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刘闯所为?”
海西县衙里,刘备面色铁青,看着匍匐在堂上,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军校,一字一顿道。
“主公,刘闯虽未出现,但是末将却认得刘勇。”
“嗯?”
“就是当日在朐县,与三将军交锋,不相上下的刘勇。
时逆贼出击太过迅猛,而且全部都是马军,我等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刘虎将军被一持刀逆贼所杀,紧跟着刘勇出现,斩杀我军卒数十人之后,更有大批逆贼出击,军士们多为新卒,根本没有经历过太多战事。逆贼打得很猛,以至于根本无法抵抗,儿郎们便被击溃……”
军校是从凌水河畔逃出来的幸存者,鼻涕一把泪一把,与刘备哭诉。
刘备牙关紧咬,眼中闪动杀机。
“可打探出,那闯贼何往?”
“末将后来打听到,闯贼已渡过淮水南下,观其方向,当是前往江东。”
刘备深吸一口气,在屋中徘徊良久,示意军校退下。
刘勇刘闯这两个名字,刘备并不陌生。
朐县之战后,陈到和张飞都向他提到了这两个名字,而张飞更是对刘勇赞不绝口,表示出欣赏之意。相比之下,刘闯的名字倒是没有被刘备太在意。如果不是麋竺和他提起,他可能不会留意此人。
飞熊降世!
这是朐县流传的一个新传奇。
刘闯跃马朐县,而他的小名又有个熊,故而朐县人称之为飞熊降世。
这让刘备感到万分恐惧,甚至生出浓浓杀机。对于麋缳,他倒是很喜欢,但绝谈不上什么爱情。甚至连甘夫人在内,刘备也不会太在意。否则的话,甘夫人做了这么久的俘虏,他也不会不闻不问。刘备有枭雄之姿,岂能为儿女私情所困?刘闯抢走麋缳,刘备可以不在意。但是那飞熊降世的传说,却让刘备心生警惕……此子骁勇,且心机深沉,善于隐忍,不可不防。
刘备也是个能隐忍的人,在他看来,刘闯此前默默无闻,忽而一朝崛起,绝对是野心勃勃。
所以,他才会同意麋竺的做法,准备着手除掉刘闯。
哪知道,刘闯还未除掉,刘备的‘羊脂美人’就被刘闯劫走……毫无疑问,这已经触动了刘备的底线!
不是说刘备多么喜爱甘夫人,一个能说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枭雄,决不可能为一女人而失去冷静。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刘勇刘闯愿意归顺他,莫说是麋缳他不会在意,就算刘闯向他讨要甘夫人,刘备也好毫不犹豫把甘夫人送给刘闯。甘夫人,就是一件衣服。
可现在的问题是,刘闯劫走了甘夫人,而且是当着吕布的面。
这就让刘备无法接受了!
因为,刘闯的行为,让他颜面无存。连自己老婆都无法保住,那吕布不知道会如何耻笑他。
刘备惜名,尤胜性命。
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忍,但面子上的事情,却万万忍不得……“刘闯,我誓杀汝!”
刘备忍不住一声怒吼,拔剑将桌案劈成两半。
“兄长,请与我一支人马,某愿立刻率部南下,不杀死刘闯夺回嫂嫂,某愿提头来见!”
说这话的,不用想,一定是张飞。
张飞在得知甘夫人被劫走之后,也是暴跳如雷。
看刘备忍耐不住,他便抢身而出,插手向刘备请命。
刘闯,我本来还挺看好你,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丧心病狂,抢走三娘子不说,还劫走嫂嫂。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道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能忍下来,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立足徐州?张飞很清楚刘备的想法,不管他怎么欣赏刘勇,可遇到这种事情,他绝对会站在刘备这边。
这也是刘备欣赏张飞的原因之一。
自己这个兄弟,立场非常坚定,甚至比云长更加忠贞。
他想了想,沉声道:“此事,就交与三弟。
记住,绝不能放过那刘闯叔侄。闯贼欺我太甚,我还说想要为他和子仲说和,现在看来,已无必要。此人胆大妄为,已成徐州之患。今我替天行道,只好狠下心,将此獠诛杀了……”
“兄长,果然是宽厚君子。”
刘备到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果然令人敬佩。
张飞二话不说,扭头大步离去。刘备在屋中坐下,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近来实在是太过不顺。此前想要痛击袁术,却不想被吕布夺走下邳。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跑来海西避难。若非麋竺带来数千人和大批辎重来投奔,他险些连这一个月,都无法坚持下来……眼见局势好转,又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刘备突然间对刘闯产生了些许好奇,这家伙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如此撩拨我……难道,他不怕死吗?
可惜,就算你不怕死,也必须死!
“使君,元龙先生来了。”
“啊?”
刘备正在沉思,忽闻屋外有人传报。他先是一怔,旋即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元龙在哪里?元龙在哪里?”
