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看看,那个搅得我家中不宁的人,是何模样!
这是荀旦给家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带着她的小丫鬟不知去向。
刘闯一旁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又算什么事情?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岳父也就罢了,而今这未来的媳妇翘家出走,可真是一桩奇葩的事情。荀旦,感觉更像是一个后世的新女性……只是这一来,我才是家中不宁。
郑玄刚才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刘闯已经明白了其中含义。
“荀二哥,我的确是未见到荀娘子,想来她还没有到达高密。
不如这样吧,荀二哥你暂时在我这边先住下,等荀娘子来了之后,咱们再做计较如何?先父故世,家道中落。我从小流亡在外,对这件事全无半点印象。不过我叔父还在,只是他如今不在这边。等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我叔父回来之后,我再与他商议,看此事当如何解决。”
荀匡是荀谌次子,上面还有个兄长。
好不容易把荀匡安抚下来,让他在家中先暂时住下。
可闻听并没有因此而解决,如果不能够把此事妥善解决的话,只怕真的是要家宅不宁了……刘闯开始头疼,便宜老子给他居然定下一门传说中的娃娃亲。
这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麋缳,而且两人青梅竹马,一路相互依持,感情早已经坚不可摧。
现在突然来了个妻子,确是一桩麻烦事。
刘闯可以预见,此时的麋缳,一定感到非常难过。
该死的娃娃亲……刘闯独自站在大厅里,轻轻拍了拍额头。
随着荀匡的到来,别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
晚饭时,一向喜欢凑热闹的诸葛亮,居然没有出现,让刘闯感到非常不习惯。晚饭过后,他便来到后宅。却见麋缳坐在廊下,看着院中盛开的桃杏,呆呆发怔,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缳缳!”
刘闯轻声唤了一声。
可是麋缳却没有回应,依旧呆坐在那里。
“缳缳!”
刘闯又唤了一声,这才算让麋缳清醒过来,见是刘闯,她连忙起身,还低着头仿佛随意似地擦了擦眼角。那眼角,闪烁着泪光。刘闯心里不由得一痛,上前一步,一把将麋缳搂在怀中。
“大熊,你做什么!”
麋缳一愣,想要从刘闯怀中挣脱出来。
却听刘闯道:“缳缳,此事我确不知晓……我估计,连叔父也不知道此事。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却记得,君不负我,我不负君这八个字。今日我也想与你说,我宁负人,绝不负卿。”
麋缳身子一颤,刘闯的话,触动她内心中,最为柔弱的地方。
当日麋竺要把她嫁给刘备,她以死抗争,给刘闯留下来一句话,便是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今日,刘闯这一句话,却让她再也无法忍住内心里的委屈。
郑玄下午的时候,已经把事情和她解说了一遍。
虽然表面上麋缳似乎浑不在意,可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又岂能是没有反应?
她忍不住抱住了刘闯的腰,痛哭失声。
麋缳有足够的理由感到委屈……她和刘闯一路走来,同甘苦,共患难……凭什么突然跳出来一个女子,就要占居正妻位置?是的,正妻!那原本应该是她的位子,可现在……郑玄劝她,不要太放心上。可麋缳有怎能不放在心上?她甚至一度有心,想要从刘闯的身边离开。
不过,到最后她还是忍下来。
“大熊,你以后如果有了那位荀娘子,会不会不要我了?”
麋缳哭得如梨花带雨,让刘闯更感心痛。
他紧紧把麋缳搂在怀中,轻声道:“缳缳,我不要那劳什子荀娘子,我只要你!”
得君一句话,足矣!
听到刘闯说出这么一句,麋缳心里的委屈,一下子都无影无踪。
她紧紧搂着刘闯,依偎在刘闯的怀里。
却不知,在长廊拐角处的阴影中,诸葛玲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幽幽一声轻叹。
“姐姐,你去了哪里?”
诸葛玲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受。
究竟是为什么?
