……
她倒是看中了几个孩子,只可惜顾延臻都不满意。要不是户门低了,就是嫌弃人家孩子没出息。
“二嫂,您可是有看好的?”宋盼儿笑着,坐到了宋二太太身边。
宋二太太的长子宋言沛,只比顾瑾之大几个月。那孩子顽皮了些,念书也不济。可自己娘家的兄嫂皆是斯文温柔的,有这样的公婆,顾瑾之嫁过去不能吃亏……
宋盼儿倒也不介意。
“……是我娘家的侄儿。”宋二太太低声笑着道,“我大哥的第四子,叫秦致,表字若平。若平是我大嫂唯一的儿子,虽然排行第四,将来瑾姐儿若真的嫁过去,也是宗族长房嫡媳。”
宋二太太的娘家乃是江宁大族,诗书传家。宋二太太的大哥秦寄广是族长,嫡枝长子。
秦寄广的太太过门整整八年不孕,秦家为了祖宗香火,就纳了姨娘。
那位姨娘肚子争气,三年生了俩,很得秦寄广的欢心。
秦大太太气不过,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给了丈夫做通房,不久也生了儿子,就抬了姨娘。
到了第十年的时候,秦太太终于有孕,生了秦致。
秦致是嫡子,却排行第四。
“我若是没有记错,二嫂那个侄儿比瑾姐儿大吧?”宋盼儿道。
宋二太太笑着:“壬辰年三月的。”
宋盼儿掐指一算,秦致乃是壬辰年三月,顾瑾之是丙申年八月,大了整整四岁半!
“那他十七了吧?”宋盼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有功名了吗?”
宋二太太有些不自然:“还没……”
十七岁没有进学,倒也不算大事。
明年就有秋闱,倘若能中个秀才再说亲,岂不是更好些?怎么这个时候来提?
是根本没有把握啊!
是孩子太笨,还是吃不得苦?
不管是哪一种,不已进学为己业的男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士农工商,谁不想入仕?
“我问问三爷的意思。”宋盼儿敷衍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她不满意。
宋二太太就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事情没谈成。
宋盼儿总怪旁人不肯上门求亲。她眼光这么高,顾家又是国公府,延陵府的平头百姓谁敢自不量力啊!宋二太太还是嫂子呢,宋盼儿都没有宽容一点,考虑都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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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河的码头,简易的乌篷船缓缓停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青布直裰,缝补了一块,鬓角理得整整齐齐。虽然衣着简单,可举止不像个下人。
他问人:“这延陵城里,哪里有药铺?”
被问的人是个中年艄公,看着这位青布直裰的老人,也不像生病的。
艄公打量了这位青衣老人几眼,道:“城里药铺多了去。周家的药庐,若是你没钱,他们也不会问你多要,只是大病不行;南门大街的街尾,开了家秦氏百草厅,东家是公主府的太医,医术好,人品也好;夏家百草厅千万别去,他们家老爷子丢人现眼的,连小孩子都不如……”
老人认真听着,把艄公的话一一记下,然后作揖道谢。
果真是个斯文人。
码头的人,作揖得可不多。
老人跟艄公道谢之后,又上了船。
片刻,就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他大概十七八岁,身量颀长挺拔。虽然穿着青灰色布直裰,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人跟在这男子身后,这男子才是主子。
只是这男子,也看不出病容。
老人低声说着什么,男子并不答,只是轻轻颔首。
主仆俩把船停在码头,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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