先前脸上的阴霾,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一种急不可待的表情。
陈登站在门廊下,看到刘备如此激动,也不禁暗自得意,更对刘备多了几分好感。
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陈登拜见刘使君。”
“元龙,你来海西,怎么不与我通知一声?我也好提前安排,迎接你啊……你这样子,却让我措手不及。不知道的还会说我怠慢了你,岂不是罪过?快来快来,咱们进屋里面说话。”
刘备拉着陈登的手,显得格外亲热。
陈登微笑着随刘备进屋,看到地上那张被宝剑劈为两半的桌案,脸色微微一变。
“使君,切莫忧虑。
登得知消息,已快马加鞭派人通知老父,请他在江水沿岸严加布防,绝不会放走那嚣张闯儿。”
刘备眼中透出哀色,突然间放声大哭。
“备实不知做错了什么,竟使得夫人受此委屈?只要刘闯说一声,我便是放他离开,也不是不可。但愿得夫人莫要受委屈,前难方消,又遭此大难。思及于此,备心中就难以安定。”
陈登不由得叹息一声:刘使君果然是有情义的人。
他安慰刘备几句,好不容易才使得刘备停止悲声……“使君,我此来是有一桩大事与使君商议。”
“元龙请讲。”
“使君可知杨奉韩暹?”
刘备一怔,愕然看着陈登,轻声道:“元龙所说的,可是那车骑大将军杨奉吗?”
“正是此人。”
杨奉出身黄巾,原本是白波帐下渠帅,后归附李傕。
汉帝东出,杨奉随行护卫,屯兵于大梁。汉帝在洛阳忍饥挨饿,可杨奉却在大梁逍遥快活。说他忠心?自然不可能!但说他聪明?手里明明握着一张好牌,却又不知为何,平白放过。
曹操西进迎奉汉帝,杨奉出兵阻挠,被曹操一举击溃,还平白反了大将徐晃。
无奈之下,杨奉便投奔袁术。
袁术此时正对徐州虎视眈眈,得杨奉韩暹二人兵马大喜,便让他闯入徐州,大肆劫掠……刘备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但是却不明白陈登为何提及这两人。
“杨奉韩暹虽投奔了袁术,但是却不得半点粮饷辎重,故而心生怨念。
他麾下尚有兵马近万,于是便生出谋逆之心。他与我联络,有意归降吕布,却被我拦下。此二人,皆乱臣贼子,镇东将军曹操更对这二人颇为忌惮。使君何不趁机将此二人诛杀,而后吞并他麾下兵马,与曹镇东报捷?如此一来,曹镇东必会欢喜,想来也不会吝啬封赏。”
刘备眸光一闪,“元龙的意思是……”
“吕布兵强马壮,但是在徐州却不得人心。
使君若想复夺下邳,单靠手中兵马尚不足以成事,还需要一个名份,朝廷与使君的一个名份。如此一来,使君就可以名正言顺驱逐吕布,到时候坐拥徐州,想来也不是一件困难事。”
“这个……”
刘备心动了!
他对徐州,可谓是念念不忘。
吕布虽然提议议和,但是对刘备而言,确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老子本来是这里的主人,你吕布不过是寄居于此。现在倒好,你夺了老子的地盘,老子这个主人却要寄居在自己家中,还得为你看守门户……这种事情,莫说发生,想想都觉得憋屈。
也幸亏刘备是个能隐忍的人,否则吕布提出这要求的时候,换个人早就撸袖子要和吕布拼命。
所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若不是翼德贪杯误事,若不是我听了曹操的诱惑出兵征伐袁术,以至于徐州兵力空虚,吕布怎可能得逞?但现在,吕布已经得手了!既定事实已经造成,刘备就算有万般不愿,也只能打掉门牙和血吞,不能忍也必须忍。没办法,谁让吕布兵强马壮,手下更是能人辈出?
一个吕布就难以对付,更不要说还有一个张辽。
特别是张辽,能文能武,才干卓绝。再加上一个老谋深算的陈宫,绝对算得上是人才济济。
刘备看着吕布的那些部曲,眼睛都有点发红。
可没办法,那不是他的手下……如今陈登为他提了一个出路,倒是让刘备颇为动心,一直隐忍的心思,也不由得开始蠢蠢欲动。
“却不知,元龙有何妙计,助我诛杀杨韩?”
甘夫人的事情,刘闯的问题,在这一刻都被抛到脑后。
刘备和陈登在屋中窃窃私语,许久之后,他兴高采烈的把陈登送走,脸上更闪烁着一抹光彩。
吕布,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我不上船,我不上船!”
吕岱大声叫喊,猛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他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帐篷里。
“夫君,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吕岱的妻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脸忧虑之色。
原来是个梦啊!他梦到自己带着刘勇和管亥混进东陵亭码头,结果却被两人强行带上船去。
这若是上船,可就真的洗刷不清罪名了!
想他堂堂一个读书人,却要与一帮子流寇扯上关系,传扬出去,定会被人耻笑……不对,如果是做梦,我应该在家里才对,怎么可能会在这帐篷里?可如果不是梦,夫人怎会在此?
吕岱用力甩了甩头,又揉了揉眼睛。
“夫人,你怎地在此?”
“不是你让我带着孩子一起走吗?怎么又这么问我?”