她也说不出来个理由,反正挺难受。
以至于诸葛亮和她打招呼,她也没有觉察到,直到诸葛亮又唤了两声之后,诸葛玲才如梦方醒。
“孔明,你刚才说什么?”
诸葛亮一脸担忧的模样,看着诸葛玲道:“姐姐,你没事吧。”
“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能有什么事?”
“孟彦哥哥突然有这么一门亲事,我看你和三娘子都不太高兴。”
诸葛玲闻听,俏脸一红,“孔明,你胡说什么?刘公子喜遇亲人,这是好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你敢说你不喜欢孟彦哥哥?”
这一句话,顿时让诸葛玲闭上了嘴巴,让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她喜欢刘闯吗?
事实上,诸葛玲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自从刘闯救下他们,并帮着他们报仇雪恨,杀死萧建之后,诸葛玲对刘闯的感官就有些不同。刘闯不是那种很英俊的人,也没有读书人的儒雅之气。按道理说,这并不符合诸葛玲的择偶标准,但她却必须承认,呆在刘闯身边,有一种安全感。而这,在乱世中胜似一切。
自古才子佳人,往往会成就一段佳话。
美人爱才子,这再正常不过。可是在乱世中,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远比那文文弱弱的所谓才子强上百倍。诸葛玲喜欢这种安全的感觉,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是喜欢上了刘闯。
“我……”
“姐姐,若你不喜欢孟彦哥哥,咱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
“这平白无故的受孟彦哥哥那么多恩情,早点走早些了断,免得日后这恩情多了,反而成仇。”
诸葛玲犹豫一下,却没有回答。
而诸葛亮则沉声道:“但是若姐姐喜欢孟彦哥哥,那就别放手。
孟彦哥哥虽不是那种俊俏男儿,却极有担当。他喜欢三娘子,而且与三娘子曾同甘共苦,感情很深。可这并不代表,姐姐就没有机会。我觉得,姐姐若真要孟彦哥哥欢喜,还要想点办法。不然的话,等到那位荀娘子也来了,到时候你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那才是可惜。”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诸葛亮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突然负手道:“关关之鸠,在河之洲。
孔子曾说,饮食男人,人之大欲存焉。姐姐若喜欢孟彦哥哥,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情。可若是因为害怕,或者其他原因,明明是喜欢,却中途退缩的话,到头来后悔的,却是姐姐。”
诸葛亮一副人小鬼大,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让诸葛玲羞怒不已的同时,又觉得颇有道理……“我怎知,刘公子喜欢什么?”
诸葛亮嘿嘿一笑,“姐姐,孟彦哥哥喜欢写奇巧淫技。
你看他,之前创出马镫高鞍,后来又设计出新式的车轴……还有,还有,他前些日子,又重新设计了一种短辕犁,与而今所用的长辕犁有大不同。只是他公务繁忙,却没有功夫钻研。
姐姐不也喜欢这些东西吗?
既然如此,何不与他多多请教,自然而然……”
“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偏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孔明,我看你是皮痒,想要讨打!”
诸葛玲颇为心动,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羞怒的模样,伸手就要打诸葛亮。
诸葛亮连忙闪躲,一溜烟儿跑出房间。
站在长廊上,他看诸葛玲没有追出来,于是长出一口气,露出一丝苦笑。
想我堂堂诸葛孔明,康成公弟子,而今却要为这些事情费心劳神。姐姐,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
诸葛亮很清楚,如果诸葛玲不喜欢刘闯的话,那就不可能一直呆在这边。
虽然诸葛亮口口声声说要写信去荆州,但是到目前为止,却没有写过一封书信。而诸葛亮呢,也不想离开。一来能够在郑玄门下求学,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二来,他也喜欢呆在刘闯身边,时不时听刘闯唠叨一句‘孔明,你怎么看’,在这里,他感受到了尊重。
可是,如果二姐决意要走,那他就必须随诸葛玲一起离开。
这不是诸葛亮愿意见到的结果,可之前诸葛玲一直羞羞答答的,好像不好意思,让诸葛亮看着,就觉得着急。正好,因为荀旦这件事,可以让诸葛玲明白自己的心,对她,对诸葛亮而言,都不是一个太坏的事情。如果诸葛玲不喜欢刘闯,诸葛亮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但如果……诸葛亮搔搔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孟彦哥哥那么胖,怎地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刘闯当然清楚,他如果和荀旦成亲,对他而言,有许多好处。
荀谌而今在袁绍帐下,为青州别驾,齐郡从事,协助袁谭治理齐郡。
有荀谌在,刘闯就可以免去许多压力……特别是袁谭那边的敌意,至少能够减轻不少。可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娶了那位颇有后世新女性特质的荀旦,刘闯有不太乐意。要说起来,这妞儿的胆子可真大。兵荒马乱的,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她就不担心在路上发生意外?
刘闯一方面派人打探荀旦的消息,另一方面,他和麋缳商量了一下,决意暂避风头。
你不是要来看我吗?
这如果见了面,少不得会有尴尬。
所以,我不见你!
刘闯打定主意,尽量避免这桩婚事。
他喜欢麋缳,他爱麋缳……更不要说,麋缳陪着他一路同甘共苦,他都不能委屈了麋缳。
第二天一早,刘闯就带着飞熊卫,匆匆离开高密,前往夷安县城。
这一来嘛,是为了避免和荀旦见面。
你二哥现在就呆在这里,你若是过来了,肯定要被荀匡抓回去,这件事也就可以告以段落。至于会不会因此而触怒荀谌?刘闯没有想太多。反正,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委屈了麋缳。
同时,他去夷安,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高密到夷安,快马加鞭,用不了一天。
傍晚时分,刘闯一行人便抵达夷安县城。一进夷安,他就发现这座毗邻胶水的小县城中,透着几分雅致气息。
夷安县令左伯听闻刘闯抵达,连忙在县衙门口相迎。
他年纪也就是在三十出头,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书卷之气。
一袭白裳,更显卓尔不群的气质。
“夷安令左伯,见过灌亭侯。”
刘闯被封为灌亭侯的消息,已经传遍北海,左伯知晓此事,也不算意外。只是,他和刘闯没有太多的交情,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与刘闯拉近交情。所以在称呼上,左伯和王修等人有很大不同。王修会称呼刘闯为‘公子’,以表示他对刘闯的敬重;而左伯却称之为‘灌亭侯’,虽然同样是表达敬重之意,可这灌亭侯听上去,似乎比‘公子’这个称呼,少了些亲近。
“子邑,匆忙而来,未曾提前招呼,还请多多见谅。”
在县衙中,刘闯和左伯分宾主落座。
刘闯便取出一叠左伯纸,沉声道:“子邑,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与你商量。
你先看看,这纸张可是出自你手?”
左伯接过来看了一眼,几乎想都没有想便回答道:“公子,这确是伯所造纸张。”
心里面,突然有些紧张。
这些左伯纸,是他送给刘闯的礼物。
左伯本身也不是个极富裕的人,而且为人嘛……说句好听的话,就是有些清高。如果换句后世的地方话,那就是矫情。他有心向刘闯靠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靠拢。后来有人为他想出了一个送礼的办法,左伯思来想去,觉得这金银太俗,而且他也没有多少家产,于是就把他自己制作的左伯纸,送给刘闯。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极为风雅的馈赠……可现在吗……刘闯见左伯鼻翼张合,鼻头发红,甚至隐隐渗出汗水,忍不住笑了。
“子邑不必紧张,我今天来找你,便是为这左伯纸而来。
我听人说,子邑擅长造纸,可当真?”
左伯不禁露出羞涩之意,点点头,“闲来无事,伯喜欢摆弄这些事情,故而才私下造纸。”
“纸,是好纸。”
刘闯赞赏道:“可是子邑不觉得,如此好纸,却不得为天下推广,岂不可惜?