“我让你带孩子跟我走?慢着慢着,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要去哪里呢?”
吕岱妻子忍不住笑了,“夫君,你莫非糊涂了?
不是你让文向带着人接我母子出城,说要跟随刘公子去颍川。还说到了颍川之后,刘公子会安排孩儿入颍川书院。妾身觉得,留在海陵实在是没有出头之日,跟随刘公子倒也不错。”
“文向?”
吕岱一下子明白了,一拍大腿,“夫人,你上当了!”
“上当?”
吕岱妻子一脸愕然,疑惑问道:“上什么当?”
“徐文向他……”
就在这时候,忽听军帐外有人道:“嫂嫂,定公可是醒来了?”
伴随着话语声,帐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三个人。为首的,正是刘闯,而在他身后,则是徐盛和一个捧着食盘的军校。看到吕岱已经坐起,刘闯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憨厚的笑容。
“定公总算醒了,我就估摸着,定公这时候会醒来。
嫂嫂,两个侄儿有些困了,不如带他们去歇息。我有些事情,想要和定公说,还请给个方便。”
吕岱的妻子又不是傻子,刚才吕岱的话,她虽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可这会儿已经明白了。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抹惧色。不过,她并没有走,而是横身挡在了吕岱身前。
“夫人,你先出去吧。”
“可是……”
“放心吧,如果刘公子真有恶意,你也挡不住。”
说完,他叹了口气,手指一旁草榻,“刘公子,请坐吧……你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只好委屈你一下。”
吕岱不愧是历史上的东吴名臣,在经过片刻失神之后,已经恢复过来。
吕岱妻子有些不放心,但是看吕岱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虽然一千个不情愿,也只能无奈退出军帐。
“文向,你害得我好苦。”
吕岱妻子才一出去,吕岱就指着徐盛骂道。
徐盛脸上带着羞愧之色,低着头不敢和吕岱对视。
倒是刘闯笑了笑,“定公,先别急着骂文向,此事是我逼他去做,他也是奉命行事……在骂我之前,我有两样东西与你看。看过之后,若定公还要骂我,闯愿洗耳恭听,绝不还口。”
说着话,他推了推徐盛。
徐盛手里拎着一个包裹,在吕岱面前放好,而后慢慢打开。
包裹里,是一个木头盒子,还有一封书信……徐盛看了一眼刘闯,见刘闯向他点头,于是便打开盒子。
“啊!“吕岱看清楚盒子里的事物,不由得一声轻呼。
火光照耀下,盒子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正是海陵县令的首级。
“文向,你怎敢……”
“定公先看完这封信,再做决定。”
刘闯打断了吕岱的话,把那封书信递给吕岱。
吕岱打开来,就着火光一目十行看罢,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这书信是出自海陵县令之手,收信人则是广陵郡一个颇有名望的豪强缙绅。书信的内容,是说吕岱这个人食古不化,已经危及到他们的利益。所以海陵县令托付那位缙绅,设法在陈珪面前进谗言,杀死吕岱。
海陵县令说,吕岱这个人刻板,不通变化。
偏他和陈珪长子陈应关系不错,海陵县令只能为难他,却不敢随随便便要他性命。若要把吕岱除掉,就必须让陈珪出面。只要陈珪开口,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将吕岱除掉……字迹,是海陵县令的字迹。
吕岱做了这么多年的佐吏,怎可能辨认不出?
他脸色数变,露出一抹哀色。
这就是寒门士子的悲哀,若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在那些世家豪强眼中,他能力再强也没有用。
“不瞒定公,我是打算邀定公同行。
故而我密令文向带人入城,把嫂嫂和两个侄儿接出来,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同时,我也想为定公出一口恶气,故而命文向潜入县衙,准备好好教训那狗官一回。哪知道,文向却发现了这封书信,一怒之下没能忍住冲动,带着人血洗了海陵县衙,将狗官一家十三口全部杀掉。
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定公不必责怪文向,若非我仰慕定公才华,也不会作此事情,更不会有文向一怒杀人之事。”
“你……”
吕岱手指刘闯,半晌后无力放下手,轻声道:“若我猜的不错,那县衙肯定留有我吕岱的物品,以证明是我吕岱杀人。”
“这个……”
吕岱忍不住笑了,他看着刘闯,轻声道:“岱虽迂腐,却也不是傻子。
想必这一切,都是公子设计好的,这封书信,也是在无意中被发现。其实不管文向是否找到这封书信,那狗官一家,都难以活命。文向,你莫要装出一副羞愧模样,我还不知道你吗?”
刘闯和徐盛,都目瞪口呆。
两人看着吕岱,半晌说不出话……这家伙说的,竟然一点都不差。
吕岱凝视刘闯半晌,长出一口气,“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讲。”
“刘公子,你真是中陵侯的后人吗?中陵侯为人光明磊落,乃人间大丈夫。
他生平宁向直中取,无从曲中求……可是你的身上,却看不出一点中陵侯气质,更似枭雄!”
说完,他话锋猛然一转,“你说过要送我孩儿入颍川书院,这件事可不能骗我。”