若纸张能够推广出去,人们就不必整日用竹简木简雕刻书籍,想必愿意读书的人会更多……说来也巧,我恰好知道一种方法,可以令纸张大量生产。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纸张,就可以把各种书籍抄录其上。此外,我还知道一种方法,能够令书籍制作的过程,变得更简单。
所以,我想请问,子邑可有兴趣?”
左伯闻听一怔,旋即精神振奋。
“不知,何以造纸?”
刘闯前世,也喜好书法,曾临摹过历代名家拓本。
所以,他也知道一些纸张的制作方法,比如在后世极为流行的宣纸制作工艺,他能知其大概。
见左伯来了兴致,刘闯也没有任何推搪,把他所知的宣纸工艺与左伯解说了一遍。
而后,他又说起了活字印刷的手法,令左伯怦然心动。
“子邑,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来找你,也是有一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与你商议。”
左伯连忙道:“敢问公子,究竟何事?”
刘闯叹了口气,沉声道:“自太平道起事,黄巾之乱以来,战乱不止。
许多典籍,在战火中被毁去,以至于绝版失传。我虽非什么博学大儒,可毕竟也在世父门下求学。世父与我提起那些在战乱中丢失,损坏的典籍,每每痛心疾首。所以,我便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要召集一些人,把而今存世的典籍抄录下来,也算是尽自己一份心力……这件事,我可以请出世父主持,包括幼安先生和根矩先生,想来也不会拒绝。
可若是纯粹依靠竹简木雕,这工程将会非常浩大。所以,我想找人造出大量的纸张,而后通过活字印刷之法,刊印成书籍。这样一来,幼安先生和根矩先生可以省却很多事情……只是要完成此事,必须要有得力之人专门负责。
我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子邑,不知子邑可愿意,为我完成此事呢?”
左伯的脸,此事已涨的通红。
刘闯话音未落,他便已经起身,连声道:“公子此举,实乃大事。
伯愿随从,效犬马之劳。”
刘闯却一摆手,沉声道:“休言什么犬马之劳,若子邑同意,我便将此事全权交你负责。
只是如此一来,子邑必然会非常忙碌,恐怕难以再兼顾县里政务。”
左伯闻听,一摆手,“些许琐碎事,伯早有推辞之心。
这件事好办,我便辞去这夷安县的事务,全力负责公子所言之事,此方为大事。”
左伯是个读书人,正如郑玄所言,他根本就不适合去主政一方。但是似刘闯所言事情,在左伯看来,远比主政一县的意义要大。这可是名留青史,甚至是泽披后人的大事,他当然无法拒绝。
而刘闯呢?
则是希望能够借助这件事,把夷安掌控在自己手中。
左伯毕竟是朝廷委派,刘闯不好擅自罢免。可如果他自动离职,这夷安县令的位子,便等于空缺出来。正好,由吕岱接手,也可以进一步加强刘闯对夷安高密地区的掌控。同时,这挽救典籍的事情,也非刘闯胡言乱语。他的确是有这个想法,把纸张造出,并进行推广。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助这个方法,获得士林的支持。
这对于刘闯而言,至关重要。
劝说左伯的过程很顺利,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甚至,在听完刘闯的话语之后,左伯恨不得立刻辞官,随刘闯去做那‘利在千秋’的大事。
不过,在刘闯的劝说下,左伯最终还是忍耐下来。
不管怎样,他必须要等到吕岱前来,与之进行交接后,才可以随刘闯离去。
就这样,刘闯在夷安待了两天。
在这两天当中,他反复与左伯研究了宣纸的制作工艺,以及那活字印刷的技巧。
直到第三天,吕岱匆匆赶来夷安。
他见到刘闯之后,便一脸苦笑道:“公子,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这家里面,已经快乱成一锅粥。”
“怎么?”
刘闯疑惑不解。
吕岱轻声道:“荀娘子来了,不仅是荀娘子来了,还有吕小姐也来了,你那别院,已经无人敢去。”
“谁来了?”
“便是那虓虎之女,吕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